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你!”尹禛拉着飞驹子就往府里走,说獾子,“牵马,带去马棚好好喂着。”说着,拽着飞驹子往里面去,“别管什么事,先吃饭!一早就到了,必是赶了一晚上路。”
飞驹子不习惯被人这么拉扯,可想挣脱吧,看看拽着自己那只纤瘦的手,连手腕都显得没有几分力道。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一直被拉到了后堂的正厅里。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
桐桐又添了新的来,这才搭话,“赶紧坐!”
这一说话飞驹子才看过去,声音熟悉,容貌也熟悉,可这人不对呀!
桐桐就笑,“分开没多少日子,怎么不认识了?”
飞驹子指着桐桐朝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是女的?”
尹禛拉了飞驹子摁在椅子上,“吓你一跳吧!不是有意瞒你,实在是出门不方便。”说着,就叫桐桐,“重新认识一下,这是内子,姓林。”
“叫什么夫人呀?”尹禛又给他递筷子,“看着你年岁也不大,仿佛咱们年纪相仿吧!不知道为何,看见你就觉得好生亲近。”
飞驹子怔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睑,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十四!我十四了。”十四了?
尹禛给飞驹子拿碗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桐桐利索的把碗接过去给飞驹子盛粥去了。两人的视线短暂的接触了一下,就又彼此分开了。
桐桐将粥放在飞驹子面前,尹禛就转了盘子,把一盘子牛肉放在飞驹子面前,“十四……那比我小一岁!我的兄弟要是活着,也该是你这个年纪了。”
飞驹子不自然的夹了菜吃起来,“小侯爷身份尊贵,小的怎么敢跟侯爷的兄弟比?”
尹禛的眸光闪了一下,就轻笑一声,“什么尊贵身份呀?天下谁人不知,我也不过是避难来此地罢了。尊贵是糊弄别人的,信那些做什么?我瞧见你就觉得投缘……不瞒你说,我做梦都想着,不定哪天,我那兄弟就来了,好好的站在我面前……跟我说,兄长,你看,我好好的活着呢……”
飞驹子觉得鼻子酸的,眼睛发胀,眼泪都快控制不住的下来了。
桐桐打岔:“看你,说这个做什么?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既然投缘,只当是咱们的兄弟回来了。”说着就跟飞驹子道:“要不嫌弃,就称呼我们一声兄嫂。也算是以慰藉我们家侯爷的惦念之心。不瞒你说,我家合该还有个妹妹的,只是……四散零落,想寻也无处寻去。有时候想想,不寻,不认,却也好!总好过如我们这般,艰难求存。”
“是!不寻,不认,能保他们平安就是好的。”尹禛说着,就一副感慨的样子,“活着,都好好的活着,就很知足了。假使有一日能逃出升天,能自保,也能保亲人无恙,那我定要寻他们回来;可如今嘛,便是再惦念,也不敢想这样的事!”
飞驹子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掉到碗里了。
桐桐看尹禛,尹禛垂下眼睑:还真是东宫的孩子。
就像是桐桐说的,这个时候‘不寻、不认’,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有自己这个靶子在就足够了,真不能认。
眼前这个不管这是庶母所生的庶弟,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对于亲人几近死绝的他们而言,有差别吗?这个孩子襁褓里被人送出来,养在这苦寒之地。只看看那一双手,就知道吃的是什么样的苦。
之前尹继恒才去,他就来了。也就是说他知道这个事之后,第一时间奔来了。
来了是为什么的?不过是为了看一眼这世上还仅存的亲人罢了。
尹禛慢慢的拿筷子,只将脸撇到一边,四下的看,又指使桐桐:“不是昨儿买了砂糖吗?拿糖罐子来。”桐桐转身亲自去拿糖了,尹禛又去炉子上拿烤饼,再转脸过来,飞驹子已经收拾好表情了。桐桐把糖罐子递给尹禛,尹禛取了勺子给飞驹子的粥碗里放了两勺糖,“在山上难买到这些吧。”
飞驹子搅拌着碗里的粥,然后尝了一口,“第一次……给粥碗里放糖。”
尹禛笑了一下,“我不一样,我长在王府,糖是不缺的。我也爱吃甜的,可后来是宁肯不吃糖……”
“因为要先吃药,才能给吃糖。吃太多的药了,苦的连糖都想一并给忌了。”
飞驹子点头,问说:“侯爷金尊玉贵的,生来身体便不好?”
“我母亲生我的时候被人暗算了。”尹禛好似随意的说起这些事,“后来,再次怀孕临产的时候就出事了。内子的母亲,我的岳母,也就是林虎臣林将军的夫人就是因为去东宫盯着我母亲生产,才把命搭进去的。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母亲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但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就剩下我们兄妹三人了,哪有多余的呢?”
“太子妃娘娘有福分,必能添一麟儿。”
桐桐假装去放糖罐子,可眼泪还是禁不住流下来了:竟是一母同胞么?
这样的两兄弟,两两相对,就是无法相认。
她回头看尹禛,尹禛那筷子在手里放下拿起、拿起又放下,反反复复的。良久,他才又道:“事出突然,我都不敢想我娘临终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她是不是放心不□□弱的我,是不是害怕才生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孩子活不了……
她是不是想着,要是她的长子再大几岁,哥俩的年纪差距大点,她还能寄希望于大儿子照顾照顾小的。我有时候想起这些呀,我就愧的慌。总觉得做兄长的做的不称职!我就想着,等等,再等等……等我再有能力了,许是一年半载的,我就站稳了呢?等我站稳了,我把我的亲人都接到身边。我能庇护他们……”
飞驹子端起碗来,三两口的将碗里的粥都给扒拉到嘴里了。然后起身,背过身去,抬脚就往外走,“突然想起,还有点急事要办。找你们就是因为……下山了,来看看那支箭有用没用,看你们说的话还算不算话!既然算话……那我就走了,先办事去了。”
飞驹子一边往出走,一边眼泪禁不住的往下流。
他绕出去牵马去了,再重新回来,就见主人家已经在二门处等着了。其他人等都被打发了。
尹禛从桐桐手里接了布包,“这是肉饼,路上吃。”然后又把水囊拿过来,给挂在马上,“这里是驱寒的汤药,不苦,路上渴了能喝。”完了又塞了一个瓷瓶到他的手里,“我看你手上都上口子……这个药抹上吧!这次走的急,没备着多余的,这个先用着吧。”
说着,又把身上的荷包摘下来,给他塞到怀里,“这是几颗东珠,比银票好使,你先拿着吧。”
不给对方说话的时间,他把身上的大氅解开,给飞驹子披在身上,把绑带给绑好,“穿着吧,天冷了。”
他把胳膊上的袖箭取下来,给飞驹子绑在胳膊上,“这东西不值什么,就是打造费工夫。你谨慎着用,平时藏着些,不到性命攸关处,别拿出来。非绝对信任之人,不要让人知道你身上藏着这个。”
而后,又从靴筒里拿了一把匕首出来,“这是新打造出来的,形状有点怪。一旦刺中,对方必血流不止,非生死之敌,莫用。”
然后上下看了看,也确实再没什么能给他了。
他抬手拍了拍飞驹子的肩膀,“去吧!莫要冲动行事,等……一年半载,日子必能好过的。”
说完,见飞驹子眼泪又要下来了。他便先转身,“去吧!我就不送了。路上小心!”
然后人真的走了。
桐桐朝飞驹子笑了笑,拍了拍马,“不管遇到什么事,着人给我们送个消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莫要怕麻烦谁,谈不上。我家里还有堂兄和堂姐,我要是遇到事情,不麻烦他们,处处瞒着,他们该伤心了。这次出京,我家兄长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护送了我们一程。我之前挺不好意思的,后来就懂了,这兄弟姐妹之间,就是互相打搅,互相牵绊的关系。想为别人的事情操心,人家还不让呢,对吧?”
飞驹子不住的点头,一边哽咽着,一边放开缰绳,朝着桐桐的方向还有那二门里露出来的一截袍角的方向,缓缓的跪下,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牵着马一步一步的走了。
桐桐一直将人送出去,直到对方骑马走远了,尹禛才从里面出来。
对方回头看,尹禛摆摆手:走吧!山上挺好的,至少安全。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这就足够了。
飞驹子再回寨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宋子儒急的跟什么似得,“你去哪了?”
就是闷,下山去转转。
尹继恒却看向他身上的大氅,“你这衣服?”
哦!捡的。宋子儒看尹继恒的面色,以目光询问:是小侯爷的?
嗯!是尹禛的。必是哥俩见面了!他看宋子儒:你问!问问哥俩说什么了?
宋子儒跟着去了屋里,低声问说:“你们怎么说的?”
飞驹子脱了一半的衣裳也不脱了,袖箭他藏的很好,“说什么?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是什么意思?
宋子儒回头看门口的尹继恒:侯爷怕是还不知道!
尹继恒:那两口子精明的样儿,就这孩子什么都挂脸上的作态,他们能猜不出来?只怕是什么都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