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修罗场)

第四十三章

沈绛这时才想起来,阿鸢和卓定,立即问道:“你把我的丫鬟和侍卫怎么了?”

“放心吧,都在里面躺着呢。”傅柏林指了指旁边屋子。

沈绛还是走过去看了一眼,推门一看,发现阿鸢正躺在她自己的床上,而卓定则被捆绑着手,躺在地上。她试了两人的鼻息,都很平稳,确实只是昏迷了过去。

等她出来,就见傅柏林靠在墙边,指了指里面:“你身边的侍卫是不是太弱了些,跟我没过上两招。”

“那是你因为你肯定耍手段了。”沈绛语气肯定。

卓定的功夫她了解,不至于只在傅柏林的手上只过了两招。

傅柏林:“心软的人总是会吃亏。我刚才一拿这小丫鬟威胁,他就束手束脚,要是真的遇到危险,怎么保护好你。”

沈绛与他对视:“卓定的功夫并不差,这一路上他护送我从衢州到京城。”

提到这个,傅柏林忍不住蹙起浓眉,他这人脾气算不得好。况且如今又是锦衣卫的千户,身上自然流露出一种凶悍气势。

“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敢进京。若是让别人知道,你是沈作明的女儿,你可知自己会引来多少不怀好意的目光。”傅柏林皱眉。

沈绛知他是担心自己,却还是说道:“爹爹如今这样的情况,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不管不顾自己去活命。”

傅柏林被她的话,无奈摇头。

但他也知自己这个师妹的性子,别看她自幼被养在衢州,可她偏偏从未怨恨过自己父母。连先生都说过,别看灼灼是女子,其实性子大气,做事亦是从不失分寸。

若沈绛能生作男儿身,毕能取得一番作为。

傅柏林生怕她不知如今情况,开口道:“你别看沈家另外两个女儿都在京城,看似无事,可那是因为人家都有人护着。你大姐姐那是因为人家嫁给了定国公世子爷,方世子是世家子弟之中出了名的才俊,新一辈的世家子弟里,就属于他最有出息。”

沈绛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至于你那个庶出的二姐,她倒是更有一番境遇。她那个落魄的外祖,前几年刚起复,如今乃是户部侍郎。所以长平侯府被封之后,她们就回了韩家。”

“你两个姐姐如今能平平安安在京中,不是因为她们福大命大,而是因为她们都有庇护她们的家族。可是你呢,孤身一人来京,若是真的出事,谁能护着你。”

沈绛沉默了许久,嘴角一翘:“那你呢,那日在取灯胡同,你应该就已经认出我了吧。还不是这么久才来找我。”

看到傅柏林的那一刻,沈绛就知道,周叔被杀那日,她陪着三公子一块去取灯胡同的现场,她认出了傅柏林的时候,他同样也认出了自己。

只是他们两人,都未与对方相认。

傅柏林苦笑一声,轻声解释道:“你突然出现在京城,本就奇怪。我不敢轻易与你相见,是因为我乃锦衣卫身份。若是让别人得知我与你的关系,一定会让人觉得,我是沈侯爷埋在锦衣卫的一颗暗棋。”

傅柏林的身份确实与沈作明无关。

因为他乃是沈绛的先生的学生,当初先生在衢州,虽教导沈绛,却未住在沈府。

他身边带着一个小书童还有傅柏林,住在一个颇为安静的小院落中。

先生说他只是一个寄情山水的穷书生,生性淡泊,并不像其他文人般,一心想着考科举,当进士,光宗耀祖。

傅柏林当时跟在先生身边,于是沈绛便跟着喊他一声师兄。

只可惜他这个当师兄的,颇有些为老不尊。

寻常只是爱戏弄沈绛也就罢了,沈绛练刀时,他负责喂招,居然丝毫不收下留情。

因为两人年纪相差巨大,沈绛那会儿一个小小的孩童,举着刀瞧着像模像样,但是一到真过招,就全都是花架子。

不出几下,她的刀就会被傅柏林的刀击落在地。

小姑娘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去捡自己的刀。

傅柏林居然不以为耻,反而格外得意洋洋的对她说道:“练刀很苦吧,不要看你师兄我练刀就眼红,毕竟师兄是男子,你安安心心当个娇滴滴的小姐不好吗?”

若是一开始沈绛还未对练刀有什么执着,那么在他日复一日,这般嚣张而又欠揍的表情和语气之下,她开始疯狂练刀。

以至于到了最后,哪怕傅柏林离开。

身边再也没有这个嘴巴格外坏的师兄在,她也再没将自己的刀放下。

只是从她练刀开始,她就与先生起过誓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刀。更不可让人看见自己用刀。

那时候尚且还算稚嫩的沈绛,天真的问先生:“若是有人看见我用刀呢?”

“那就用你的刀,让他永远无法开口。”

先生的声音第一次冷如寒霜。

如今傅柏林在锦衣卫这么多年,坐上这个千户的位置。锦衣卫本就是皇上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跟朝臣牵扯不清。

若让人知道,他与沈作明的女儿,有这样一层关系。

谁又会相信他跟沈作明毫无瓜葛呢。

沈绛并未对傅柏林的解释生气,反而点头说:“我知师兄的顾虑,其实我心底并未怪师兄这么久才来见我。”

她自己不也是,这么久才找机会,与大姐姐见面。

傅柏林是一听她软乎乎的语调,一时有些不适时,不免又感慨,果真是变成大姑娘了。

先前在取灯胡同中,刚开始傅柏林真的没认出她来了。

毕竟两人已有许多年未见,他离开时,沈绛不过还是个小女童模样。

而重逢时,她又是男装打扮,还做了一部分的易容改变。若不是她一直盯着周叔的尸体看,让傅柏林瞧出了端倪,只怕还真的极难认出她。

沈绛说完这句话后,傅柏林未开口。

一时,房中陷入了莫名的安静。

沈绛问道:“师兄,你在京城可见过先生?”

傅柏林摇头:“未曾,先生寄情山水之中,在他离开衢州之后,想必如今正四处游山玩水。”

沈绛心底无奈,自打先生在两年前离开衢州之后,便行踪不定。

哪怕她想要修书给先生,也不知该寄往何处。

没想到不仅是她如此,师兄也同样。

此时傅柏林倒是想起一事,笑道:“说来你入京不过两三个月,竟将朱颜阁弄的这般名声大噪。”

沈绛对此丝毫不意外,傅柏林乃是锦衣卫,要想查她的行踪,简直是轻而易举。

她是朱颜阁幕后老板之事,并不算是个秘密。

毕竟她之前曾经公开露面过。

“师妹,咱们不该就这么站着说话吧?”突然傅柏林说道。

沈绛转头看了一眼满室狼藉,她问:“要不你挑个干净的地儿,先坐下?”

“我前几日去了一趟天牢。”

这句话刚落,房中又安静了一瞬。

沈绛浑身一僵,她念头微转,低声问:“我爹爹如今怎么样了?”

她并未对傅柏林提起,自己曾经对天牢的事情。不是因为对他不信任,而是当时带她入天牢的人是三公子,她必须要保护三公子。

哪怕是再信任的人,她都不能透露。

傅柏林安慰道:“虽然沈侯爷确实受了些苦头,但他必定尚未定罪,所以天牢之中的人待他还算客气。而且他是一人一个监牢,不用与旁人同住一室。我之前也吩咐天牢的人,尽量多看顾他一些。”

“谢谢你师兄。”沈绛望向他,眼神明亮,透着真挚。

傅柏林被她这一声谢,说的有些发笑,正要抬起头,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这才发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姑娘,已是个身材婀娜纤细的大姑娘。

哪怕他记忆中,还存在着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却也不得不面对眼前这个姑娘。

沈绛想了许久,还是问道:“师兄,如今你是锦衣卫,乃是天子近侍。你可圣上对我爹爹的案子,如何打算?”

这么久以来,她接触的人当中,傅柏林是离皇帝最近的人。

皇上有何打算,是否要追查到底,还是只打算让她爹爹背负所有罪责。

傅柏林低声说:“你不要太担心,事情还未到最坏的地步。毕竟北戎八部还在呢。”

沈绛一怔。

北戎八部,确实,她竟将这个最强大的边疆对手忘记了。

一直以来北戎与大晋的关系,皆是战战歇歇,北戎人时不时骚扰大晋的边境,打劫大晋边境村庄,骚扰边民。

他们是逐水而居的游牧民族,是天生长在马背上的民族。

因此北戎的骑兵力量,格外强大。他们的骑兵,不仅骑术好,而且还会有一套配合体系,一旦让他们集结成一处,几百人的骑兵便可以冲破几千人的阵营。

达到以少胜多。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沈作明镇守西北大营,他就是守护边疆的战神。

如今这个战神被大晋人自己关了起来,北戎人若是消息灵通,只怕这会儿早已经得到了消息。

说不定已经蠢蠢欲动。

北戎人一旦再次发起大规模的进攻,如今西北大营主帅之位空虚,军营之中士气低落,哪怕朝廷临时调派主帅过去,那些将士会真的服从吗?

只怕到时候又是一场惨败。

也正是因为要提防北戎人,所以朝中对沈作明的态度,一向分为两派。

一派是希望他彻底败落下去,这样西北大营的兵权就将彻底的被重新瓜分。

而另外一种,则是一直在强调让他戴罪立功。

胜负乃兵家常事,只要下一次再赢下北戎,同样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让他们也知道疼,知道难受就行。

也正是双方的争执不休,才让沈作明的案子,迟迟没有进展。

就在此刻,另一处庭院内。

只见一个略显干瘦身影,跟着前面的管家,一路进了书房。他此行颇为轻车熟路,可见往日是来惯了这里。

待他入了书房,走到正坐在书桌前,冲着桌后的男子,恭敬行礼。

“殿下。”

没想到,此间屋子的主人,竟是如此尊贵的身份。

“杨侍郎,天色已这般晚了,为何还要前来?”坐上之人,声音平缓道。

只见这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道:“殿下,还请你救救老臣。昨日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竟在护国寺行为无状,冲撞了郢王世子殿下。”

原来这位杨侍郎,正是兵部侍郎杨继德。

也正是之前在护国寺无端发疯的杨雷的亲爹,他也是今日才得知,昨日在护国寺发生的事情。

要命的是,他之前就曾听闻过九殿下,因为故意纵马踢伤了护国寺的释然法师。

竟叫世子殿下告到了太后和皇上的跟前,现如今九皇子还被禁足,没放出来呢。

还有之前康宁侯府的嫡幼子,纵马行凶一事。

康宁侯府还是开国就存在的百年侯府,还不是被皇上一句话,说降爵就降爵。他不过是个靠着年岁熬上资历的兵部侍郎,脸面岂能与百年侯府相比。

之前他在宫中为妃的女儿,还特地传出话来。

说不管在京城中,不管得罪谁,头一个便不要得罪这位行事无常的世子殿下。

“谢程婴?一个郢王世子便把你吓成这般模样?”座上的这位殿下,显然是有些看不上杨继德的胆小怕事。

杨继德只差没伸手抹汗,他讪笑道:“殿下身份尊贵,自然不用惧怕郢王世子。可是微臣是怕万一这件事传到皇上或者太后的耳中,到时候一桩小事,只怕也会闹的不可开交。所以老臣这才厚着脸皮,来求殿下。还请殿下开口,替老臣向世子美言几句。”

“无妨,只是些小事罢了,这点事情程婴还是会给我些许薄面。”

杨继德这才彻底放宽心。

待他又千恩万谢了几句之后,便告辞离开。

他一走,座上之人立即喊道:“出来吧。”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劲装的高大男子,从身后的屏风处,走了出来。

“方才杨继德的话,你已经听到了吧。”座上之人开口说道。

高大男子颔首:“殿下,杨继德胆小懦弱,实在不堪大用。”

座上之人嗤笑一声:“本王自然知道他胆小如鼠,本来也没指望他有什么大用处,不过现在他倒是真的有了用处。”

“先前安排在杨府的探子,不是说杨家这个小少爷最近行为颇为古怪。”

高大男子点头:“确实,探子回报说,这个杨雷似乎染上了‘芙蓉醉’,似乎时常会参加私下聚会。听闻杨雷甚至还在外面借下了虎皮钱。”

“都说虎父无犬子,杨继德此人虽胆小,却也算得上精明。可惜他这个幼子,简直是一无是处。好在他马上就要派上大用处了。”

“咱们不是一直不愁查不出这‘芙蓉醉’背后的主子,不过我猜测也不外乎我那个太子哥哥,或者另外那几个人。如今咱们也不用费心再去查了。”

高大男子似乎有点不太懂,他问:“殿下有何打算?”

“方才杨继德不是说,谢程婴的一点小事就容易传到父皇和太后的耳中,可若是程婴摊上一件大事,你说父皇和太后会不会关心呢?”

“您的意思是,是借世子的手,将‘芙蓉醉’这个案子捅到皇上跟前,让皇上来彻查,究竟谁是‘芙蓉醉’的幕后主使。”

只是高大男子又疑惑道:“不过方才属下听了杨大人所言,世子与杨雷之间也不过是些小纠纷,顶多算是杨雷行为无状。”

“若杨雷死了呢。”

高大男子一怔。

座上之人眼底露出诡异,他说道:“郢王世子在护国寺将兵部侍郎的儿子,吊入冷水中施虐,惹出一桩人命官司。只要这个消息在京城中传来,对程婴的名声必会大大影响。我父皇一向愿意向全天下的人展现,他是如何恩宠程婴。况且还有一个太后在,她老人家可是实打实的偏心。”

“这个杨雷又算什么东西呢,他们两位怎么可能让这种人影响程婴的名声,到时候父皇必会派锦衣卫调查杨雷的死因。而如果他是死在‘芙蓉醉’用料过度之下,‘芙蓉醉’就能闹到父皇面前,有父皇在,何愁找不到那个幕后之人呢。”

“殿下计划缜密,竟能从这么一件小事,将‘芙蓉醉’彻底推到所有人面前。不过单单只是这个东西,真的能绊倒一位皇子吗?”

甚至是太子?

毕竟芙蓉醉究竟是哪位皇子,他们到现在也还没查出。

座上之人冷笑:“越是这种藏着掖着的东西,就说明它越见不得光,你以为这单单只是一味能让人上瘾的药石吗?这是白花花的银两,‘芙蓉醉’价格昂贵,光是在京城之中便已经秘密流传这么久,更别提在其他地方了。幕后之人靠着芙蓉醉只怕早已经赚下几百万银子。”

“你说如果这件事背后,真的是一位皇子,他还秘密谋取这么多银两,究竟是想干嘛?”

高大男人脑海中闪烁出了两个字。

谋反。

只怕到时候这幕后之人,哪怕没有谋反之心,也定然是百口莫辩了。

高大男子再次躬身:“殿下,果然是算无遗策。”

“既如此,就让咱们安排在杨家的棋子,找个时间送杨雷上路吧。”

“是。”

沈绛这几日都早早到了朱颜阁。

因为她与大姐姐说过,要是她想找自己,就派人来朱颜阁。所以她每日都守在这里,也算是另外一种方式的守株待兔吧。

待她要出门时,就见在后院歇息的侍女,竟是在闲聊。

“一个自小在佛寺中长大的人,竟活生生将别人虐待至死,可见这位世子殿下性格肯定是阴鸷,说不准他就特别喜欢虐杀旁人呢。”

“啊哟,听着就吓人呢。”

“谁说不是呢。”

她们本来聊的正开心,也不知是谁先看见沈绛,赶紧站了起来,冲着她行礼。

“你们方才是在说什么?”沈绛问道。

最开始说话的侍女,赶紧半蹲着身子哀求道:“掌柜的,奴婢们只是听了客人的话,闲聊几句而已,并非有意要躲懒。”

“无妨,你们本来就有歇息的时间。”

沈绛又追问道:“我方才听你说什么佛寺,还有世子殿下?”

见她似乎确实是对这个消息感兴趣,而不是要寻她们几个的麻烦,小侍女赶紧回禀:“回掌柜的,奴婢也只是听了今日来店内的贵人闲聊。说昨天夜里,兵部侍郎杨大人家的小儿子好端端的就没了。后来才说,原来是前几日释然法师开法会的时候,这位杨小公子入寺,也不知怎么就惹恼了郢王世子殿下。”

“听说那位殿下竟叫人将杨小公子绑在书上,活生生溺在水中,杨小公子又被淹又被吓,听闻刚回家就不行了。这不挨了梁三日,竟一命呜呼了。”

沈绛诧异:“他死了?”

那日她明明看见杨雷是活生生的被抬上来的,他虽被吓得不轻,但也不至于被吓死吧。

“对呀,今个杨府都闹翻天了。听说杨老太太生前最喜欢这个小孙子,还要进宫告御状呢。”

沈绛想起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

他安静站在那里,清冷出尘,周身似有佛光笼罩,犹如仙人之姿。

没想到今日竟有如此泼天黑水,被倾倒在他身上。

沈绛作为那日在场的人,她当然不信杨雷是被这位世子殿下折磨死的。

世子确实惩罚了他,却并未要他性命。

沈绛突然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这件事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