第15章 第 15 章

是夜,叶叙川破天荒地没有与她做男女之事。

瑞兽炉空隙中钻出袅袅轻烟,屋中弥漫叶叙川惯用的白檀香,与烟年的海棠香胭脂混在一处,奇异地并不难闻。

更漏定,人初静,烟年忙着归置床褥,叶叙川懒散地斜倚床头,

烟年忙碌了好一圈儿,掐灭灯芯前,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叶叙川一眼。

他也正淡淡打量着她。

他年纪已近而立,面貌比少年时更棱角分明,成熟俊美。

烟年近日被他折腾得不轻,心里怨气十足,但情迷意乱间看几眼他的好姿容,怨气多少能散去一些。

她不由气馁。

自己还能怎样呢?

她是细作,陪他花前月下是她的工作,抵抗无门,只能想法子享受。

掐灭了灯芯,她轻手轻脚上榻,闭目安眠。

黑夜中,她听见叶叙川问道:“你给那小姑娘奏了什么曲子?”

烟年轻声回道:“是我故乡的小调,当初曾给大人哼唱过一回的,鱼鱼喜欢这曲调。”

“为什么翻来覆去就是那一首?”他问:“一样的曲子听得太多,不会嫌腻么。”

她顿了顿:“不会的,大人。”

“因为人是极为健忘的。”

“我离乡十载,早已忘了家乡的模样,爹娘和妹妹的面容,可抱起琵琶,弹奏熟悉的乐曲时,就好像回到了旧时一般。”

“眼睛记住的东西容易忘掉,但耳朵的记忆能留很久很久,每一回听着相同的曲调,因心境不同,不会腻烦,只会恍然觉得熟悉,好像去岁飞走的燕子又飞了回来。”

烟年笑道:“给心上的人弹奏,不管多少回都不会腻。”

暗夜之中,叶叙川沉默一刻,才平静道:“往后我教你别的曲子。”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鸟鸣啾啾,叶叙川早早上朝,烟年睡到日上三竿。

几人出了后院,恰遇见了正在回廊口逡巡的外宅管事。

管事见了全须全尾,气定神闲的烟年,明显地失望了一番。

他阴阳怪气道:“这回算个教训,娘子下回莫要再惹大人生气了,免得像昨日那小姑娘一般,不知哪日就大祸临头。”

烟年笑道:“哎哟,被责了二十笞,还有力气来瞧我的好戏,管事可真是硬朗啊。”

翠梨绝不放过任何狐假虎威的机会,把下巴一抬,趾高气昂道:“蝙蝠身上插鸡毛,算什么鸟人?这被鞭笞的福气,还是管事自己受用着吧。”

管事气得眼前发黑,偏偏又不敢反唇相讥,一时郁卒。

奚落完管事,烟年又去了趟昨日的医馆。

她到底放心不下九重,打算亲自为鱼鱼处理后事。

待到了医馆,却发现扑了个空,鱼鱼的尸骨已被人收走了,听医馆的小药童说,是个年轻的姑娘,她出钱买了棺木冥币,把九重送回木匠店中,让他先歇息。

烟年一怔:“那人可是叶枢相府派来的?”

“不知,”药童摇了摇头:“那人没走,娘子去后院一瞧便知。”

烟年几乎顷刻警惕,抿唇思索片刻,屏退了四周下人,唤来乌都古,又摘下发间金钗握在手中,才掀开了后院的门帘。

然而,等待她的并不是什么惊险困局,而是……燕燕的大脸。

烟年默默把金钗插回发髻间,她到底在警惕些什么……

燕燕还在卖力装作与烟年不熟,热情洋溢道:“烟年姐姐可还记得我么?我曾在筵席上与姐姐有过一面之缘呢。”

烟年斜她一眼:“别演了,侍卫都在门外头呢。”

燕燕笑容一僵,极为迅速地四下瞥了一圈。

“真的?”她低声问。

“骗你作甚,”烟年道:“乌都古盯了一路了,今日没人监视我们。”

“那就好。”

燕燕天真烂漫的表情顷刻消散,变作一脸生无可恋。

她整个人瘫倒在竹编椅子上。

“给,你姐姐寄来的信。”

她递来一沓薄薄的信纸。

烟年接来翻看几回,确认姐姐在北周无碍后,将其浸入泥水中,彻彻底底销毁了。

“不留着当个念想吗?”燕燕问道。

她摇了摇头。

非是烟年不想留,而是细作不能留任何信件,指挥使说过,好细作应该像朝露一般了无痕迹,随便乱留纪念品,只会让自己也成为纪念品。

“只要她平平安安就好,”烟年低声道:“这信件用北周小字书写,被看去了会有大麻烦。”

面对燕燕,她不由自主开始抱怨:“成日累得像头拉磨的驴,信都不能留,细作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

燕燕安慰她:“没事烟年,你起码还剩个姐姐可挂念,我亲人死得一个不剩,就剩我了,我都不明白我累死累活为了谁。”

烟年嗅到了牢骚的味道:“怎么,你有新活儿了?”

“当然!年年你不知道,近来指挥使疯得厉害,天天都如打了鸡血似的,玩儿命般使唤我们干活。”

烟年欣慰:“不错,他终于学会换几只羊薅了。”

燕燕快委屈哭了:“你还笑我,指挥使天天令我和蒺藜给你递消息,可你都不出门,连带着翠梨也日日猫在宅子里,让我们怎么递?”

烟年道:“会不会就是为了躲你俩,我才不出门的呢?”

燕燕词穷。

“年年,我都好久没见你了。”燕燕道:“你看你这脸蛋,都熬得憔悴了,蒺藜说你院子里天天都晒被单,叶叙川这狗贼,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啊!”

这就很难以启齿了……

烟年安慰她:“能做什么,就男女间那点屁事呗,其实他活还挺好的,是我无福消受。”

任务性质不同,悲喜并不相通,燕燕再次词穷。

烟年感叹:“老娘第一次遇到如此难搞的男人,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勾他了,抓住男人么,要不抓住他的胃,要么抓住他的……”

烟年右手虚虚一握,比量了个上下滑动的姿势。

燕燕蓦地瞪圆了眼,手中团扇啪唧落地。

“这么大?”

烟年的神情陡然沉痛,纤纤素手又张开成一个巴掌形。

燕燕大受震撼,半天才挤出一个感叹词:“哇……”

投向烟年的目光中多了十分的同情。

近日遭遇实在不堪回首,烟年不愿多说,直截了当问她:“何事寻我?”

被问及来意,燕燕正色:“近日燕云边境有异动,国朝寻了借口关了榷场,还在募新的厢军,指挥使怕又要起战事,便让你来探听一二。”

烟年沉吟:“今年收成不好,老周的煎饼都涨价了,募厢军,多半是为了消纳灾民,只是不知关榷场所为何事。”

燕燕担忧道:“就怕是厉兵秣马,准备北伐,当年叶家的蕃兵便是折在了北伐上,好不容易安定几年,现在叶家的后生又掌了天下军权,燕云那儿人心惶惶,就怕他要重振旗鼓,一雪前耻了。”

烟年皱眉不语,总觉得叶叙川对战争似乎并不狂热,甚至有些反感。

但这也只是捕风捉影的感受罢了,她终究没有明言。

望了一眼鱼鱼去世时睡的那张小床,烟年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虽答应了燕燕,但烟年深知此事急不得,因叶叙川生性多疑,她有心打探,很容易被他察觉。

若能混入他书房去就好了,烟年遗憾地想。

可惜他从不带公文来外宅处理,他来外宅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睡她。

所以,今夜叶叙川又来睡她时,烟年乖巧地提前沐浴焚香,敷上减缓红肿的药膏,等着主子来享用。

相当于一只乳猪沐浴焚香,再自行躺上案板,往身上插根竹签子,上书“吃我吃我”四字。

烟年为此悲愤无比:还有谁能比她更敬业?还有谁?

见叶叙川视线落在了棋篓子上,她认命地捻起一枚棋子:“我自己来。”

男人俊美的眉眼间浮现出困惑,他问:“你做什么?”

烟年老脸一红:“上次大人不是……”

叶叙川了然,含笑挑眉道:“难道你还想来一回么?”

烟年立刻把棋子放回篓子里:“不,我不想。”

她没有这种世俗的野望。

叶叙川瞥她一眼。

女人如蒙大赦的神情还未收拾妥帖,那双妙目如一汪盈盈天河水,生动又灵巧。

她的眼睛生得极漂亮,可少有波光潋滟的灵动时刻。

叶叙川从前认为这双眼美则美矣,全无灵魂,直到某一天他漏夜前来,适逢她立在穿花回廊下,教她的鹦鹉说话。

那时她未施粉黛,素着一张脸,干净温柔,细白的指间捏一块黍米糕,认真地重复着:“跟我念:叶大人。”

鹦鹉学舌:“叶大人,叶大人。”

“真乖,”她眉开眼笑。

这一笑如海棠在春夜中盛开,明艳照人,满溢真诚的感染力,与那时的笑容相比,拿来敷衍自己的笑显得黯然失色。

今夜也是如此。

她的深情只在她口中罢了,实则真心地对他笑一笑都不愿意。

叶叙川生性高傲,不愿做迫人强笑这等掉价之事,更不愿承认自己有些羡慕那鹦鹉。

所以他只是神色微冷,哼了一声。

烟年自然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当他又犯了病,准备找点新鲜花样折磨她。

视线中出现了棋篓子,忽然想起了燕燕委托她探听的任务,于是轻轻一扯叶叙川的袖子,讨好道:“烟年陪大人下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在写间谍劝退文,这个活真不是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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