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灯,嘈杂的很。一会子这个撞了那个头,一会子那个踩了这个的脚,人头攒动,黑影绰绰的。
两人是牵着马从人群中穿过去的,远远的还能听到有人喊着谁偷拿了他筐子里的果子,谁的钱包又丢了。
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黑夜能掩盖太多的东西。
所以,该白天干的事,就得白天干。
昼夜颠倒,这就是心里有鬼,吓着了。
而且,自己一恐吓,还真就叫自己一道儿进宫了。
但说实话,大周的皇宫想进出,难度其实挺高的。想单枪匹马的杀进去,难!难!难!
第一,肯定是北狄的事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了。都知道自己杀了汗王,可这个过程有几个人是详细的知道的?凡是当时的知情者,要么死了,要么被自己囚禁了。详情不知道,这就会放大恐惧。凡是未知的,都更可怕。
第二,怕鬼!听说他常年穿着道袍,这一点其实最奇怪。他这样的人要是怕鬼,早怕了。为何这两年怕鬼怕的尤其厉害?桐桐对此一直心有怀疑。总觉得怕是后宫里谁在闹鬼,不管是皇后还是李妃,亦或者是那位最受宠的丽妃,谁待他是真心的?宫里只怕是真有人在闹鬼吧。
第三,自己在宫里长大。那话怎么说的,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防卫,哪里有漏洞,别人不知道,但长期生活在宫里的人必然知道。在他看来,自己和尹禛对皇宫都太了解了,真要钻空子总能找到空子可钻的。况且,自家两人在宫里那么些年,这太监宫娥认识多少,有没有施恩给别人,这些人是不是会念着恩情在有些地方稍微抬抬手?他这个人,太知道小人物的作用了,又岂敢大意?
第四,多疑!他谁也信不过了。他以为能掌控的事,这几年越发的少了。掌控不了,就会惧怕,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
但同样,作为一个帝王,遭遇这样的威胁同样会激起他的杀意。
桐桐扭脸看尹禛,无声的告诉他:小心点。
本来就是鸿门宴。你不放心的原因不也是害怕被宣召进宫,然后被人毫不犹豫的拿下吗?历史上这样的事不停的在上演,真就是一个大意就踩进去了。
多了一个你,人家的计划就会变吗?
桐桐就笑:你只管往前走,背后交给我。
前面带路的太监,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周围火把灯笼照出来的光打在脸上,无端的叫人觉得多了几分鬼魅之色,那嘴角勾起之后的笑意叫人觉得阴恻恻的。
而宫门口跟以前比,多了几个大鼎,鼎内燃油,用以照明,但这个味道极大。
桐桐前后看了看,心说,还别说,就眼下这种情况,自己真想要混进去,该是也能的。晚上最害怕的就是火烛。而今弄的,到处都是火,这是太子不够狠心,真要是狠心,一把火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进宫门的时候领路的太监站住脚,回头道:“侯爷,夫人,面圣不能带利刃。”
尹禛将靴子里的匕首拿出来,递给宫门卫。想了想,又将束腰上缠绕的丝线解下来递过去。
宫门口守卫站了两排,都在看那丝线是什么。
接过去那位捏了捏,这像是某种金属丝。
带路的太监问了一句:“还有吗?侯爷。”
尹禛不确定的看桐桐:“还有吗?”
“没有了!我跟着呢,给你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累赘。”
尹禛就点头,回复说:“没有了。”
这太监又看向桐桐:“夫人,请您卸兵刃。”
桐桐看他:“你以为北狄的王帐能带着兵刃进去?本夫人要杀人,不是非得自己的兵刃的。所以,真没有随身带兵刃的习惯。”说着就张开手臂,“叫个宫娥来,搜身吧。”
等了一刻钟,真找来一老嬷嬷,将桐桐从头查到脚,然后对太监摇头:没有!头上连簪子都没有,只有一根发带。发带也只是发带,真的什么都没有。这太监深吸一口气,手一挥,宫门这才打开。
等两人跟随进去了,那高大厚重的宫门又重重的闭合上了。
进去之后,是瓮城。
桐桐陪着尹禛横穿瓮城,这条路曾经走过无数遍,可从来没有哪一刻有现在沉重。当年,就是这个瓮城里,东宫的那么些人被诛杀了。血流遍地,数年清洗不干净。
不知道的时候就这么过去了,可等知道了,脚再踩上被鲜血浸透的地方,就像是那么些冤魂拽着两人的脚,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和艰难。
瓮城通往宫里的门再一次为两人打开,等两人进去,又再一次从身后关上。
夜里,火光摇曳,人影重重,四周寂静,只有这大门一开一关的声响,还有就是自己这一行人的脚步声。
四面高墙之内,影子拉的老长老长,敢问什么感觉。
桐桐四下里看,心说,这要是白天,宫墙上安排数百射手,自己和尹禛还不得射成筛子?可惜,选了个晚上的时间,那么高的位置往下看,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短短的这一点距离,一击不成就完蛋了,所以没人敢这么干。武将没人献策,而天和帝是真没带兵打仗的能耐。这不,错失了这等良机。
出了瓮城,桐桐就不怕了。宫里房舍众多,这个时候便是有埋伏,也无碍了。随便哪里不能猫着,逼急了一把火就能火烧连营。
她抓了头上的发带,看着风叫发带吹去,再一次确认了风的大小和风向,真要是出了不可控的情况,她得看好退路。哪边放火这是要提前确定的。
此时,远远看着正殿。
桐桐跟着尹禛,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到了大殿门口,一个没见过的太监伸手拦下了,“夫人,此处是议政之处,夫人留步。皇后娘娘正在宫内等您呢。”
桐桐站着没动,声音却格外的洪亮:“哦!议政之处本夫人进不得,那本夫人就在外面禀报圣人吧。”
说着,看着大殿之内,然后如男子一般拱手:“圣人,北狄北王被臣妇所俘,他交代了不少事情,臣妇在大殿之外跟您禀报——”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林熊心急如焚,朝上偷偷的看圣人。
就见圣人靠在御座上,胡子明显在抖动,半晌之后,才哈哈大笑,“桐儿劳苦功高,怎的进不得大殿?这些伺候的,迂腐的很。她刺杀北狄汗王的时候,无人说她是妇道人家。而今回来了,却口口声声的妇道人家。若是她这样的妇道人家没资格来议政殿,那朝堂上站着的这些大人们,羞也该羞死了。”
满朝大臣:“……”这是又被拿住什么把柄了吧。
林熊默默的收回视线,他觉得他得去林家的坟地里去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了。这孩子,一个人长了八个胆子。
太子看了一边的天赐太监一眼,“没听见圣人的话吗?宣镇北侯和侯夫人。”
“宣——镇北侯夫妇上殿觐见——”
尹禛回头看了桐桐一眼,桐桐微微点头,他抬脚便迈过门槛,踏进了这个议政殿。
人一进去,满朝的视线都转过来,看向这位身份不一般的青年。
他甚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这么进了宫。这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步履稳健,姿态闲适,神情却凛然。这浑身的气度,就仿若他才是这个大殿的主人。
而他身后的……女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京城中的少年郎君都在传,说是这位夫人一笑倾城,如鲜花绽放,如朝阳洒在了雨露之上。可并没有人说过,这位夫人若是不笑的时候,凌厉的如剑,一双眼睛若寒潭一般,幽深冷冽的叫人胆颤。
三年而已,真就只是三年而已,将人给彻底的打磨出来了。
林熊的视线紧紧的盯着桐桐,这是那个孩子,又不似那个孩子。这视线太过灼热,桐桐自然感觉的到,也知道那是谁。但她不能看,今儿这里会发生什么,她也无法估量。但不关注林熊,对林熊就是一种保护。
她余光扫见陈念恩,感受到他的目光,她和尹禛同时微微颔首,却都没有直接的去看他。
站在了大殿中央,两人同时止步,抬头朝上看去。
天和帝变化极大。哪怕之前就有各种消息,知道这位皇帝的变化,可那到底是听闻,远没有亲眼看到来的有冲击。
记忆里,小时候的印象里天和帝是个儒雅的长辈,再大一点,他依旧是个亲切的长辈。那些记忆太深刻了,以至于这个冲击来的真的有点大。
因此,两人都没有下跪。
尹禛好似也没打算下跪了,他愕然的盯着上面,“叔父您……怎的清瘦如许?”说着就看向太子,“殿下为何要隐瞒?每次来信,都说圣躬安。”他的言辞里带着几分恼怒:“这是躬安?”
太子:“……”只能说,“怕你忧心而已。戍边乃是大事……”
“再大的事能及得上圣上的身体要紧?”尹禛说着,就看满朝的大臣,“尔等都是饱学诗书之士,怎么无人劝谏陛下。昼夜颠倒,阳气不升,阴气不下,阴阳倒悬,这与身体百害无一利。这个道理,诸位无人懂?”
满朝:“……”哗啦啦的跪了一片,“臣等有罪!”天和帝坐在上面,看着相继跪下去的几个儿子,看着满朝上下不敢与其对视的大臣,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此人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