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叫王勃坐,“让人去搬了,你稍微等等。”
王勃跪坐着,看着白瓷杯子里飘飘浮浮的茶叶,不由的端起来吹了吹抿了一口,突然说了一句:“臣为公主赋诗一首吧。”
反应过来了,林雨桐连连摆手,不!并不想听你的诗!你给我一写诗,后世得编排我跟你的爱恨情仇了。她忙道,“是想要茶叶吗?叫人给你带二两。”
王勃一脸的矜持,但还是马上道:“那小臣谢殿下了。”
林雨桐看着王勃都发愁,这小子太张扬了,性子也太跳脱了。她就说,“为人臣,当以稳重为要。潞王好游戏,需人时常劝导……”
可王勃却认为,“臣子各有性格,包容臣子,正显君王胸怀。想那汉武之时,东方朔性格诙谐、滑稽多智,又与帝王常谈笑取乐,敢直言施政得失……”
可东方朔一生未曾得到重用,更没有立下青史留名的政治功绩。他只是皇帝的近侍,因为日常见的多,没事了就闲聊,言谈间对帝王该是有些影响,但也仅仅是一些影响而已。
这小子是太能说了,一张嘴就没有别人说话的份了。
外面酒一装好,刘德就进来了,“已然好了。”
林雨桐就看王勃,意思是:可以打住了,再见!
可王勃顿了一下起身,跟林雨桐见礼:“臣性耿直,也愿意效仿先贤之品行。东方朔曾在汉武的宴会上直谏,言说,该杀了董偃。东方朔说,董偃私自侍奉公主,此为一罪。败坏了男女风化,乱了婚姻之礼,此为二罪。董偃迷惑君王,纵情淫祸,此为三罪。臣立志要做一位直臣。”说完,再一礼,走了。
林雨桐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人家愿意效仿东方朔那样的,那就效仿吧!可东方朔干的事多了,这小子不举别的例子,偏拿这个例子来说事,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董偃是谁呢?是馆陶公主老了之后的面首!后来,竟然还堂而皇之的被带去宫里,参加汉武帝的宫宴去了。东方朔当时是个执戟郎,拿着个戟在一边站着呢。一看连董偃都来了,这是要乱了朝纲呀!于是,放下手里的戟就陈事,说该杀了董偃。原因就是董偃这么个玩意,是乱朝堂的祸患,不该留。
王勃拿这个说自己是几个意思?我到底干啥了呀,你连董偃都拿出来了。欺负我念书少,不知道董偃吗?
林雨桐提着裙子就往出追,说王勃,“竖子无礼!学东方朔?东方朔一年娶一妻,需得年轻貌美,满一年便抛弃!你若学此人,本公主替你妻一大悲!”
王勃一看公主这架势,就往出退:“……”念经长大的还知道东方朔‘岁更其妇’的事?完了!这是把公主惹着了。最近避着点吧,再不敢来了!他担心公主要揍他。
回去就给李贤诉苦,把李贤逗的哈哈就笑,“皇姐过目不忘,之前跟你说,你只不信。如今可信了?”
信了!信了!真信了!也知道公主真没别的意思,真的是个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人了。
可那边李贤却说王勃,“皇姐说你的不无道理,稳重一些才叫人敢委以重任。你以东方朔做比,不好!本王愿意你牧守一方,有一日站在朝堂指点江山,而不想你一生都陪在本王的身边斗鸡走马,那是害了你。不过,这并不与你耿介的性格相冲突。东方朔许多谏言都是对的,只是汉武帝没采纳而已。像是董偃之流,杀一万遍都不可惜。”
林雨桐是不知道李贤和王勃背后是怎么说的,她就是觉得王勃不会无缘无故的拿董偃出来说事!这是非常犯忌讳的!这货是桀骜了一点,疏狂了一点,但却真不傻。
她就叫刘德,“你去问问门口的侍从,问王勃进来之前,谁还来递了帖子……”
结果刘德一问,发现是个二十上下极为年轻的少年郎君,这便有数了。便问说,“帖子呢?可呈送给林长史了?”
林州是公主府的长史,管着对外的事务。很多帖子都是林州在处理。这人没别的,就是谨慎。自作主张的时候几乎没有!可公主还就喜欢这种不敢自己做主的。平时给的赏赐极多,林州在府里做的挺好的。
门口的侍卫指了指筐子,“而今有些晚了,少有投递的。这次投递的还没送进去。”
侍卫就拿了最上面的一份,这个就是了。
刘德拿在手里打开扫了一眼,是一个叫明崇俨的送来的。
明崇俨……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他拿着帖子进去回复去了,问了个什么样就原模原样的回复了个什么样。
林雨桐愣了一下,问刘德:“你说这人叫什么?”
林雨桐的面色有些奇怪,这个人……还真有点特别。据说此人通巫术、相术、医术,后来是作为给李治治病的大夫召进宫的。
进宫之后,很得武后和李治的信任,甚至一度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
据说武后请此人给他的皇子们看过面相,此人断言李贤没有为君王的相,反倒是李显像太|宗,而李旦贵极。
真不真无从考证,关键是咱自己知道咱怎么读史的!有时候正史和野史就混淆了,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正史上的,哪些是野史上的。
她把此人记得那么准,不是惊叹于这个大忽悠竟然能忽悠住李治和武后。能记住此人,完全是因为……不知道是正史还是野史上说,武后跟此人有一段感情。
此人被刺杀身亡之后,第二年李贤作为太子就被废了。
她记得那么准是因为她还给两人算过年龄差,甚至知道武则天比明崇俨大了二十二岁。
不过,此人怎么就钻营到自己这里来了呢?
拜帖上是留着地址的,若是有宣召,好叫人知道去哪里找他。
林雨桐拿着这折子在手里打拍子,这个人啊……不算是个大人物,可往往就是这样的人物影响了历史的走向,所以,依旧不能等闲视之。
她想等四爷回来商量商量,都这个点了,坊门都快关了,四爷也快回来了。
明崇俨只能往最近的一个坊去,在坊里找个客栈或是酒肆,凑活着过一晚算了。
刚进了坊门,就有一辆马车从后面来了。他朝便让了一下,俯首站在边上等贵人的马车过去。
可马车路过了,里面的人漫不经心的从帘子缝隙里朝外看了一眼,顿时就眼前一亮,“停车。”
车停住了,好些人好奇的看两眼,而后躲这辆车躲的远远的,但还是匆匆的走过了。
千金公主从缝隙里看见有个穿着狗皮袄子的小小子从这个郎君面前挤过去,怕是摸走了这位郎君身上的钱袋吧!
明崇俨的注意力在贵人的马车上,当真没注意。
千金公主一笑,就说婢女,“你下去,告诉这位郎君,就说……咱们瞧见他的钱袋子被人摸走了,问他可要帮忙?”说着,颇有深意的看了这婢女一眼。
婢女颔首,面带微笑的下去了。
这么一说,明崇俨果然一摸果然钱袋不见了。他感激的无以复加,这要是无钱住店,夜里又不能瞎跑,便是去寺庙借宿,这个点了,人生地不熟的,只怕找到寺庙也需些时候吧!于是忙自报家门,做过县丞,是因事上京的。敢问贵人是哪位,能这么帮衬,感激不尽。
这婢女也不自报家门,只笑问:“因何事上京的?”
明崇俨以为人家怕惹上官非麻烦,就解释了一句:“刺史家人有疾,某擅医……”
“原来还会医,能得刺史推崇,想来必是不差。正好,家中小娘子这几日有些咳症,我家夫人今儿才去寺里求了药!之前太医给开的药竟是无甚用处,这次从寺里开的药,好似跟太医开的也并无不同。郎君若是方便,请去家中帮着看诊……家中别的不多,闲置的客舍还有几间的。您若不嫌弃,便是借住也未尝不可。”
这般的入情入理,明崇俨忙拱手,“敢不从命?”
回去的时候去的是侧门,明崇俨也不知道是哪里。
家里有管家,有护卫,男人极多。这府邸阔朗,便是夜里看不分明,但也看的出来是大户人家。在家中见到一中年美妇,倒是很客气,被引着给一位小娘子看诊,是有些咳症,不过是吃了饱饭吹了冷风而已,不是大症候。他开了药,那妇人千恩万谢的。
这灯光亮了,多抬头看了这中年美妇几眼,他就忙道:“竟不知家中无男主,该死!该死!”
千金公主面色一变,摸了摸脸颊。先是一怒,紧跟着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你认识我?”
不认识!只是略懂面相。
面相?面相说自己是寡妇吗?
千金公主笑了,叫管家把人带下去安顿了。
晚上,明崇俨被安排到极好的房舍,一切都是最好的。
可这天晚上,千金公主却对着烛火思量,此人的身份……极好!又是个大夫!至于说他……是真懂相面,还是知道自己是谁,更知道自己是寡妇,只拿相面的事谋划别的,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得去给女儿谋个县女的爵位。这些日子能想的办法都想的,从安定公主身上下工夫,从太子妃的娘家下工夫,可……从谁身上下工夫也不如从圣人和皇后身上下功夫来的有效。
圣人病了,作为姑姑,举荐个大夫怎么了?
一个如此养眼的大夫,圣人不用,皇后未必不会去用?
于是,一早起,明崇俨面前就一套新衣衫。婢女笑盈盈的:“郎君,我家公主说,有位贵人病了,正需要带大夫。她觉得您医术极好,想麻烦您去给瞧瞧。”
公主嘴里的贵人能是谁?
明崇俨心里一动,对着婢女就行礼,“请代殿下受某一拜。”
婢女捂嘴娇俏一笑,“苟富贵,勿相忘呀!”
自然!苟富贵,勿相忘。
结果,林雨桐早起叫人去请此人的时候,被客栈告知,这位郎君昨晚就没回来。
是的!桐桐昨晚跟四爷商量了,四爷的意思,把此人支开。不能叫此人在长安晃悠,更不能叫此人进宫,可没想到去叫了,人不在。
要过年了,四爷在家。算了一下时间,“从这里回去到不了他住的客栈就得关坊门,他应该是就近去了哪个坊了。”
也有道理,明天再去找也是一样的。
可却不知道,千金公主带着人往温泉宫去了。
说是举荐了大夫,又是参与过封禅过的,也不是乱七八糟的人。既然来了,李治就说来吧!他也知道这个姑姑,怪不容易的。
一到年节,他的情绪就得不好上几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对宗室免不了就宽容几分。
武后也没言语,像是千金公主这种人,十次里给一次脸,她就能替你做任何事。之前还替自己做孝女去了,罢了!来了就见吧。
于是,‘赋闲’的两人就见到了千金公主带来的明崇俨。
明崇俨今儿一身道袍,很有些出尘之意。而今居家常穿道袍的也很多,道家的李耳才被封了皇帝位,李治能不客气吗?
李治的视力而今不大好了,其实距离远了,看不清楚人的五官。
那就更看不见明崇俨盯在武后的脸上,良久良久视线都没有离开。
直到李治招手,“你近前来……”
明崇俨这才收回视线近前去。
千金公主小心的打量武后,看不出武后脸上的恼意。是啊!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还怕人看不成?
李治没急着叫此人看诊,问他的来历。得知他是有差事的,却在此时离开任地来了长安,“便是刺史恩准,亦为失职之罪。”
“臣领罪。”明崇俨忙道,“不尊刺史,是为悖逆;尊了刺史,有负君恩。臣挣扎不得,为自己起了一卦!这一卦竟是面北之卦,臣便冒险来了。”
天子坐北朝南,臣子叩拜,在南而面北。
哦?相术呀?
武则天就看千金公主,“你的心意圣人知道了,且早日回去歇着吧。”别管圣人问卦不问卦,别在这里怵着听了。
千金公主再不敢耽搁,起身就退了出去。
但走的时候还是跟皇后身边的女官祥云低声说了一句:此人并不曾见过我,一照面便知我是寡居,可见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若不是小女有几分咳症,真真就错过了这位活仙人。
祥云了然,就问说:娘子身子可好些了?
见好了!这么大了,若是能说个好人家,我就再不愁了!
祥云就笑,“会的!公主会心想事成的。”
千金公主满意了,祥云这才进去,低声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武后眼睛一眯,看向明崇俨的眼神越发的深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