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反派(9)
全有只能过去,拱手道:“老奴晚了一步过来,正好碰到涪陵县公来上香,老奴搭了顺风车来的。”说着,看向四爷的方向,“这便是县公!”
四爷作揖见礼,“郡主。”
“县公。”桐桐手里兜着柏树籽,还礼。
全有袖手站在一边,眼睛低垂着。实在是想不通这俩人是怎么认识的,如今走这么近又是想干什么。
郡主要是真聪明,留该离这位县公远着一些,再远着一些。
桐桐指了指边上的石凳,“县公这里坐。”
四爷坐过去了,坐过去才打量桐桐,这次才算是看清楚了,很瘦弱的样子。估计是没一两年养不过来。他给桐桐使了眼色,这个全有得先处理。
桐桐摆弄着手里的柏树籽,朝全有笑,“公公,之前我说了,柴家的钱财会运回来。这部分钱财我想置办成产业……可我身居内宫,外面的事谁帮我处理?我谁也不认识,只跟县公有渊源,可对?”
全有:“……”您要非这么说,确实谁也说不得什么。
“而县公呢,他的情况特殊,日子也必然窘迫。不管是读书还是谋求其他,首先,他在孝期,除了守孝什么也做不得。那你说,他靠什么活命呢?我需要人手,他需要有个维持生计的差事。我帮他是情分,他帮我亦是情分。此事可拿出来说于任何人知道,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哪里是不合情理的?”
全有:“……”是没什么毛病。
桐桐就又道,“今儿回去,我会告知大娘娘一声。也省的有人说我们一个是前朝余孽,一个是……”
全有噗通往下一跪,“郡主慎言!”
“哪里错了么?”桐桐低头看他,“还请公公不吝指教。”
“‘余孽’这二字岂可随意用?柴主禅位,正是太|祖皇帝人心所向……丹书铁券,便是明证。郡主尊贵无双,乃两朝贵人,若为‘余孽’,岂不是对太|祖……不恭?”
桐桐‘嗯’了一声,“那这么说,我不是余孽。”
自然不是。
桐桐又指向四爷,“或是当年的老县公有反叛之心?”
“不敢!”全有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太|宗不曾这么定罪。”
桐桐就道,“最近在宫里,我也听到一些传言。说什么‘三传之约’……”
“郡主,谁说了这个话,就该打死。”
桐桐就笑了,“看来,你是知道三传之约的。”这个三传之约,就是说大哥传位二哥,二哥传位三哥,三哥传给大哥的儿子。
按照三传之约的约定,桐桐就道,“老兄弟都已经作古了……”赵匡美死后,传位再与这一房无关,正统该是赵匡胤的子孙才是,关赵匡美的子孙什么事呢?“既不是罪臣,又无关传位……管家青春正茂,虽说跟县公份属叔侄,然年岁却相当……而太|祖一脉,人丁兴旺……”怎么排也轮不到他身上,对吧?你敢说赵祯将来会没儿子吗?“一个孤儿,是能翻天呀,还是能入地?”
全有一个劲的磕头,话说的这么明白,这是真不怕死呀!想想也对,她是真可以不用死的。她说什么都行,她有护身符的。
桐桐就道,“全公公,您虽被启用了,但你想不起去禀报,也无人主动问你话吧。”
全有擦了擦头上的汗,不敢言语。
“皇城司盯着的事情多了!太后垂帘听证,官家年岁日长,权臣擅权不放……哪件事不比盯着两个孤儿重要?”桐桐说着就用手里的柏树籽扔了他一下,“而你呢,终归是要活着的,最好能颐养天年。在皇城司现在的差事不得重视,回来还得战战兢兢,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这又何必呢?说到底,咱们不过是同病相怜的人罢了。我们无依,你无靠。咱们依靠在一起才好过日子。”
说着,就又一叹,“就假使我们真就是脑后长反骨的,可我们现在这个年岁,能干什么吗?什么也干不了。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十年、二十年之后,你能活到那时候吗?对于你而言,最先顾着的不是眼前吗?活着,颐养天年,然后寿终正寝。其他的,与你何干?”
话说的透透的,连一丝避讳的地方都没有。
四爷这才道:“这里,只三人而已。你便是将今日之言禀报上去……又能如何呢?在太后、官家、权臣相争的时候,是要把当年的事拿出来重提立储之事吗?”
全有的汗把衣裳都打湿完了,当年的事绝对不能提。
“还是啊!留着你是一步闲棋!”四爷就道,“防的是万一!对他们而言,无足轻重,对你而言却事关剩下的日子怎么过。若是你一直藏的好,你随意。可你一露面就露馅了,无用之用,人家留你何用呀?”
全有闭上眼睛,这每一句的利害关系他都懂了,他也知道,这俩人说的是对的。
可这才叫他更害怕,这俩年纪不大的人,就像是吃人的狼!宫里的那位帝王反倒像是一只温顺的羊。
他轻叹一声,“郡主,县公,老奴……听命。”等小狼崽子长大了,自己也就老死了。死都死了,还管他洪水滔天么?
桐桐这才笑了,过去将人扶起来,“别怕!我们真没想干什么,就是想好好的,咱们互为依靠的,把日子过好,活的像个人罢了。”
全有朝边上看了一眼,“那老奴去院外守着?”
去吧。
可算是把人给打发了。
桐桐立马伸手拉了四爷的胳膊号脉,然后皱眉,“病的这么重?”
四爷轻笑了一声,“这还是我调整过的方子。”
桐桐重新给开了方子,“吃七日,养半年。”
四爷收了手,问桐桐这些日子的具体情况。桐桐把醒来之后的事都给说了,事无巨细,“……宫里,刘娥和赵祯母子似有嫌隙。赵祯性子不强,这要换一个稍微性情硬一些的人,朝廷不能这么安静。”
可正是这么一个性子的帝王,才叫大宋的士大夫长出了为天下的责任心。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没有这样一个帝王,臣子是难有这样的情怀的。
所以,帝王性情……不好说!有时候皇帝跟大臣,就跟两口子似得。匹配了就是好的!
现在想那个都是多余,现在只想着,咱怎么能过好。
正说着呢,就听到院外好似有声响,紧跟着全有急匆匆的进来了,“郡主、县公,有位晏大人家的下仆来问,说他们家的大人每月这一日都回来这里转转,在此处下棋会友……”
四爷和桐桐就起身,“既然人家要用,就请吧,咱们换一处地方说话。”
两人往外走呢,桐桐还可惜那没摘的柏树籽,结果迎面碰上一中年人,其貌不扬的样子,微微皱着眉头进来了。
四爷和桐桐不可能认得人家,对方也不可能认识自家。因此,两人对着长者一礼,就打算绕道而出了。
这人却愣了一下,看了全有一眼,问说,“敢问是哪家王府的贵人?”
带着太监出门,必是皇家之人。
桐桐不得不站住脚,“我姓柴,出来转转,大人随意。”
姓柴?带着宫里的太监?男装女声?
“郡主?”这人拱手,“臣晏殊冒昧,饶了郡主雅兴。”
谁?桐桐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扭脸看四爷:他刚才说他是谁?
四爷无声的回她:晏殊。
是那个‘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晏殊?
四爷点头。
是那个‘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殊?
四爷又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晏殊。
桐桐睁大了眼睛看人家,这么美的词,她的想象中,这人该长着一副怎么样的容貌才配得上这样的辞藻呢?可现实是,晏殊长的很……很不一样。
跟想象中相差太大了。没有儒雅的美大叔,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的中年男人。
四爷将脸撇向一边,忍不住想笑。桐桐那眼里的失望都快溢出来了,晏殊正上上下下的自我检查:“臣哪里有碍观瞻?”
桐桐连连摆手,“不!大人仪表非凡。只是太过于惊讶!在宫中听闻大人大人才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晏殊打量了这位郡主,“郡主听何人提过在下的才名?”
“不记得了!宫娥言谈,哪里追个究竟。”
“这些话都是信不得的!朝中有才者众,臣实不算什么。”
“大人客气,大人乃词作大家……”
“郡主读过臣的词作?”
读过太多了,但具体你还没有写出来,我并不知道。诗词上也没标上它们都是你哪一年些的呀。于是,桐桐看了四爷一眼,就尴尬了,“我……未曾读过,只听别人论过。”
晏殊也挺失望,柴家留一遗孤,就是这副样子?之前还想着,虽长相不出色,但至少气度不错。谁知一说话,全无一丝诚意。
瞬间,他什么兴趣都没有了。只淡淡的颔首,“郡主随意。”
桐桐:“……”嘿!人家也没看上咱。
她还就不走了,转身又回来,朝外面喊:“拿个篮子来,我要采柏树籽给大娘娘做香料。”说着,就给四爷使眼色。这个晏殊不是还有个本事,那便是举荐人才吗?范仲淹、欧阳修不就是他举荐的?
所以,这个人还是不能放走的,该用还得用。
虽然人家不待见咱,但咱就是赖着不走,做个碍眼的讨厌鬼,又能怎样?
晏殊坐在石椅上,小厮正往石桌上拜棋子。身后就是柏树,桐桐就站在后面摘柏树籽。有个陌生人在身侧这么转,偏还是柴家的郡主,说都说不得。
四爷这才:“大人的友人未至,小子陪您手谈一局?”
晏殊看向这个少年,虽不知道是谁,但还是挤出两分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桐桐就稍微走远一点了,能听见两人说话,但不挨着人家扰人家的兴致。
她听见四爷说,“小子来京城不久,却也听了不少关于大人的传闻。”
哦?哪些传闻呀?
四爷就说,“听闻先帝在时,聘您为太子……也就是而今官家的师傅。先帝说,别人都在郊游嬉戏、饮宴游乐,只您闭门不出,教养家中子弟念书,因而才聘您去教导太子。您当时就答先帝说,您不是不喜游乐饮宴,只是囊中羞涩,游乐不起,不得不在家中教导子弟。先帝赞您诚实,将太子交给您教导……”
晏殊朗声大笑,“坊间已有这般传言了么?”他放下一子,笑的很是畅快,“嬉戏游乐,是人都喜。当真是囊中羞涩,出不得门而已。官家有问,臣自据实以答。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先帝委以重托,为臣者亦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大意,唯恐对不住君王。”
四爷颔首,“大人为臣有忠,先帝必是知晓的。小子亦听闻,当日‘垂帘听政’之策,乃是大人谏言。”
晏殊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收了,“先帝临终留了旨意,命太后权掌国事。可丁谓丁丞相等人,却想单独面见太后奏事。如此,掌权者只能听一方之言,岂能公正。朝中谁又肯依?‘垂帘’之策,不过权宜之计。”
说着,就要落子。可举着棋子,他却迟迟没有落下。他发现对面这不知道谁家小子的少年,落子虽步步后退,却纵观全局,并未曾落得下风。
他把棋子攥在手里没有再往下放,“你这棋下的……有点意思。”
四爷将棋子也收了,只问说,“棋到如今,可还要下?”
晏殊收了棋,看四爷:“观公子这棋道,绝非凡家子。敢问公子,出身哪里?”
“姓赵。”四爷起身,躬身行了一礼,“多有叨扰,小子告退。”说完真就走了,走的时候喊桐桐,“郡主不走吗?”
“走啊!”桐桐拎着篮子往过跑,“这柏仁极好,现在不摘都可惜了。”
四爷接过去,“我改日来,再摘些便是了。”
两人说着话,带着人就这么走了。
晏殊盯着两人的背影走远,这才想到一人来。跟这位郡主能说上话的,也只有那一脉了。听说是极有渊源的,那样的渊源,叫两个本无瓜葛的人有了来往,这也是人之常情。
视线重新回到棋盘上,他慢慢的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收了。这个涪陵县公用棋局在献策,他在暗示:请官家退一步!
太后、官家、朝臣。
太后不退,官家成年也已成亲,朝中分两派。今日,官家对亲近太后的朝臣心生不满,满朝上下谁人看不见?
再这么激化下去,就会出事的。
官家退一步,这是一步好棋!只有退了,朝臣才真的会着急,太后的压力才会骤然增加。为了缓解这个压力,她就得让一部分权利给官家。
可若是到了这个份上还不让,那就得想想,就怕太后成了那个武后。
本来想找友人下棋排解烦闷的,现在倒是不用了。他叫人收了棋盘,转身就走。出了道观翻身上马,一路回京。
他候着进宫的时候,桐桐也在宫门口,正查验腰牌要进宫呢。她还撩起帘子朝这位大人点了点头,很诚心的夸人家:“晏大人,您的马骑的不错。”
晏殊:“……”闹市里骑马不都是溜达吗?从哪看出不错的?他皮笑肉不笑的,“谢郡主夸赞。”
“不谢!”你也别讨厌我!我心中的晏殊男神,不该是你这个样子的。真的!你这个样子我很不愿意对面,但是,要是没想错的话,咱俩以后还会常见面的。我也是想跟你搞好关系,好容易才想到那么一句词,就是没话在找话。
为了表示热情,她还诚恳的说,“大人以后有好的词作,一定要拿给我看!我想拜读一翻。”
晏殊耿直的脾气上来了,直接问了一句,“郡主识得几个字?读过几首词?师从何人?”
桐桐:“……”不是男神就罢了,为什么脾气也这么讨厌。不就是笑话我没文化吗?我怕你说吗?她立马红了眼眶,委屈的看他,下一秒眼泪就要流下来给他看:“晏大人这是欺我柴家无人么?我自幼孤苦,无人教导。识字是在私塾先生家的窗户下学的,读的也都是启蒙之物。正是没名师教导,粗野了一些。大人乃当世大儒,缘何如此出口伤人?”
晏殊:“……”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桐桐还就不走了,从马车上跳下来,“虽先生取笑于我,但想来必是我有不妥当之处。不敢提拜师先生的事!以后学问上但凡有不解之处,我必请教先生。想来先生必能秉承‘有教无类’,不吝赐教的,对吧?”
“郡主竟知‘有教无类’?”
“教养资质好的学生,这样的先生算不上是好先生。但能把资质差的学生教成大才的学生,一定是好先生。”
晏殊:“……”实在不知道该跟这孩子说什么,只能哼哼两声,“郡主伶牙俐齿,书虽读的不多,道理却也知道的不少。怎么能算是资质差呢?”
桐桐感觉他在骂自己‘强词夺理’:那你要这么说,你这个先生我可就拜定了。回头你一个大词人,教授的学生一首词都作不出来。你这个大文豪的脸,我不给你丢完了,咱都不算完的。
于是,她很高兴的回宫了。然后找杨太妃说,“我碰见晏殊晏大人了,他做的好词,我能请教他学问吗?”
能啊!这有什么不能的?!晏大人是官家的先生,回头告诉官家一声,每月里抽几日,去晏大人府上请教便是了。
桐桐就笑了:先生,我能背很多诗词,可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做不出一首来。祝你好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