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禛每天都来接自己,满京城的逛荡,什么点心铺子,胭脂水粉的,喝茶听戏,哪里都去。就像是两情相悦的两个孩子,怎么贴着都不腻。
今儿要吃江南的菜,最好的是江南会馆。里面有江南各地的厨子,在北地,说起来都是江南菜,可人家江南菜分的也细致。
进了里面,尹禛就低声道:“江南文风鼎盛,读书人的想法很重要。在这里来听一听,不仅要听读书人的想法,还得听听现在江南的境况。”
桐桐左右看了看,看看这些进进出出的男客女客,就低声道:“之前问过卖糕饼的,米价尚且稳定,这就证明江南风调雨顺。”
江南风调雨顺,则朝堂赋税有保障。
两人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随意的点了几道清淡的菜色。小二就先上了干果水果来,桐桐拿了水果吃,尹禛去剥莲子给桐桐,只听周围的人闲聊。
听了半晌,竟是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再要么就是闲来八卦一些富贵府邸的一些隐私小事,再无其他。
尹禛将才剥出来的帘子塞进嘴里,口腔上蔓上来一种清甜的口感。他将剥好的给桐桐推过去:“尝尝,很香甜。”
她一个一个往嘴里塞,那边隐隐约约的传来声音,好似有人在低声八卦着宫中事。
“李家出了皇长子妃,李家又是从龙功臣,也不知道这册立太子的事怎么样了?大皇子大婚之后,这必是要当差的。只是二皇子与大皇子差了一岁,想来好事也该是将近了。不知道谁家的闺秀能为嫡皇子妃。”
尹禛将莲子剥完了,拿了帕子慢慢的擦手。市井中的舆情至少说明,当年的事,除了当事人的人家之外,都淡忘了。
桐桐捻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莲子掰开,取了莲心,重新给他递过去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莲子还是要吃江南的。京城之地种的莲子还是少了一丝味道的。”
抬眼看去,桐桐愣了一下,是那日在白家见到的青衣少年。
那日赵有颜说这是他的族兄,叫什么来着?
尹禛朝对方点头,“赵公子,有礼了。”
“小侯爷,巧了。”对方行了礼之后,就点了点桐桐手里的莲子,笑道:“见姑娘吃的喜欢,冒昧了。在下自江南来,知道这莲子的差异。不若着人运一些来,送于姑娘……”
桐桐收了视线:“我姓林,家中行二。”已有婚配,人就在当面。况且,“我吃不出来差别,只是喜欢吃他剥的而已。”
对方忙致歉:“唐突了!原以为侯爷带着家中的姐妹出来的,实不知姑娘乃是林家姑娘。”
尹禛没请对方坐,只问说:“也是出来转转?”
“给家里捎封家书,瞧见侯爷了,过来打声招呼而已。”赵祎说着,就又像是才想起来,“前儿才见了二殿下,殿下才说给我们引荐一二。”
赵家是皇后的娘家,是二皇子的外家。赵有颜还有一兄长赵有道,但那小子是个着三不着两的,年纪相仿的人里,竟是没有能跟在二皇子身边的。
尹禛点了点,又说了一句:“最近在下不进宫,劳烦赵公子给二殿下道一声恼,就是改日再引荐吧。”
赵祎就明白了,人家没有深谈的意思,这已然是下逐客令了。
他礼貌的告辞,下楼的时候回头去看,正看到那个姑娘伸出手,将手里的莲子送到小侯爷的唇边。他清晰的看见小侯爷用嘴唇触碰在了那姑娘的手心,而后用舌头卷了一下。是卷走了莲子,还是卷在了林姑娘的手心呢?
他只看见林姑娘笑的灿烂极了,看的出来,她有多心悦于他。
从楼上下去,随从紧紧的跟着。他沿路慢慢的走着,低声问随从:“二殿下对这位小侯爷多有推崇,你觉得呢?”
“小的没见过比公子才学更好的少年郎了。”
“二殿下不会信口开河,他说此人本事了解,城府颇深,那应该是假不了的。”赵祎回头又去看江南会馆,“只是他身子不好,不是长寿之相。可惜了!”
可惜什么?公子不是说,过智易夭吗?本也是他的宿命。
赵祎站着没动,好半晌才道:“我是怕……情深不寿……可惜了。”
随从终于听出来一点意思了,“公子是说林家二姑娘?”
赵祎没言语,继续往朝前走。
“那位姑娘名声不甚好。”
赵祎摇头,“莫要听人传些什么,得靠自己的眼睛看。”
公子看出什么了?
“姑娘家痴情,不是错。她有婚约,面对别的男子的示好,从不做一丁点叫人误会的事。如此自重自持、大方矜贵的姑娘,才是宝贝呢。”
可人家也只钟情一人而已。
“是啊!”所以才觉得好生可惜。
随从低声又道:“况且……她家夫婿乃是侯爵,而公子你只是个白身而已。”
赵祎脚步微顿,而后才道:“你说的对!我还只是个白身而已。”
两人都没太当回事,在外面转了半天,尹禛将桐桐送回家,“这两天,我有些事情要忙。就先不过来了。你在府里……不要出来。”
嗯!我不出来。
尹禛才低声道:“李家的事终究是要赶紧处理的……如今就是个机会。我去办事,会谨慎的。你别出来,省的给人可趁之机。”
好!我肯定不出来。
“我每日叫人给你送信来,可好?”
嗯呢!
两人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子话,尹禛这才走了。
桐桐看着马车远去,这才返身回来。
一进大门,就见林熊站在一进的院子里,静静的看着自己。
桐桐走了过去,福了福身:“今儿回来的真早。”
林熊叹了一声,说桐桐,“跟我来书房。”
是!桐桐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书房,林熊就说:“虽赐婚,但未走六礼,规矩还是要守的。”
“我明儿便不出去了。”
林熊愣了一下,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乖过。
他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说她什么了,只从抽屉里拿了一串钥匙递给她,“这是二房那边院子的钥匙,你以协理中馈,洒扫的名义,进去看看吧。你父母的东西都在!”
桐桐接了那一串钥匙,沉默了片刻,还是退了出去了。
侯府有一处地方是禁止人走动的,有专门的人看护着。桐桐过去的时候只带了六子娘。
六子娘认识每一把钥匙,她颤抖着手将大门打开,门吱呀呀的响了一声之后,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脚迈进去,里面干净是干净,可就是因为无人走动,大青砖的地面上全是苔藓。
六子娘将门又关上,低声问道:“姑娘,先去哪里?”
桐桐左右看看,看看屋檐上都长了草了,甚至松子不知道怎么就落在了屋顶上,小小的松树苗竟然也在上面生根发芽了。
去哪里看呢?
桐桐往里面走,“去看……爹娘的寝室。”是!
直到三进院子,才到了起居所在。房门吱呀呀被推开,里面花斛里的花枝干枯的吹在那里。她一步步过去,不敢触碰,就怕这一碰就散了,只问六娘子,“这是什么花?”
六娘子哽咽道:“这是刺玫花,好成活,夫人说这样的花儿不抛费,屋子里一直摆的就是这个。”
桐桐深吸一口气,视线转到一边盖着白布的簸箩上。将上面的白布掀开,里面是女人做针黹的物件。桐桐小心的拿起一只婴儿鞋放在掌心,鞋面上有绣了一半的翠鸟。那针还留在鞋面上,像是等它的主人回来完成它。
六子娘的眼泪再也禁不住了,“这是夫人给姑娘做的,姑娘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夫人亲自做的。”
说着,拉着桐桐,带去内室,将衣柜的门子打开,“瞧,姑娘小时候穿的衣裳都在这里了。”桐桐不敢去触碰这些小衣裳,她抬手去掀开卧室屏风上的白布,就见屏风上搭着两件衣裳,一件是玫红的外袍,这是娘的;一件是靛蓝的外袍,这是爹的。
那边六子娘指着床边的小摇篮,“这是二爷在得知夫人有孕的时候就开始打造的,用的是桃木,上面的花纹,也是二爷学着雕刻的。”
桐桐的手抚在摇篮上,轻轻的咬了咬,挂在摇篮上的铃铛叮铃铃的响了。
她像是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妻,围着摇篮逗弄摇篮里的孩子。孩子稍微一动,铃铛就响了。这铃铛的响声、孩子的笑声、哭声,连同夫妻的取笑声,哄孩子的呢喃声,都充斥在耳边。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还是下来了。
她一步一步的过去,掀开了盖在床上的白布,上面的铺盖还是当年主人走时候的样子。她慢慢的坐下去,抬手摸到一只拨浪鼓,她轻轻的摇动起来,拨浪鼓便响了起来。看这粗糙的做工,必是做父亲的亲手给做的。
六子娘在边上哭道:“姑娘,二爷和夫人必是不会为了人家的孩子舍弃自个骨肉的。夫人常说,尽忠乃职责,过多的不可强求。二爷也常说,明智不可为而为之,甚蠢。姑娘,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致使二爷和夫人双双殒命的,老奴做梦都想知道。他们说夫人是自戕,可夫人有姑娘挂心着呢,她那样的心性,是万万不会做出自戕的事的。”
不会犯蠢,不会自戕吗?
桐桐起身,说六子娘,“都盖回去,带我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