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一行人离开,木香院安静下来。
姜沅站在原处未动,发怔地望着那丛被抽打的七零八落的金银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元洵沉沉看着她,道:“少陵是小孩子,你不可计较。”
金银花抽坏就坏了,不值什么,少陵要换一条新鞭子,他也已斥责安抚过,事情已经处理好,她却唇瓣紧抿,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区区小事,怎可介怀?
裴元洵剑眉拧起,视线清冷冷落在姜沅身上,等着她回答。
姜沅恍然回过神来。
她朝他福了福身,垂下长睫轻声道:“是。”
看她态度乖顺,神色也恢复如常,裴元洵淡淡唔了一声。
说完,他一撩袍摆,朝正房走去。
走了几步,却发现姜沅没有跟来。
裴元洵脚步一顿,默然转过身去。
只见姜沅已移步到了花丛旁,正躬身蹲那里,想从那些凌乱一地的金银花中,捡拾些完好可用的出来。
裴元洵站在廊檐下,淡声吩咐:“让下人收拾吧。”
姜沅愣了愣,慢慢抬起头来,视线循阶而上,看向不远处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的神色依旧是沉冷的,漆黑星眸深沉如潭,未见一丝一毫波澜。
姜沅悄然咬紧了唇。
裴少陵年纪小,深受他这个伯父喜爱,所以,他非但没有训斥侄子,还答应再给他一条新鞭子。
而这些花儿变成这样,他根本毫不在意。
这些金银花,是她辛苦照看了大半年,要晾干炒好之后,给他做成金银花茶的。
姜沅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片刻后,默默点了点头。
暮色四合之时,房内掌了灯。
幽亮光线下,姜沅端来熬好的金银粥,一一放在裴元洵面前。
桌上摆了四碟家常小菜,看去虽然简单,但不用尝也知道,味道一定十分可口。
姜沅心灵手巧,样样都做得很好。
裴元洵淡淡抬眸,看向身旁。
她身着半新不旧的杏色裙衫,衣襟与袖口处绣着几朵粉色芙蓉,趁得她姣白的脸颊格外明艳。
她安静地坐在旁边,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膝上,模样乖巧可人。
只是葳蕤长睫轻轻眨动,没有在看他,而似乎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把手伸过来。”裴元洵突然道。
姜沅猛地回过神来。
愣了愣,不明所以地伸过手去。
刚劲修长的大掌托住了她的手。
触到他温热干燥的掌心,姜沅的手指不自在得轻蜷了蜷。
裴元洵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白嫩如玉的指尖,仔细看去,还有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是匆忙赶制六双靴子,被针扎破留下的血洞。
“以后那些针线活,你不必亲自动手,”裴元洵沉声道,“木香院缺人手,就再派几个丫鬟过来。”
姜沅的长睫轻颤了颤,意外地抬起美眸。
方才处理那乱糟糟的一团事,将军没想到她的金银花,却把她做靴子的小事记在了心里。
姜沅微微弯起唇角,轻摇了摇头:“多谢将军,不用了,有玉荷在就够了。”
如意堂里,除了厨娘和洒扫的仆妇,老夫人只用了灵芝与孙嬷嬷伺候,吉祥院的丫鬟仆妇虽多,但大多是跟着郑金珠陪嫁来的。
依她妾室的身份,有玉荷一个服侍就够了,万万不能越过规矩去。
见她拒绝,裴元洵并未多言。
用过饭,天色已晚,到了就寝的时辰。
姜沅沐浴完,换上一身桃色寝衣,慢慢走进内室。
裴元洵已经沐浴过,他身着月白里衣,笔直地坐在榻沿,墨发半束,剑眉微拧,神色一贯是清冷的,侧颜却俊美无俦。
想到将要发生的事,姜沅的手指紧张地攥在一起,脸色也有些发白。
“怎么耽搁这么久?”裴元洵看着她,视线沉沉落在她凝脂般的雪腮处,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
姜沅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唇。
方才玉荷神神秘秘往浴桶里加了花瓣,要她多泡一会儿,说身体会有清香,持久不散,再者,她也有些惧怕床笫之间的事,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
只不过,躲是躲不过去的。
姜沅定了定神,快走几步到了床榻处。
裴元洵伸展长臂,轻松得将她拉到怀里,大手掌住她的纤腰,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距离倏然拉近,望着那张近在咫尺不苟言笑的脸庞,姜沅悄然咬住下唇。
裴元洵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美眸。
他的眼神不再沉冷如潭,而是波澜起伏,炽热滚烫,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想到将要面对的‘折腾’,姜沅微微低下头,脸色又白了几分。
宽衣解带,寝衣悄然散开,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男人微微靠近,温热气息近在唇畔。
姜沅咬住唇,长睫轻颤了颤。
闭上眸子,犹豫几瞬,靠近他几分,轻轻搂紧他劲瘦精壮的腰身。
裴元洵挥手落下床帐。
锦被之下,波涛起伏。
毫无战术的攻城掠地,逼得姜沅泪水涟涟,哽咽着向他求饶了好几次。
但求饶也换不来怜惜。
片刻之后,下一波攻势的力道只会更加急切凶猛。
半个时辰后,床榻间的动静终于停下。
裴元洵额角汗水涔涔,垂眸看着身下娇美如花的人儿,眸色又暗了暗。
不过,他向来克己自律,不会贪恋床笫之欢。
所以,即便离府半年身体久旷,久未纾解,也不过行了一次便睡下。
翌日,天色微亮,裴元洵如常醒来。
姜沅还紧闭着眼眸,睡得深沉。
她的睡相很乖巧,又很勾人。
如瀑乌发倾泻在身侧,新雪似的肩头半露,几缕秀发凌乱地落在精致明艳的脸上,猫儿似地依偎在他胸膛处。
裴元洵的喉结轻滚几下,眼神沉沉盯着她红润的樱唇。
但,不可放纵自己,耽于欲望。
暗自平复了几息,他抬手轻轻拨开她脸畔的发丝,掀被起身,悄无声息地下榻。
出门之前,裴元洵突又想起给她从边境带来的礼物忘记放下。
他折返回去,从怀里掏出一枚镶东珠的金簪,放在了姜沅的妆奁匣里。
离开之前,回望一眼,床帐内的人还在酣睡。
他默然看了片刻,迈动长腿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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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沅再醒来时,已过了辰时。
身边的床榻空无一人,窗外天光早已大亮。
再迟些,就要耽误伺候老夫人用早膳了。
姜沅揉着酸痛的腰身下榻。
将军在府中时,虽清冷寡欲,不常到木香院来,可一旦他在这里就寝,她却有些发憷。
那持续多时的动作,他虽满意,可于她的滋味却并不好受。
想到昨晚帐内的折腾,姜沅下意识拧起秀眉。
还好他每月只宿在木香院三次,即便疼痛不适,忍忍也就过去了。
匆匆走至妆台前,玉荷拿起木梳,给她梳发。
垂眸时,看到脖颈上凝脂般的肌肤,赫然几枚显眼的红痕。
玉荷掩嘴偷笑了笑。
姜沅对着铜镜,也发现了脖间的痕迹。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吩咐玉荷:“待会儿穿那件对襟碧色上衣。”
那衣裳领子高,可以遮住红痕。
玉荷笑眯眯应下。
头发已经通好,打开妆奁盒,玉荷惊奇道:“姨娘,怎么多了只金簪?”
赤凤祥云纹金簪,镶着一枚价值不菲的名贵东珠,玲珑奇巧,富丽华贵。
不消说,一定是将军留下的。
玉荷望着那枚金簪,啧啧称奇:“这簪子造型好别致,是将军出征回来,特意给姨娘捎的礼物吧?”
那日将军回府,东远说给老夫人、二爷和三小姐都带了礼,却唯独没有木香院的。
玉荷还愤愤不平了一阵,没想到,将军也给姨娘带了礼,还这等贵重。
玉荷兴冲冲道:“我给姨娘戴上。”
说着,往姜沅的云髻上比了比,还没戴上,却被她止住了。
这簪子太贵重,戴上也太过显眼招摇。
姜沅道:“不戴了,先收好吧。”
玉荷只好遗憾地收了起来。
梳妆完,换好衣裳,刚要出门,老夫人身边的孙嬷嬷提着食盒造访。
“姨娘,老规矩,我也不用多说,你喝了这汤,我好回去给老夫人交差。”孙嬷嬷端着手,老脸严肃,公事公办地说。
说完,她把避子汤端了出来。
浓浓的黑褐色汤药,散发着艰涩苦口的气味。
姜沅抱歉地笑了笑。
她刚才急着出门去伺候老夫人,差点忘了喝避子汤的事。
没说什么,端起碗,闭眼屏息,一口气灌完。
不过,避子汤苦口得厉害,连舌根都被苦得发麻,连喝几口茶也压不下苦味。
玉荷赶忙递了快蜜饯过来。
孙嬷嬷面无表情地收回空碗,道:“将军说了,姨娘今日好好歇着吧,不必去如意堂伺候了。”
姜沅抿紧唇,白皙的额角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强撑着点点头:“谢过老夫人,谢过将军。”
待孙嬷嬷离开,姜沅再也忍不住,躬身趴在痰盂旁,难受恶心得干呕起来。
汤药没有吐出来,干呕一阵,肠胃勉强好受了一些。
玉荷搀着她躺回床榻上,脸色也不好看。
那避子汤苦口难喝,姨娘每次喝完,必定难受好一阵子。
姜沅靠在床头一阵儿,煞白的脸色和缓了些,看到玉荷闷闷不乐地扁着嘴,不由轻笑了笑。
“这汤虽喝起来十分苦口,对身子却并无大碍,不妨事的。”
宽慰玉荷,也是在宽慰她自己。
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恢复如常。
今日得闲,也不用做什么针黹女红,姜沅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拿了本医书看。
这医书是外祖父给她留下的。
外祖父医术高明,是淳安县有名的大夫,姜沅父母早逝,幼时被外祖抱回家中悉心养大。
十一岁那年,外祖母因病去世,外祖父也突发心悸而去,闭眼前,外祖父将她交给了儿媳杨氏教养。
舅舅先前病逝,舅母杨氏寡居几年,只有一个儿子贾大正。
他比姜沅年长五岁,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染上了好赌的毛病。
姜沅十四岁那年,贾大正把姜家祖产挥霍一空,还欠了一屁股赌资,追债的人接连到家中闹事,杨氏没有银子,狠心将她卖到了牙行。
正在姜沅出神时,院门被咚咚咚连敲了五下。
姜沅一下子回过神来,秀眉顿时拧成一团。
她定了定神,吩咐道:“玉荷,去看看是谁。”
玉荷很快去而复返。
原来是将军府北面角门的婆子来传话,说是贾家大公子在角门处等着,要见姜沅。
这贾家大公子,就是贾大正。
玉荷着急地跺了跺脚:“姨娘,贾大正又来了,该如何是好?”
姜沅轻轻咬住唇,深吸一口气。
“躲着不是办法,我不去他是不会走的。我去见一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