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两杯茶来。”陈东朝后低声吩咐了一声。
桐桐摆手,“不用了!”监狱这地方被你们管的,血腥味太重了。韩嗣源监管监狱的差事并没有撤去。不过是平时叫陈东管着。
陈东是陈管事的义子,原也在庄子上,不过是选了他由暗转明了而已。
这会子陈东紧随其后:“殿下,这人嘴紧,实在没法子,只能用硬法子掰开此人的嘴。”
韩嗣源皱眉:“一点来历都没查到?”
“是!坚持咬定是宋皇后指使的。可宋皇后一直在咱们的监视之中,她的儿子也给抱回来了,送到了她的身边。真假无从辨别,那自然只当是真的。不说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人盯着她也差不多,她本人还在安乐候府好好的呆着呢。万万没有不要命主使人刺杀陛下的道理……”
桐桐跟在韩嗣源的身后去见这个刺客了。此时,人被绑在柱子上,抽的浑身都是鞭痕。人的脑袋垂着,似乎是睡着了一般!火把一圈,把里面照的亮堂的很。
桐桐朝审讯室指了指,“把人放下来,带过去吧。再端一碗热汤来!”
她跟韩嗣源先进了审讯厅。到了里面,桐桐才低声道:“外面有传言二皇子救了圣驾,可二皇子只是扭伤了胳膊……抻着劲儿了……”
韩嗣源脑子转的很快:“幸好刺杀跟宫里无关,只是有人利用了这次刺杀,坑了二皇子一把。”
韩嗣源的眉头又皱起来,“二皇子不会自己坑自己,五公主犯不上这么做,老六就没长这根弦。大兄和小四跟咱们去了大辽……”那么能这么做的,且手段实在不高明的能是谁?不是五皇子就是萧贵妃。
五皇子又不蠢,这种事他犯不上呀!一旦做了,一下子就怀疑到萧贵妃和他身上了,他为何要这么做?连个背锅的人都没有。
只能是萧贵妃……用后宅的手段,幼稚又愚蠢。
但这事宫里必然是已经知道了,人家二皇子这边吃了亏,那边圣上必是要补偿的。只萧贵妃,她把她自己可给坑的不轻。
这事不用谁跟大兄说了,宫里的消息灵通的很,只怕大兄这会子已然是知道了。是啊!唯一侥幸的是,刺杀这些事跟宫里没有勾连。
刺客被带进来了,带着脚镣,双手缚住了。被摁在椅子上坐了,且锁在铁椅上,动弹不得。
坐下了,此人才撩开眼睑,看到两个脸嫩的,就嗤笑一声:“别枉费心机了,某是不会说的。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桐桐接了热汤递过去,“喝吧!不杀也不剐,我最看不上他们动不动就拿他们那一套刑罚对囚犯……”
“嗤!女娃娃,爷爷走江湖的时候你娘还是奶娃娃。”
“吹牛!你没那么老。”林雨桐好脾气的拉了凳子坐的距离对方可近了,“你不交代就不交代,我不逼着你交代……但你也别害宋皇后呀!她那女人,我虽然也瞧不上。其实能把她弄死,我真不是很介意。但你要害她,你好歹找个靠谱的法子呀!你想想,她在安乐候府做她的侯夫人,要儿子有儿子,要女儿有女儿,她的子女将来会如何,她也不在乎。反正她这一辈子没受什么恓惶便是了。这种惜命的女人,你非说她指使你?这不是玩笑是什么?那街上三尺的孩童都没人信这说辞!要不这么着,你再编个理由来,好歹叫审讯的人对上有个交代。而后你想怎么死,叫他们怎么送你死不就完了吗?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早日解脱,大家也不怕丢了差事。你给大家活路,大家才能叫你得好死,是不是这个道理?”
“嗐!你知道刺杀成功不了,你的目标从来都是宋皇后,这是傻子都能看的出来的。”桐桐说着就盯着他的眼睛,“你或者是你们,恨宋皇后,想清除她!那为什么要恨宋皇后呢?第一,她弑杀了大唐末帝!第二,她叫大唐皇室丢尽了脸面;第三,她叛了大唐。此三点,还不够你们恨她吗?以此来推断,那么可以断定,你们必是大唐的忠臣……”
桐桐扯着嘴角一笑,“忠臣难得,当尊之重之,不该加诸于酷刑。叫我猜猜,你们可能是什么人。”
对方朝后一靠,连眼睛都闭上了。
林雨桐看了对方的掌心,“你的手心里有老茧,这不是握刀剑磨出来。你的手是一双握着锄头的手,你干了一辈子的农活了……便是天下大乱,你都没有放下你的锄头。为何?因为你有你的使命。大唐……哪个衙门出来的是这个样子呢?”她凑近对方,“你叫我想起了察事厅子……”
这话一出来,对方的嘴角便紧紧的抿在一起了。
韩嗣源都站直了,“什么是察事厅子?”
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衙门。太|祖出身寒微,再加上后世人固有的认识,好似觉得大唐的特务除了武皇时期的酷吏比较出名之后,并没有特务机构。
其实不是的!大唐有专门打探消息,搜集消息的机构,叫察事,也被叫做察事厅子。
“察事厅子里有察事无数,他们隐匿在民间,帮着朝廷察查民情民事,也监察各地灾情,连同各级官员的执政情况……他们可能是田间的农夫,可能是街口沽酒的老妇,可能是在牙行里走东串西的牙侩,也可能是倚门卖笑的女娘……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履行他们的职务,以保大唐天下……”说着,就看向对方,“你是察事,可对?”
对方睁开眼:“如今竟然还有人知道察事?”
“从唐朝末年藩镇割据,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
那又如何,“只要我们不死,大唐就还在!”
是啊!只要忠于大唐的人还在,大唐就在。
桐桐朝后退了几步,郑重的对着对方行了一礼,“壮士乃忠贞之士,你放心吧,无人再审你,无人再问你……这牢里你呆着吧。”
说完就交代陈东:“给予他优待,不要再问了,也不许任何人提审了。怎么上报,那是我的事。”
是!
从里面出来,桐桐才低声跟韩嗣源说:“没用的!他们的奏报方式都是直达朝廷的,不存在谁统领谁。他只是按照途径传递他的消息,那头是谁接收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韩嗣源听懂了,“你是说,第一,连宋皇后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些人;第二,有一个人掌握了这些人,但对方不可能知道这人是谁;第三,这些人行业太杂,做什么的都有,他们就不是用来杀人的,想用这些人达到杀人行刺的目的,是达不到。”
桐桐点头,随即又摇头,“宋皇后确实不知道这些人,这些人也确实不太会杀人,对咱们构不成直接的伤害。但也确实是可能有那么一个人,手里抓着一堆的线头,正悄悄的猫着呢。但是呢,这次这个挑夫,显然不是被指使的!咱们假设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一直都猫着呢。便是要动,那也得是大动作呀,冒着暴露的风险来做了,怎么能走空呢?便是要除掉宋皇后,真要是这么一个有耐心的人,怎么可能除不掉!”
懂了,“除非这挑夫不是受谁指使,只是巧合,叫他碰上圣上巡视河堤,他是一丝准备都没有,临时决定行动的。”
对!就是如此。说着就喊陈东,“把跟他一起做工的那些人都放了吧!他们说的都是真话,在他们眼里,他确实做了小三十年的农夫,就是一庄稼汉。”
陈东低声问:“那就不管这个案子了?”
“还是要留意的!”林雨桐叹气,“这些人不能杀人,但他们藏在各行各业,真要是有人启用了他们……只引导民间舆情上,他们就能生出事来。跟陈管事说一声,该把人往下沉,在这方面得跟大唐学学,各地的民情民灾官员的执政都该在监察的范围之内。”
是!陈东应着,又追问道:“郡主,这察事在哪里能找到相关记载?”
桐桐沉吟了一瞬:“武朝之后文人写的杂记,我那边就有一本,回头叫人给你义父送去!开元年间,有不少文人记录武周一朝各种弊病,有提到察事厅子……应该不难找!”
好的!记住了。
这一耽搁,再出来时间就不早了。两人赶紧回家,韩嗣源把桐桐送到门口,看到桐桐进了大门这才带着人回府去了。
林克用都洗漱完了,才接到禀报,说是自家闺女回来了。
他披着衣服出来等着,“……早早的出了宫,怎么现在才回来?去哪了?”
堵住了呀!桐桐抬手就打哈欠:“跟二兄出去玩了。”
大晚上了,去哪玩了?
“大晚上的,能去哪玩呀?”桐桐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爹爹,困了,得先睡了!明儿早上不要喊我起来,我要睡到自然醒。”
然后带着人直接跑了。
想问马车夫也问不成,今儿出门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马车,可桐桐出宫的时候必是坐了韩家的马车的。
他不放心,便打发人:“叫林高去韩家问问,世子去哪了。”
能去哪?
韩嗣源回说,“去送桐桐了。”
“送桐桐了?那你说,你三叔是几时到家的。”
那我哪知道?
韩宗道给气的:“你小子这嘴里是没一句实话!说,大晚上的,到底去哪了。”
“能去哪?自然是哪里好玩去哪里了。”
“大晚上的,哪里还有好玩的地方。”
“大晚上的,才有好玩的地方呢!”韩嗣源绕过游廊就要回院子去,这可把韩宗道气的够呛,大晚上的,哪里好玩?除了那样的地方,还能有哪里?
他喊人:“取家法来!”
韩嗣源直接就窜了,谁爱受家法谁受去,我才不受呢!窜回屋,脱衣服上床,睡觉。
韩宗道叫了马夫,“说!世子去哪了?”
马夫直接说了,“去了戏楼了。”
是的!马车不能直接停在监狱门口吧!戏楼是陈六开的,在京城的一个据点。有侧门直通隔壁,从隔壁的后门出去,过一出夹道,就到了监狱门口了。
所以,马夫只能告诉韩宗道,这是去曲楼了。
“只去听曲了?”
马夫哪里知道,“跟郡主一起,怕是去听曲的。”
还带着桐桐一起!
这曲楼能是什么好地方?不是说听曲不好,也不是说歌舞不好,而是这得看是哪里的曲子,哪里的歌舞。宫里的自然是雅的,以前世家子所奏皆为雅音。可市井之中的,若是想叫生意好做,那就少不了民间那些粗鄙的诙谐。怎么能带着女郎君去这样的地方?
韩宗道在窗外骂:“你怎么什么地方都带着桐桐去?做人兄长的,是这么做的?那粗俗不堪入耳的,叫女郎君学去了……是好事?”
韩嗣源扭脸继续睡,到底谁把谁带坏了,这事是说不清楚了。
韩宗道在外面问说,“说你呢,你听见了吗?”
把人烦的不行,“听见了!听见了!回头我养一班子歌舞伎,选几个落魄的俊俏世家子奏雅音给妹妹听,这总成了吧!”
奏雅音有白胡子老琴师就行,为什么要俊俏的郎君?
这个不当人子的东西呀,生生能把人给气死。
韩宗道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跑去找皇后:“嫂嫂,孩子们都不小了,不能就这么打着光棍吧!”眼看孩子们一年的孝期就守满了,可以考量了。
皇后现在愁的不就是这个吗?
她就说,“孝期一过,我就跟我嫂子打个招呼,请她在城外的别院多办几次宴会,广邀宾朋,到时候我偷偷的过去,瞧一瞧。这些孩子也都该出去跟人交际交际,多见几面,许是就碰到合适的了。”
韩宗道对儿子自己找媳妇这个事不太看好,“他知道什么好歹?这事嫂嫂帮着相看。其一,得明大理;其二,得厉害些,能辖制住这小子。至于长相,那是顶顶不要紧的。”
胡说!你不在乎长相,何至于当初娶了弟妹。若不是弟妹貌美,你以为思源能长的人模狗样的。可见,模样是顶顶要紧的。
把皇后也愁的,皇子皇女中,萧贵妃和高贵妃所出的子女,她也不谋划。看孩子们自己怎么选,看他们的母妃各自怎么选。她主要操心的是济世留下的这三个。
四郎跟桐桐……这事能成!老三不答应?不答应慢慢磨嘛,不着急。
可平王和圣荣,这亲事就能愁煞人。
还有长公主家的三个孩子,如今都消停的守孝呢,但亲事这能不操心吗?
再就是嗣源,老二就这么一根独苗,这媳妇怎么能不用心。当真是都凑到一块了,可上哪找好姑娘好郎君去呢。
这么想着,就问郭道生:“四郎呢?没起吗?”
“起了,出宫去了,去瞧仙姑去了。”
嗯!去了就好。
四爷是得去城外看生身之母,但临时改道,还是上林家来了。
林克用今儿在家呢,桐桐还没起呢,
来干什么?林克用想起这小子的爹,又实在做不出拒之门外的事,只得交代:“带进来吧!这么早过来,什么事呀?”
于是,四爷就被请进来了!这府里布置的还算是雅致,菊花打了花苞,眼看就能开了。四爷优哉游哉走了进去,“三叔,侄儿来了。”
林克用挑剔了瞧了一眼,长相五分,声音五分,没眼力见的样儿十分,厚脸皮十分,黑心肠十分,坏心眼十分。好的地方严重不达标,坏的地方严重超标。济世那么好,怎生生出这么个玩意呢?
他随便点了点位子:“坐!”
然后四爷就坐了,又一脸诚恳的坦诚来此的目的,“出了一趟门,怕母亲惦记,因此,侄儿打算出城去鸣翠山去看看。”
林克用想起济世的未亡人,心里软了一分,“应该的!如今回来了,得空了,得常去看看。”
是!四爷又说,“走的时候是春上,春雨有些多,说是关节有些难过,也不知道太医给的汤药好不好用,这秋里了,寒气又上来了,这要是还没好,只怕在山上也是难熬。”
哎哟!这年轻轻的。林克用心里又不忍了一分,“我叫青牛先生跟你去瞧瞧。若是不行,就去温泉行宫暂住吧。”
“侄儿也是这般想的。”四爷说着语气一顿,“只是我母亲性格执拗,如今除了用道观的丑姑帮着瞧病,太医都不用了。怕瓜田李下的!只怕带了青牛先生去,她也不肯用。”
哪那么些老道学的讲究?谁还敢非议什么不成!林克用这么想着,又觉得刘南德对济世当真是用情至真,难免又软了两分,“难道还能为了那些有的没的,忍着病痛不瞧病呀。”
是啊!可不就是如此!四爷脸上的忧虑都能化为实质,然后脸上带出三分真诚,三分赧然,三分抱歉,一分忐忑来,“所以侄儿上门来,是想恳请三叔允我带郡主一起去!郡主的医术青牛先生几番认可,我也是信得过的。带她去母亲必是没有顾虑的,便是针灸火罐,母亲也没什么要避讳的。三叔您看,侄儿能带郡主同去吗?”
林克用能说不能吗?刘南德是济世的遗孀,曾是皇后,这样的身份叫桐桐去看诊,还是雍王亲自上门,就说这怎么拒绝呀?叫她难受就那么忍着?
干不出来这个事呀!
林克用只得干巴巴的说:“你信得过就带她去给你母亲瞧瞧吧。”
然后就眼看着这小子带着自家闺女走了:可走就走呗,你俩老偷偷的勾手指这就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