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一早起来,冒着雪出宫了。出去就换了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宫里出去的车架直接去了林家,在林家等着呢。
监狱这地方,平时都没什么人靠近,更何况是这样的天。
桐桐大斗篷遮的严严实实的,这才进了监狱。
地牢里要比地上暖和,一进去就解了大氅,“二兄。”
韩嗣源将手里的暖炉递过去,然后就点了点桌上的名单,“这是田大给的,但是从头看到尾,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是正常的生意往来,并无特别之处。”
桐桐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而后问韩嗣源:“醉春楼的女人呢?”
“醉春楼的老鸨子和里面的女人,包括丫头、厨娘,凡是醉春楼里的人,都要见见。”
都在女牢里受监着呢,“主要是在审这些人跟烧义仓那四个人可有什么往来,因此,还都不曾释放。”
桐桐就将手里的名单还给韩嗣源,“走!去女监。”
“此人粗枝大叶,这怕是田广帛将此人留在身边近身伺候的原因。”林雨桐就说,“他想起点什么,再说吧!咱去找那些女人,她们身上的价值可能更大。”
女囚室里,韩嗣源没进去,在门口等着。
桐桐先朝里面去了。见除了老鸨子被单独关押之外,其他人都是三五个一间牢房。因着牢房不能不透气,也不能缺了监视窗,所以,这是无法做到叫她们彼此不说话的。
这么长时间了,她们之间又说了什么呢?
桐桐穿行在夹道之间,一个个囚室内,这些人要么彼此依偎着靠在一起,要么一人占据一个位置,或是警惕的,或是胆怯的看着她。
她从监视窗口看被关着的老鸨子,这是四十许岁的妇人,此时坐在床榻之上,用手不住的顺着披散下来的发丝。她身段姣好,面容倒只是中上之姿,只是坐在那里一派沉凝之色。
桐桐朝后退了一步,先走了。出来了才吩咐刘云:“将她带审讯室。”
审讯室里,桐桐挨着炭盆坐着,韩嗣源给里面添柴火,又叫人拿了热茶来在边上热着,等犯人带来了,审讯室里都暖和起来了。桐桐指了指审讯你,跟着老鸨道:“还是给你锁上吧!倒是我惜命,怕你把我怎么着了。实在是出了一些意外,总有犯人自寻短见。”
这老鸨一笑,婀娜的走过去,自己坐了,“奴就就是个看着摊子的女人,又不是犯了什么大罪?奴为甚要自寻短见?”说着,不耐烦的将胳膊伸出来,“锁吧!锁吧,锁住了都安心。”
青芽亲自给上了锁,呵斥道:“好好坐着。”跟蛇一样,将身体那么扭着,满身的妖气。
是的!这个老鸨子长的真不算是多美的美人,可只要一笑,只要那一动,浑身都像是带着妖气一般。是个很妖媚的女人。
就见她听话的换了个坐姿,可瞧着还是别扭。她不看青芽,也不看桐桐,只看韩嗣源:“哟!世子爷,您又要问话呀?问什么呀?该说的奴可都说了?要不,您将奴的衣衫解开,胸膛划开,将奴的心拿出来,您瞧瞧。”
这神态,这说话暧昧的语调,叫韩嗣源瞬间红了脸:“好好说话。”
“哎呀!”这女人咯咯一笑,“上次瞧世子爷是个雏儿,这次瞧世子爷怎么还是个雏|儿……”
韩嗣源蹭的站起身来,甩了门直接出去了。
桐桐就看着她在那里笑,看的她再笑不下去了,这女人才轻咳一声,乖乖的坐好了。
“就说瞧着您眼熟呢?这可不是储妃嘛!您看,奴这好卑贱之人,竟是劳您审问。奴给您见礼了……”
“奴哪有什么姓名……”“姓名!”
“孟十娘。”
“年龄?”
“四十一。”
“籍贯?”
“邢州龙岗。”
邢州龙岗?这个地名有些熟悉呀。桐桐皱眉看她:“邢州龙岗,姓孟。孟知祥是你什么人?”
孟十娘一下子便抬起头来,那一瞬身上的妖媚之气也荡然无存。可只那么一瞬,紧跟着她就笑了,“孟知祥?奴可不曾听过。”
孟知祥在历史上是后蜀的开国皇帝,他的儿子是孟昶,孟昶有个妃嫔是花蕊夫人。
当然了,孟家必是被太|祖从根上给斩杀了,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孟昶了。
孟家的女眷,该是都活着呢。
这孟十娘的年纪,该是孟家的女眷吧。
桐桐叹了一声:“孟知祥被杀的时候,你多大了?十多岁了,该是出嫁了才对。”
“储妃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些是是非非,我不去辩。咱们之间,横亘的东西,不是讲道理能讲清楚的。你占理也罢,我占理也罢,你在意的人都作古了,你恨着的人也作古了。你要恨,那就继续恨着吧!可叫我不明白的是,若是想复仇,为何去出卖自己的身子呢?太|祖是杀了他觉得该杀的人,但却该是不曾杀了妇孺才对。他给你们活路了!叫你们活着,就不怕你们去报仇。去宫里,做个婢女,做个嬷嬷,做个叫人太|祖以及她的后人信任的人,然后在他们不防备的时候,直接给一刀,仇不是就报了吗?流落风尘,一生飘零孤苦,这笔账,你若是记在太|祖身上,那当真是有些冤的。”
孟十娘眼睑颤动,却闭口不再言语了。
桐桐就说,“其一,人家利用了你,这是你蠢;其二,不敢自己复仇,这是你怕死。又蠢又怕死的人,落到这步田地,你倒是开始坚持了,你在坚持什么?”
孟十娘眼睛一闭,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桐桐嗤笑一声:“田广帛死了。”
孟十娘瞬间睁开了眼睛,瞪着林雨桐。
桐桐认真的看她,“自缢而死。昨儿的事,尸首被他儿子领回去了,该是要带回江南下葬的。他……是个商人,但是,他是个重义的商人。这是我没想到的。”
孟十娘嗤笑一声,开始说话了,言语也刻薄的很:“对于你们这些贵人而言,何曾将我等这般卑贱的女子的命当命。”
“朝廷从妓馆征收重税,这事你不知?”
知。
“大陈立国之初,太|祖想要禁了娼门,这事你不知?”
知。
“妓子若被殴打,被欺凌,官府不管?”
管。
“若是妓子想从良,老鸨若是故意刁难,一经发现,杖责五十,此律例你不知?”
知。
“既然知道,那告诉我,是朝廷强迫你为娼的吗?”
“我自愿入娼门,不干他人之事。”孟十娘立马回了这么一句。“好!你自愿为娼。”林雨桐就说,“你憎恨太|祖,他杀你父兄亲人,你该恨。从你的这里去看,他也确实是可恨。可你,难道就不可恨?那些被父母遗弃,艰难的活着的孩子,你们是怎么将她们引入歧途,打小教她们些什么,叫她们为了你们的道殉葬?你父兄的命是命,她们的命便不是命?朝廷做的再不好,都是在想着救人。你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是在害人。田广帛有义,这是他的品格。但只有义不行,得有德呀!你们的事阴损之极,在我看来,他自缢而死是便宜了他!对你和他这样的人,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人死后,得去阎罗殿的吧!在阎罗殿里,你可有脸去见你的父兄?你的复仇,便是叫孟家的门楣蒙羞吗?”
“住嘴!住嘴!住嘴!”孟十娘对着林雨桐大声的咆哮,浑身都在颤抖。她怒瞪着双目,蹭的一下子站起来了,将半个身子都探过来对着桐桐吼道:“我能入地狱,凭什么别人就不能入地狱!如果可以,我恨不能拉你们都去入地狱。”
林雨桐朝后一靠,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田广帛死了。他死了,这个世上再无此人了,今生今世,你都不能再见到她了……”
孟十娘愣了一下,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情感再也压抑不住了,愤怒也宣泄不了那股子悲伤吧。她先是掉眼泪,再是嚎啕出声,半晌之后眼睛跟淬毒似得对着桐桐看过来,“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她。”
林雨桐摇头:“其实,到了最后,是不是要真的砍他的头,我家二兄已经犹豫了。因着他背后还有人,那么,就是找个死囚替他死,他被秘密关押。若是立功了,等过些年,再放了他,叫他隐姓埋名的过活也行。再不行,朝廷还有圈禁一说呢。像是这些一生不能释放的囚犯,朝廷在海上有岛,送去岛上也未尝不可。那里有山有水有河流,各个都有一个行省大,到了那里想跑也跑不了,过的也是百姓的日子。可是呢,这些他没选。家不要了,亲人不要了,连他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一心求死,以保护他身后的人。可惜,多情总比无情苦,他有一腔赤诚的情义,可那个人有吗?你也是在欢场二十多年的人了,在你看来,这世上真情到底有几分?”
孟十娘从跟桐桐的对视里慢慢的收回视线,“广帛被辜负了?”
桐桐叹了一声,“这些年,田广帛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得到了多少你知道吗?付出和得到若是差不多,那还罢了。可若是付出的多,得到的少,那敢问,谁的情真?谁的情假?这跟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是一样的!你得问问,这个男人为那个女人付出了时间吗?这个男人为那个女人付出了金钱吗?若是两者都无,你会叫傻姑娘跟这种男人走吗?”
孟十娘抿进的嘴巴,好容易张开了,“我隐隐约约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但我不知道那是谁!我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但你得告诉我,那个辜负了广帛的人是谁。”
韩嗣源在外面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