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是热带的夏日。
梅雨季节结束后,东京的天空摇身变为一片大大的蓝色玻璃,没有杂质、没有伤痕、没有迷惘,一切纯净透明,就像你一样。当我抬头看着无尽的苍穹,便好像看到你的睡脸一般,让我莫名地想哭。
仿佛被擦拭过干干净净的天空正中央,挂着一轮几乎要烧伤眼睛的火球。阳光并不是炙热,而是晒得让皮肤发疼。在这个任何人都想躲到阴凉处的季节,我们两人总是手牵着手漫步在太阳底下,仿佛想藉由阳光来消除潜伏在你脑袋伸出的坏东西。
不管天气再怎么炎热,都不成问题,因为在我和你的身体里,有着不输给太阳的熊熊烈火。
我们每天见面,只要一碰面就绝对上床,我们想透过自己——解开将连接人类代代生命的快乐中隐藏了什么秘密。汗涔涔地漫步在涩谷的街道上,有一种……唯独我们两人化身为亚当与夏娃的感觉。
或许这句话并没有错。就像我们每个人只能活过一次般,快乐通常也都只有一次。就算我们可以透过网络或电子邮件在现实中写下无比庞大的资讯,但在恋爱方面却依然像个原始人。挨上一个人时,心头的悸动会震撼胸口,连接两人的秘密带来的快感,会让身体陶醉其中——不论如何反复、重复,仍不会失去新鲜感,真是不可思议地力量。生命的秘密并不存在于数位情报的深海,而是潜藏在无法预知明日的弱小身体深处。
美丘,我们两人最后的夏天正逐渐迈向高潮。这个夏天,我们同居、一起工作,租了第一个房间。我是否将你生存过的证据完整地保留下来了呢?到了现在,我偶尔依然会在深夜浏览数千张数位相片时心想你的笑容根本就不是这样。如果CCD镜头无法将你心中的柔软映照出来,那就太令人不甘心了。
即便如此,从那个夏天开始,我还是成了你生命的记录者。一边消耗自己的生命一边散发光辉,横越天空的流星——虽然你听了一定会害臊,但你在我眼中就是那个样子。尽管它灼烧着我的胸口,我还是几乎每天将流星紧抱在怀里。
那就是我们两人度过最后一个八月的方式。我们将藉由拥抱对方的身体来停止时间的流动,想透过毫不中断地点燃那一瞬间的喜悦灯火,来实现令人绝望的心愿。
美丘,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决定不再各自生活,打算共同活下去的那段时光?
进入八月的期初那几天,我和你的银行存款双双见底,这也难怪,因为我们几乎每天约会,而且还去宾馆开房间。那天我们去的不是第一次选的那种豪华客房,而是双人床占了室内面积一半以上,两边墙壁几乎伸手可及的狭小房间。
你裸身躺在我的旁边,喝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宝特瓶装水,你那白皙的背直直地伸展开来,仿佛一条白色的机场跑道。我伸出手,抚摸你香汗淋漓的发丝。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我总会寄望着,如果可以藉由手的触摸而抑制破坏你脑部的异常病毒蛋白质繁殖,那么——或许就是这样的心情,让我的手在无意识中养成这个习惯。
做爱的时候,我从不去想有关你的病的一切,而然,当一切结束之后,黑暗的想法就会在倦怠中自脑海里涌现。库兹菲德?雅各氏症的发作几率莫约是几百万之一。一般而言,发病大都出现在四十岁以上的成年人身上,以你的状况来说,应该是透过脑外科手术的途径感染的,也就是医源性伤害雅各氏症。一旦发作就无法恢复或抑制,也无法治疗、没有特效药。潜藏其中的突变感染性蛋白质会毁坏脑细胞,让脑变得像海绵一样坑坑洞洞,最后死亡。
这种病症一发作起来,造成的影响非同小可。一开始会先产生头痛、行走困难等症状——在电视新闻上看过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的小牛吗?发生在人类身上的症状,就跟那个一样。接下来的几个月,患者的思考力会逐渐下降、记忆毁坏、人格异变,也就是个人特质会变得残破不堪。另外,因为小脑的技能也受到损伤,所以不管是行走、说话或是笑、相爱……等能力,也将渐渐丧失。
那个你将堕落的最后黑暗深渊、聪明的学者所取出来的名称,对我来说非常可怕。运动不能行喑哑——患者会失去说话能力、动弹不得,最后连喝东西也办不到,就这样饿死或是由于呼吸肌弱化而产生窒息或肺炎。不管怎么说,雅各氏症带来的死亡,是属于缓慢地避开要害,确实地一步步入侵的类型。
我惧怕涩谷宾馆的阴暗天花板,怕得不知所措。幻觉、麻痹、发作、昏睡,我在图书馆读过的医学书籍其中一节,看起来仿佛一团漩涡。
“太一,你还剩多少钱?”
你天真无邪的一句话,将我拉回现实。
“已经完全见底啦。这也难怪,因为我们每天都约会啊。”
你一口气撑起上半身,小小的乳房下面的线条看起来圆圆的,非常可爱。
“约完会回家的路上,总觉得很难过呢!因为想要跟太一见面,还得等到隔天才行。这样实在太麻烦了,干脆一起住吧?”
我们两个仍是大学生,而且都还跟家人同住,虽然我喜欢你,却从未想过要跟你同居。
“我不是说了没钱吗?不管是租房间、买日用品、水电瓦斯费都是要花钱的啊。”
你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宛如无风的静谧水面。每当你出现这样的表情,就表示你又在想关于病症的事了。
“钱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父母知道我的要害雅各氏症,当然也知道我或许撑不过明年。我想,只要肯拜托他们,一定可以借到钱,不过,这样一来就得去说服他们才行了。”你枕在我的肩上说道。
听到这里,我发出了近乎惨叫的声音:
“我不能用你父母的钱来跟你同居啦!”
你仍然维持水一般的沉静表情。
“哎,其实你在图书馆查东查西,这些我都知道喔。雅各氏症的潜伏期平均大约十年左右,从我五岁动手术那时开始算起,什么时候发病都不奇怪。万一死掉的话,金钱什么的根本就没意义啊。”
那时的你并没有生气,只是看起来似乎很难过。
“我不知道还能陪着你到什么时候,如果能够买到和你相处的时间,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微微泛着泪光,红润了双眼。我的心开始动摇了。可以和你一起生活,的确很令人高兴,但是,我无法接受“用你家的钱来同居”这样的想法。
“我明白了。好吧,就当跟你家借钱吧。我会去打工,一点一点的慢慢把钱还给你父母。”
你笑着环抱我的脖子吻了过来,脸颊传来湿润的接触声。
“不愧是男生!太一,你真了不起!”
“别闹了。如果你要说这种话,我就再跟你讨一次奖赏啰。”
你微笑着张开双手,一口气倒在床上,我小心翼翼地避免将所有的体重压了上去,缓慢伏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