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沈绛回到将军府,依旧脸颊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红晕,她把自己锁在房中,谁也不敢前来打扰。
直到晚膳时,谢亲自来敲门。
哒哒哒,有节奏的声音,在房门上响起。
沈绛安静坐在窗前,窗棂微开,外面天色已黯,唯有头顶的那轮清冷明月,越发柔和明亮,如银霜般的月光悄然笼着大地。
“阿绛,”谢声音响起,悦耳的声音,似自带一股微凉气息。
传至耳边,都透着一股能让人凝神静气的安定。
沈绛还是没动,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腹中竟传来饥肠辘辘的声音,一时无语,却还是站了起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待她起身去开门,就见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
她瞠目望着他,不由大吃一惊,本以为一直没有声音,是因为他已经离开。
没想到谢却一直站在门口,安静等着。
“你,”沈绛张了张嘴,心底又涨又涩,实在没想到,他会一直等着自己。
谢望着她,眉梢轻扬,眼底泛起柔柔温情,“该用晚膳了。”
沈绛满肚子的委屈和言语,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安静跟在谢身后,两人到了花厅,很快便有人开始上膳。
待桌子上摆满菜肴,她才发现,竟都是她喜欢的。
沈绛平日里在西北大营,不拘小节,士兵吃什么她便吃什么,丝毫没把自己当成郡主,当成什么沈家三姑娘。
如今到了府里,这一桌子精心烹制的菜肴,全都是为她而准备。
她知道是谁让人准备的。
沈绛坐下来安静用膳,吃着吃着,才发现这竟是巨变之后,她头一次这么安稳、平和、享受的吃一顿饭。
先前所有事情,都拼命推着她往前。
她闷头追赶,恨不得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所有事情都全部完成,那些先人未能做到的事情,她一力扛在肩上。
谢陪着她,安安静静用完膳,转头道:“可要到院中散散步?”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让沈绛一怔,随后她点头:“好呀。”
她这般轻易的松口答应,似乎也让谢微微错愕,随后他黑眸下如水波般荡起一丝惊喜,他笑意盈盈望着沈绛,让她都不由垂眸。
只是答应与他散步而已,这人便如此开怀。
将军府的花园,其实并不精致。
边关的一切都无法与京城相比较,而且沈作明也不是贪图享乐之辈。
与其说这里是将军府的花园,倒更像是练武场,一大片开阔空地,也只有不远处的凉亭,和旁边的花树,有那么几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暧昧意境。
“你看这里的月亮,是不是又大又圆,”突然沈绛仰头,指了指头顶的明月。
谢颔首,就听她啧了啧,低声道:“像不像我们今晚吃的奶酪酥。”
她说起奶酪酥,有种意犹未尽的味道。
谢忍不住轻笑问:“方才没吃够?”
她可是一人吃了三块。
“喜欢嘛,”沈绛理直气壮,她盯着明月,低声说:“今晚的月亮真的好圆。”
月圆人团圆。
可是她身边却早已经七零八落,不免有种物是人非的伤感。
谢低声说:“我来之前,去过长平侯府,大姑娘托我给你带句话。”
沈绛抬眸,怔怔望着他,眼眸中似有无限的期盼。
“哪怕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对她而言,你都是沈绛,都是她的妹妹。”
沈绛被带入宫的那日起,就再未见过沈殊音。
对她而言,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世。
可是她却不知大姐姐该如何接受,她是否能接受,自己一直爱护、保护的妹妹,竟并非亲生妹妹。
这一刻,她仿佛感觉到心底某处,沉沉压着的东西,彻底消失。
不管她是谁,她姓沈也好,姓卫也好。
在意她的人都不会介意。
“你怎么到现在,才与我说此事,”沈绛轻哼,显得有些不满。
谢睨着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也想与郡主说,只是郡主好像一直不召见我。”
这一声郡主,叫的沈绛心底一酥。
她眨了眨眼睛,摆出傲慢的表情:“郡主军务繁忙,自是无空召见。你该不会还有什么怨言吧。”
“不敢,”谢说着,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将她的手掌拉至自己的唇边,低头轻轻吻在她的手背:“也舍不得。”
微风拂过,两人的身影在明月下,交叠在一处,银霜般清辉落在她的发丝间,还有交握的双手上,有股难言的温柔被揉碎在这月下与风中。
西北大营时刻防备北戎,不仅要守城,更是要巡视周边,时刻要防止北戎人来犯。
虽然前哨营一战,北戎士气大伤,但谁都知道,北戎狼子野心,一场失败并未彻底斩碎他们的野心。
斥候一直在盯着北戎的动静。
听闻赤融伯颜在此战之后,亲自坐镇前哨营,准备再次重振旗鼓。
沈绛听闻此事,当即决定,不能轻易让赤融伯颜再次重建前哨营。
一直以来,前哨营就是赤融伯颜座下的一条狼,咬人又稳又狠,这一年来,多次对西北大营偷袭。
更是不断骚扰边境百姓,让人痛恨不已。
于是沈绛当机立断,继续让林度飞率部骚扰赤融伯颜。
哪怕让前哨营退后十里地、二十里地,也坚决不能让他在原地重建。
因为先前林度飞率部一战,打的所有人心服口服,因此这次主动出击,依旧由林度飞为主将,旁人毫无怨言。
只是计划很好,众人也是昂首挺胸,准备大干一场。
彻底将北戎狼崽子,打回他们的草原老家。
可是议事结束后,左丰年请沈绛留下,他还把宋牧和郭文广都留下,他们三人乃是西北大营的老人,如此算是辅助沈绛上位。
沈绛以为他要说什么,干脆把林度飞也留下。
虽然皇帝没有明封沈绛,可是她如今是郡主,乃是在座所有人里,品级最高者。
众人自然不自觉的开始听令她调度。
“郡主,此战只怕会打成焦灼战,”左丰年思前想后,还是说道:“赤融伯颜此人,不像阿思兰那般张狂,他为人沉稳,进退有度,以我与他交手的情况来看,此人确实可以被称为北戎不世出的英雄。”
沈绛轻笑,她环顾几位将军,问道:“诸位以为,打仗打的是什么?”
众人一怔,这位郡主是把他们当成刚上战场的毛头小子呢,这么拷问他们。
郭文广粗声粗气说:“打仗当然打的是人,是装备,谁的人多,谁的装备好,便能抢占先机。”
“还有后勤装备,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宋牧不紧不慢说道。
沈绛点头:“论人,我大晋人口庞大,足可抵得上十几个北戎民族,论装备,大晋地大物博,矿产无数,我们的军械更是远远胜过北戎。至于后勤,我们有整个中原大地为依仗,北戎只有一片草原,他们凭什么跟我们比。”
众人自然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可是大晋的士兵,却一次次被北戎人欺凌到家门口,为何会这般?”
此时各人神色各异,唯有林度飞望着她说:“因为人心不齐。”
“对,大晋虽人口众多,可是并非只有西北大营一处需要守备,南至岭南之地,南越等国虎视眈眈,东至江淮,倭寇在海上横行,不时骚扰海民。所以我们西北之地,纵然重要,却也无法举全国之力,对付北戎。”
郭文广一拍桌子,怒道:“郡主这话,可算是说到我心坎上了。咱们西北大营每年的军费,户部还扣扣索索不想给,年年都说我们穷兵黩武。他们那些在京城里安享太平的朝臣,岂知我们边关苦楚。”
“这些狗娘养的,真以为老子喜欢打仗,喜欢把脑袋扛在脖子上?还不是那些北戎狼崽子一天到晚,没完没了,想要打进中原,想要霸占我们的土地,想要欺负我们的百姓。”
左丰年听着他说完,这才轻咳一声,“郭将军,郡主面前,不可造次。”
郭文广梗着脖子,正准备回他,结果想起自己刚才那句震天彻底的狗娘养的。
他老脸一红。
沈绛却全然没有反感,反而笑说:“大丈夫不拘小节,郭将军所说的话,亦是我心中所想。”
“我之所以想跟诸位讨论此事,也是因为我心中有所想法,”她环顾着众人,说道:“若是在如今的军费之上,再加上一倍,诸位以为,我们可以何时打到北戎王庭。”
众人怔住,郡主这是何意?
连林度飞都一脸目瞪口呆望着他,反倒是安静坐在沈绛身旁的谢,一直浅笑不语。
他如今的身份,乃是沈绛的军师。
反正西北大营众位将军,也无人认识谢,更不知这位便是如今在朝中权势滔天的郢王世子殿下。
“我准备以私人身份,加大西北大营军需开支,而我唯一的要求便是,打进北戎王庭,斩杀赤融伯颜。”
“他如何杀死爹爹,我便要如何杀死他。”
复仇,是沈绛从未放弃的。
只要能赢,她将不惜一切代价。
这次连左丰年都目瞪口呆,他睁大眼睛道:“郡主,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第一批军粮还有银子,很快便会送到这里。所以林度飞此战,不必担心后勤物资,我定会全力支持。”
待议事结束,几位将军走出大帐,连最稳重的左丰年,都感觉脚底下轻飘飘的。
仿佛一脚踩在了棉花上,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林度飞起身,看向沈绛:“三姑娘,你当真要如此做?”
方才几位将军问沈绛,此话当真时,林度飞却知道她并未夸大其实。
他身在京城时,便亲眼见过朱颜阁的盛况,整个京城的女子仿佛都以能买到朱颜阁的口脂为荣,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小小口脂,居然能如此赚钱。
沈绛轻笑:“先前我赚银子,不过是为了救爹爹。如今我从朱颜阁所赚银两,尽数都用在西北大营,依旧是殊途同归。”
“若是能杀了赤融伯颜,让我做什么,我亦无怨无悔。”
林度飞明白她的决心,自不会再说,本来他也是同样心情。他初来西北大营,便得沈作明赏识,那一场杖,他为前锋,却未能保护主帅。
他百罪难赎,所以这世上还有想杀赤融伯颜的,也必然有他。
待他离开,一直坐着的谢起身。
他缓缓走到沈绛跟前,弯腰望着她,低声问:“只要能杀了赤融伯颜,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吗?”
沈绛眉心微跳,便见他已展颜一笑。
“我便以他的脑袋,为聘礼如何?”
沈绛:“……”
倒也不必这般如此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