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平的声音都有点抖,“……在下……在下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雨桐就看他,“从你家那个女人说起。”
钱平不自在的动了动,这才道:“家父原本是赵县县衙的书吏,那一年县里出了一个案子,是粮仓失火案!当时查证了,乃是库房的管事周元吉渎职意外导致。以周元吉所犯之事,当报之于朝廷。彼是大陈新立,粮仓储粮自来都是大事……因此,人暂时收押,只待报于知府衙门,再定夺其罪。但报上去之后,当时的知府杜微均杜大人说,朝廷用兵,急需粮草,此事当酌情办理。若是能补齐粮草,罪责当减免。那周元吉本只是个管事,能有什么家财?可没过几日,还真有人将粮仓里的粮食给补齐了。当时押运粮草的是一家义兴粮行的粮商!”
林雨桐问说,“义兴粮行……这周元吉乃是义兴周氏族人?”
“是!正是出身义兴周氏。”义兴周氏亦是世家。
林雨桐就问说,“已然是义兴周氏,那缘何能将女儿送你父亲做妾?”
钱平摇头:“所以才说家父冤枉!那哪里是周元吉的女儿,只不过是家里养的养女罢了,本就是为了送人的。”
“那你父亲当时为何不说明情况?”
钱平看林雨桐,“这事不是小事!周元吉乃是被逐出周家的弃子,可他出事之后,竟是有人来替他收拾烂摊子,为何?案子报给知府,知府不往上报。有人迅速补齐了损失,这个案子在当时便销了!家父作为书吏,避无可避,关于案子的所有细节,都要参与。周元吉送养女,也不过是为了封住口,将这件失火案彻底给平了。这般的能量,从知府,到县衙,无人再提此时。那么有人告发了父亲,巡查御史问案,父亲又怎么敢争辩?怕事情往深了查,家父只能认了此事……”
这是说,这场火有蹊跷!当时从知府到县衙,都怕上面有人查,将失火案给隐了。
韩嗣源问说,“赵县……是柱国公的老家赵县?”
钱平点头,“对!赵县中,赵氏乃大族。”
林雨桐看钱平,“你父亲去世了,没有当事人了。那你能告诉我,那粮仓里……当年究竟有没有粮食?你当年十三四了吧,不记得了?你住在府衙,多少去救火,救了多长时间,你该知道!”
钱平又不安的动了动,“当年,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后来就清理了粮仓,重新搭建了木顶子……”
林雨桐跟韩嗣源对视了一眼,心里大致是有数了。若是一粮仓的粮食,是不可能烧一晚上就烧完的。就像是烧炕给坑洞里塞木屑一样,这玩意细碎,中间没空气的间隙,所以,不会见明火,只会沤烟。一簸箕的木屑都能烧一晚上,那一大粮仓的粮食,只一晚上就烧完了?一小瓮粮食一晚上都烧不完的,怎么可能一粮仓的粮食一把火就给烧了?那玩意会不停的冒烟,轻易不见明火才对!便是把建筑烧了,里面的粮食被引燃。那第二天抢救是来得及的!粮食是颗粒存的,扑灭了之后最多烧了外面一层,内里能保住的。所以,动辄粮仓起火,见了它的鬼去吧!
这必是因为赵县是赵氏族人聚居地,他们人多,选择扛税!
韩嗣源低声道:“听我爹说,在开国之初,有过税改之争!”
林雨桐便明白了,一直以来,勋贵之家,那便是一人得道,全家成仙。而太|祖一定认为,小门小户无地可耕,税可以少一些。越是占据了大量土地的人,越是得收税。
而作为家里出了柱石公的赵家,一方世家豪强,他们认为他们家乃是柱石功臣,凭什么得纳税?
当地的官府包庇了,或者说,这点把柄被有心人抓住了,他们‘好心’的替赵家掩盖了这桩等同于造反的罪过。周家就是拉赵家下水的人家之一!他们先用棋子一把火少了空荡荡的粮仓,而后以为后辈处理烂摊子的姿态将粮食给补回来了。
还有谁家呢?还有杜家,当时的知府杜微均便是参与者之一。
林雨桐心里有数了,催钱平,“继续说。”
“这件事家父隐隐觉得不对,但最后只是丢了差事而已。他不想被牵连,便想着带着家小离开赵县。那一年……也是怪了!闹了匪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土匪,在赵县烧杀抢掠,一时间,赵县之人四散的逃难……最后还是而今这位陛下领兵剿灭的土匪。那时候陛下也还是个少年……”
林雨桐一愣,“也就是说,赵县而今没多少赵家人了。”
“是!那一年之后,都四散逃了,房子呀,田地也都不要了……”钱平低声道,“其实赵家族人在那场匪祸里丧生了六成!”
林雨桐心里一个激灵,直接问说:“那么你们是怎么想的?觉得陛下剿匪不利,这才导致了赵氏一大族六成人死于土匪之手?”
钱平语气艰难,但还是点头,“尸横遍野,郡主是不曾见到当日那种景象。你问我家中那妇人是谁,那是我们逃难的路上碰见的,她是赵家嫡出的娘子……与柱石公同族,不曾出五服。我们逃出来,家父家母因为逃难,风餐露宿,也染了风寒,相继去了。当时我们无处可去,身无分文,只能投奔拙荆的母舅家。”
“她母舅家是谁家?”赵氏大族,又是嫡枝,想来主母也不是小门小户。
钱平低声道:“是吴兴沈家!我们没有去吴兴,而是来了京城,当时她的舅舅正在京城游学,早前有过书信来往,她是知道的。于是,我们便来了!将此事告知了沈家舅舅,结果舅舅说,这事有两种可能,其一,真的是匪祸;其二,陛下救援是假,借刀杀人清除柱国公势力是真;其三,是柱国公府觉得族人是拖累,他们怕被牵连,干脆就以此法解决后患。”他说着就顿了一下,“我们认为,是匪祸的可能不大!土匪要女人也要孩子,可赵县的土匪不要女人,也不好孩子,对钱财也不屑一顾……他们的目的就是杀人!所以,我们认为,后两种的可能更大一些。”
林雨桐摇头,文昭帝不是那样的人,太|祖更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赵敬未必不是这样的!赵敬可能知道老家抗税的事了,他不想被拖累!便是再隐藏,那赵家那么多人交税没交税,这个难打听吗?不难打听。那么多人,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于是,他只能将这些杀的怕了,四散的跑了,才能保柱国公府不被牵连!于是,就闹了一出匪祸!
而从县衙到知府这些背后算计的人,正好借此抓住了赵敬的把柄。这才是赵敬不得不上这条贼船的原因。
钱平就说,“不知道仇人是谁,但是陛下也好,是赵家也好,有差别吗?赵家有长公主,谁能将他们怎么样?幸而沈家舅父扶持,这才有了一个书肆得以过活。几年前,舅父只说叫帮着传递一些消息,他们想看看赵家到底是忠还是奸……因此,我们只是偶尔帮着传递消息……”
“赵家的,宫里的,京城里一些府衙的……”
钱平皱眉,“认识……认识……”
韩嗣源拿起了笔,记录了一份名单。
林雨桐问说,“内容知道吗?”
钱平摇头,“他们用密语,我不懂。”
“与沈家联系的,也不是你!”
对!是赵氏联系的。
林雨桐起身,今晚上问到这里就行了,她率先往出走,韩嗣源跟在身后。他肯定是住监狱这边的,但她得回了。
一出去,陈六就在外面等着。四爷带着城防营的一队人马也在附近,见桐桐出来了,四爷就直接过来上了马车。
这么晚了?
然后四爷陪桐桐往宫里去了,在外面,夜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没有说话。桐桐在车上深沉的很,抓着四爷左手上多出来的那根指头这么扒拉那么扒拉,无意识的玩了一路。
进了宫了,身边除了近身伺候的再没什么人了,桐桐不等四爷开口说其他的,就先说今晚上的事,“……这些人可恨的很!为了挑拨柱国公和太-祖的关系,无所不用其极!”
四爷心里笑,装的那么严肃,他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说了,“……这杜微均人在京城,而今在户部任侍郎……今儿才听说,有个堪配君山茶的如金如玉的女郎,就是他家的……”
四爷轻声细语的,继续道,“你知道萧贵妃娘家嫂嫂姓沈么?你肯定知道,今儿不是你夸萧九娘如毛尖之品?”
“还有这个义兴周氏,高贵妃的妹妹似乎有一个嫁于周家,这周家又请高贵妃做媒,嫁了一女去崔家,崔十八的一个嫂嫂姓周……年初完婚的!”四爷掰着指头给她算这里面的关系,“只是那卢家到底与高贵妃怎么扯上的关系,我还没打听清楚。想来,那卢七郎便是再貌美,想传到宫里,怕也不容易。五公主便是觉得他长的好,可也得有机会见他,你说呢?”他说着,还一脸担心的看桐桐,“你说,你前脚把人家给夸的,如珠如玉的,回头带着兵,围了人家的府邸……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林雨桐:“………………”为什么觉得四爷冷嘲热讽挤兑人的架势,有点眼熟呢?
她激灵一下子,浑身都冒鸡皮疙瘩:自己像他的时候不奇怪,可他一像自己,为嘛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