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看得见那簪子戳了过去,都朝那边看呢,都看见了。
文昭帝跪在太后身前,跪的时间长了,打击太大了,瞧着有些恍惚。皇后距离还是有些远的,这里有潜意识里能救她的,也有觉得能救但是不想救的。一如两位老国公,一如韩、林二人。
但谁也没想到,出手的会是刘南德,她一拉一送卸掉了钱嬷嬷的胳膊,直接往后一推,将人给掼到地上了。紧跟着侍卫才扑了过来,摁住了钱嬷嬷。
刘南德是谁?是武昭帝的结发妻子。太后是害死了武昭帝的间接凶手,她是武昭帝的母亲,也是文昭帝的母亲,若是这么着不死,那谁又能把太后怎么着呢?
可刘南德还是抬手救下了太后,为什么的?
林雨桐就觉得好生可惜,若是刘南德为后,她何尝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呢。
这般救太后,能为什么?难道叫这么多人看着,太后就在圣上的面前被人杀?忠孝节义,礼义廉耻,这八个字哪个做到都不容易。
孝之一字,何等要紧?大陈皇室不能叫天下非议。
太后究竟如何,那是可以关起门来说的话,但是当着满朝的文武,却不能看着刺客弑母而无动于衷。
皇后的眼泪不住的落,弟妹如此,何其艰难?
太后惊惧之中,拉着刘南德的手只不撒手。
林雨桐收回视线,看着被押过来的钱嬷嬷。此人不能在这里审,她知道的隐秘太多了,不能把皇室的脸丢出去。
包括堂上的这么些犯人,都可以押下去。聚在一起什么也审不出来,只能分开审,为了保命,也不怕人知道他都招供了什么,自然什么都会说的。
在大殿之上,把当年传位的事情讲明白了,就足够了。
桐桐扭脸看韩嗣源,韩嗣源便走了出来,大手一挥,人便被带下去了。他没请旨,亲自押着人回了监狱。
韩冒劼从这俩孩子身上收回视线,心里不由就有些欣慰。孩子在宫里被教的很好。只这份分寸的拿捏,就难能可贵。知道事办到什么份上是合适的,这便足够了。
文昭帝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皇后一把扶住了,他才转过身来,看韩宗道和林克用,“几个孩子不是当年事端的当事人,还是你们去吧!你们去处理后续去吧。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参与会审!”
桐桐就知道,自己只能参与到这里了。
朝臣都散了,林克用也忙着差事去了,桐桐去哪?她看四爷,四爷站到他的位置上去了。那自己去哪呢?也只能站回自己原先的位置。
大殿的门关上了,里里外外的,除了自家人谁都不留。
贵太后看向长公主,长公主起身跪下了,跪在贵太后面前。
贵太后挣扎着站起来,看着长公主,“你父疼你、宠你,从不曾过多的苛责你,可你呢?你呢?你是怎么回报你的父皇的?”长公主俯在地上,不住的摇头,哀哀哭泣:“儿臣不是有意的!儿臣不是有意的!”
是啊!你不是有意的,你就无罪吗?
可若是非要治罪,又怎么治罪呢?难道不是因为她成了长公主,才成为人家的目标,将一生给搭进去了。
结束了乱世,救人于苦痛,救世于战乱,可结果呢?世上的所有苦痛好似都叫自家担着了。
贵太后捂着胸口,但还是一字一句的道:“从今以后,圈长公主于府内,终生不得出,不得赦!”
长公主愕然的抬起头来,“娘——”
贵太后背过身去,不看她,只抬手一挥,“叫人来,把她带下去吧!”
长公主膝行过去,抱住贵太后的双腿,“娘——娘——儿这就将赵家人杀干净——儿这就去为父报仇——”
贵太后挣脱开长公主,“晚了!晚了!便是杀尽赵家人,你父皇能活着吗?况且,你是谁家人呢?你难道不是赵家人?杀的尽,赶的绝吗?”
长公主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过来抱着韩冒劼的腿,又扭脸看林重威,“二叔三叔救命!阿娘要圈了儿!”
韩冒劼抬手揉了揉长公主的脑袋,一如她是当年那个娇蛮的女孩儿,“孩子,听话,去府里呆着吧!府里安生,少是非,自由自在的过你的,好不好?”
“我不要!二叔我不要!”哭着又伸手勾林重威,“三叔,我不要——”
林重威呵斥道:“休要再哭!你不要,那你说,要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道理你不懂?要么,乖乖的回府去,要什么有什么;要么,跟我去西北,西北有庙宇无数,安置你的庙宇总是有的!那里骑马三五天不见人烟……你要去吗?”
长公主不敢哭了,只不停的摇着韩冒劼的衣摆。
韩冒劼低声道:“回府去吧!以后按照你心里的喜好活……除了不能出来,其他的一切依你!”
长公主看向三个孩子,“我不能出来,那孩子呢?”
贵太后呵斥道:“犯错的是你,不是孩子!你的错你该圈,孩子们没错,自然不用圈。”说着,就看向两位国公,而后又看文昭帝,再之后招手叫小辈过去,“都过来!都过来,哀家有话说!”
桐桐随着皇子皇女过去,跪在最后。
贵太后拉着文昭帝的手,“济民——”
济民是文昭帝的字,而今没几个人敢这么叫了。文昭帝跪在贵太后身前,拉着贵太后的手,“舅母,您说。”
贵太后跟两位国公对视一眼之后,这才道:“世家之恶,我跟你的心是一样的,恨不能诛其九族以泄心中愤恨……可是,儿啊,太|祖当年便极力的更改律法,株连此法,太|祖觉得这是不人道的!谁的错谁担着,不杀无辜之人。但是,凡是家中有作奸犯科之人,其三代不许为官,不许入行伍,这也是太|祖留下来的话。”
文昭帝嚎啕出声:“舅母——舅母——儿心里憋的慌——儿心里憋的慌——”
贵太后攥着文昭帝的手,“你舅舅当年就说过,做帝王便是要克制!不仅要克制欲|望,还要克制情绪,情感……不管是爱还是恨,都得去克制。我儿若是一凡夫俗子,这一怒不过是仇人血溅三尺。可我儿是帝王呀,帝王一怒,天地震动。所以,才越发要克制自己。太|祖临终说,天下不能乱。天下而今自然是乱不了的,就算是把世家都屠杀干净了,天下也是乱不了的。那么,这便能因此而屠杀干净吗?你舅父所期望的天下,不是这样一个天下。我儿可明白?”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贵太后则抬头看向三个外孙,“这话你们都听见了,这话是我说的!不株连,赵家其他人在西北、西南两地,便是再普通不过的百姓了。除了不能随意的离开当地,子孙三代内不能为文官入行伍之外,其他的跟当地的百姓无不同。而你们,父母皆有罪过,那你们也一样,不得在朝中任任何官位。”
文昭帝道:“舅母,三个孩子无辜!但一则,他们是舅舅的血脉;二则,老柱国公于国有大功,不能叫其后人都没了下场。因此,赐德广安平侯,德毅其伯爵爵位不收回,不参与朝事,无朝廷俸禄,但朕会赐老柱国公祭祀田,由其后人经营打理……”
林雨桐便懂了,给爵位是给他们张目的,省的谁不长眼欺负了这三个孩子。不给俸禄,也是惩罚之意。标志着他们跟其他的勋贵不同!但是呢?他们以后怎么办呢?靠什么生活呢?
文昭帝奖赏了老柱国公,褒奖其功勋。赐给祭祀田,那必是极大的一份产业。这哥俩做为后人,打理这一份产业,再加上长公主府这些年的积攒,可以说,只要不折腾,这一生这哥俩都能富贵无忧。便是子孙后代也可以无忧了,毕竟祭祀田这个东西,又不需要缴纳赋税,只要经营的好,养子子孙孙问题不大。
贵太后是罚,这是因为文昭帝不好去处罚太|祖的后人,于是,贵太后替文昭帝把他不好处理的事给处理了。
文昭帝是赏,这是因为贵太后再是如何,对血脉至亲都有几分放不下!可一心求公正的贵太后没法给这几个孩子安排以后,那文昭帝就要把贵太后不放心的事给安排妥当了。
而后贵太后看向太后,“你为帝王生母,除了哀家,谁也不能处罚了。可你是两位帝王生母,又能怎么罚你?”她叹了一声,“你出家吧!南德离宫之时,你与她同去!她是去修行去的,你陪她去修行。她是你的儿媳,在你身边侍奉,你也不算是膝下空虚。既然出家,此生便不要回宫了。等将来终老了,你也不要入皇家陵地了,葬回老家,与妹婿合葬吧。彼时,恢复公主之尊位,妹婿为都尉驸马,不得加封!”
太后愕然的看向贵太后,“嫂嫂!”
贵太后看着她:“济世不只是你儿子,还是我和你兄长的儿子!”你却生生要了济世的命!
别的事她不想问了,打发的远远的,此生都别出来,省的给儿孙惹麻烦。
刘南德站起身来,扶住太后,“母后,咱们走吧,近些日子,宫里怕是得清洗一遍,您在宫里住着也不安生。跟我走吧!”
太后不得不站起身来,由刘南德搀扶着往出走。
桐桐就听刘南德温和的跟太后说话,“天冷了,儿媳正给济世做棉鞋呢,正好,您帮儿媳看看做的可合适。以前我给济世做的,他都说没有娘做的舒服……可到底是哪里不好,儿媳现在也没处问去了……是啊!舒服不舒服,他也不能试了!也不知道捎给他……他到了那边要是穿着不合适,该怎么办?还有衣裳该做了吧!他不爱穿大毛的衣裳,嫌弃累赘,他那人,天天的来回窜,一点也不知道啥是冷。可到了那边……怕是冷的很吧!人家说了,比父母先走的,那都是罪人。到了那头是要受罚的!可你说,他要是受罚了,冤枉不冤枉?他那么个性子,如何忍的了这般的冤枉。母后啊,您将来到了那边,您一定得跟人家说清楚,他不是有意撇下长辈先走的……他不是不想孝顺呀……这来龙去脉,您得给阎王老爷说清楚!”
刘南德像是没感觉一样,继续扶着她往前走,“母后,山上挺好的,可清净了。我那边的屋子都是按照我们新房的样子准备的……对了,新房是您帮我们布置的吧!您去看看去,跟您当年布置的,到底哪里不一样?我一直觉得缺了点什么……又想不起来……也是,我们才在一起好好的过了几天呀,新房我都来得及看明白,他这狠心的就走了……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这一去挺突然的,您先住我们的新房,我在榻上凑活凑活!您容我几天功夫,叫我给您布置一间屋子出来。您的喜好挺杂的,我在您身边伺候的日子也短……要不,干脆按照济世的喜好给您布置一间屋子,您想济世了,睁开眼就能看见那些物件!吃饭的时候,碗一端到手里,您就会想,吃饭的碗颜色怎么这么闹腾呢,谁家吃饭端这么个花不棱登的碗呢?喝水的时候,您会想,一年四季都不喝热水,那胃肠只怕是铁打的。朝外一看,树那么高,也不知道济世是不是又窜在哪棵树上打盹去了,不知道喊一声,他会不会应答呢。有时候稍微一点响动,您都会想,是不是他又不走门,翻墙翻窗回来了……真的,住过去您就知道了!只要心里记挂,济世就永远活着。”
该上轿辇了,太后看着宫人掀开帘子,不由的朝后退了两步。
刘南德笑道:“他大了,也做了皇帝了,再不会像是小时候一般藏起来又猛地钻出来吓人一跳了,您上去吧,济世没藏在里面。”
太后连呼吸都重了,但还是坐了上去。
刘南德又跟她商量,“东街有一家酱板鸭,济世特别爱吃。路过的时候咱多买些,今儿回去,咱就吃酱板鸭。吃一半藏一半,指不定济世馋了,晚上回来到处翻腾的找板鸭吃呢。”
果然,太后当天晚上就听见风声里夹杂着各种响动,像是谁在翻箱倒柜。
山里的风本就野的很,鬼哭狼嚎的,在加上这悉悉索索的声响,她一晚上都没能合眼。
一早起来,就听见儿媳妇在外面喊:“母后,您出来看看,是不是济世昨晚回来了……”
后面的话还没听见,太后便晕过去了。
王真人小声问:“要报给宫里吗?”
“宫里正忙,只是病了而已,不用那么兴师动众的。”刘南德就说李真人,“济世爱喝红枣粥,你亲自去熬吧,等太后醒来就呈上去。”
李真人特别利索,转身就去了。
王真人就道:“那我喊丑姑来给太后看诊?”
去吧!桐桐和四爷一大早就奉皇后之命给太后送东西,结果到了鸣翠山才知道,太后晕过去了。
刘南德含笑坐在床榻边上做针线,见了两人就招手叫两人过去,“回去就说,这里不用圣上和皇后担心,一切都挺好的。”
桐桐的视线落在那针线上,粗布的衣裳确实是男装。
太后醒了,李真人马上捧了粥出来,刘南德亲手捧了,又喊王真人,“拿了糖罐子来,放两勺糖。”
红枣粥,这么浓的枣香味,还放糖呀?
刘南德一边搅一边道:“……济世呀,都那么大的人了,竟是戒不了吃糖的毛病。每次都放两勺,稍微舀的少一点,他都不乐意。您尝尝,是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太后一口一口吃下去了,眼睛都没睁。
桐桐和四爷就慢慢的退出去了,是当时就死了好受呢?还是如现在一般,日日受这般煎熬好受呢?
里面刘南德的声音在外面还能听见,“您吃这一点怎么行呢?照顾不好您,我怎么跟济世交代!您看,他临走想的都是怎么样销毁了证据,省的叫人知道这里面有您的事……可见,他孝顺呀!他孝顺,我就得孝顺,我怕将来他怪我!”
两人站在外面都没言语,直到太后吃了一大碗甜甜的红枣粥,刘南德这才出来了。
送来的都是常用的东西,两位真人去安排去了。
刘南德这才带着两人在女观里转悠,“你们也看了,这里挺好的!山下有人守着,女观外围,住的都是女卫,野畜也靠近不了。这里的供应是最好,一直没缺过什么。”
四爷点头,是挺好的!冬暖夏凉,只要能耐的住寂寞,这里便是世外桃源。
刘南德就问说,“可是还有什么要叫我知道的?”
桐桐就道,“我爹和二伯昨晚连夜审问了卢度世和崔文宗……还有那个钱嬷嬷。主谋就是卢度世和崔文宗,他们是乾坤会的首脑人物。至于那个钱嬷嬷,也交代了,太后与赵敬之间有私情,钱嬷嬷是知情者!而钱嬷嬷在宫外有男人,是国公府的管事,就是那个在驸马死了之后,服|毒自杀的赵丙。”
刘南德皱眉,“与赵敬有私情……可赵敬得到什么呢?”
桐桐叹气,“太后与赵敬育有一子,这事当时做的隐秘。太|祖和贵太后在外打仗,后方老柱国公要征调粮草,哪里顾得上后宅?太后发现怀上了,赵敬怕被太|祖知道,也怕被国公爷知道,太后便说要祈福,赵敬禀明了老国公之后,就护送太后去祈福了。当时世道乱,本是在女观里住着的,可据说当时有一股子流寇在山里,他们便不敢在山里呆着了!那最近的地方是卢家的一处庄子,只能去庄子上躲流寇。孩子便生在了那个庄子上!因着卢度世乃是老柱国公的密友,赵敬求了卢度世,将孩子交给卢家抚养……”
桐桐问说,“您可知道卢七郎之名?”
“是卢七郎之父!”桐桐解释道:“卢七郎是其父在十三岁时生下的,彼时那人大病一场,卢家怕死了不好交代,给冲喜了,娶了一房妻室,结果……人病病歪歪的一直活着,妻子年长了三岁,也确实是有孕了,生下个儿郎,便是卢七郎。”
刘南德心说,十三岁的时候叫妻子受孕了,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这种事,概率有多大?
当着俩孩子,她没说这个。只表示知道了!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就明白了。
可等俩孩子走了,她才问丑姑,“一个十三岁的儿郎与一个十六岁的女郎君成亲,年初成亲,年末就生下一个康健孩子的概率有多大?”
这叫人怎么说?给孩子成亲早,是有早早怀上的可能,也有平安生下孩子的!不过是夭折率更高一些,并不是说不能活下来。
刘南德点头,原来如此呀!
她嗤笑了一声,又去找太后了,“母后,之前您没见过打仗,这次您该见了吧!打仗那是要死人的!刀剑无眼,伤着了就有可能丧命。您年轻的时候,跟谁有情愫,都不算是错的!您便是找到合适的人,要求改嫁,想来太/祖必是能高高兴兴的为您筹备嫁妆,送您出嫁。且告诉您,孩子放在娘家,不用你操心。真的,便是济世在世,只怕也会这么说的!您要改嫁,谁都不能说您错了!可您与赵敬……当时,赵敬已经娶妻生子了,您这算怎么回事呢?其一,您的兄嫂,您的孩子都在最危险的地方,您不担心他们,却在跟男人花前月下,敢问您可有心在?其二,与有妇之夫苟且生子,您可廉耻二字?”
太后面朝墙,眼泪肆意的流,良久才道:“我成不了嫂嫂,也成不了你们这样的女人。我就想有个娘家做依靠,有个男人在我身边叫我心里踏实……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错吗?是!我信了赵敬……因此害了济世!可若是知道赵敬有我害我儿之心,我又怎么会……自从生了那个孩子,不敢叫人知道,我跟赵敬就断了……且那都是乱世之时的事了!也就是我儿后来成了帝王,我这般才像是十恶不赦。可若是我兄长一直在,我不过是个公主!公主肆意而活,又哪里错了?我知道,你在折磨我!折磨吧,原也是我该的!”
这天夜里,刘南德在外间,太后在里间。
半夜,刘南德听见里面的动静了,她躺在外面睁着眼没动。直到一刻钟之后,她才起身进去了,看见太后挂在梁上,又静静的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抬手将桌上的茶盏拂到地上,惊醒了其他人。
怎么薨的?刘南德给圣上的折子上是这么写的:曾数次追问卢家可有何口供!自来了道观,私下问了不下百次,实不知太后害怕什么,以至于自绝而亡!
能怕什么?不过是因私情而私生子,她无颜活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