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进宫的时候,太平正在宫里。
接连生了孩子,叫太平看起来丰腴了起来。天热了吧,太平穿的很大胆,领口开的很大,透着一股子艳丽。
“阿姐!”她赖在榻上,没起身,欢欢喜喜的叫了一声。
林雨桐看了看她手里的冰碗,直接给拿了,“不要吃这个,伤身。”
太平嘟嘴,翻身用胳膊支棱着脑袋,“阿姐可好了,阿娘重用姐夫,我来求阿娘用用薛绍,阿娘也不理我。”
“朝事繁杂有什么好的?我倒是盼着他在家,他也高兴,我也高兴……”
“好了!”武后从里面出来,看太平的样子就嗔怪,“都是做了阿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无赖!阿娘跟你阿姐有事,你乖乖先回去。”
武后只点了点她,也没再说其他,只指了地方叫林雨桐坐,“还是为了裴炎的事?”
林雨桐点头,“还是为了裴炎,裴炎……儿臣是一万个不想保他!可这样的人,若是这么杀了,只怕很多人会有想法的。其一,此人官声好,为官清廉,您知道的,这自古以来,百姓爱戴的都是清官。杀人容易,可杀了之后呢?若是有人以此为由煽动闹事呢?能杀官,可咱能杀民吗?其二,此人人缘好,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都认可他的义气。杀人简单呀,可引发的后果便是更多的人怕是要担心将来会被卸磨杀驴了。”
太平就插话,“可母后说谋反,那就得谋反!若不然,何来威严?”
桐桐看太平,“上位者的屁股?”
太平还要说话,武后便呵斥,“太平住嘴!”
上官婉儿递了茶给太平,给她使眼色,别言语。
武后给桐桐使眼色,“你继续说。”
桐桐却又肯定了太平的话,“太平说的也有道理。您说他有罪,他确实也是有罪的!作为顾命大臣,他并未尽责,有负先帝,怎么治罪都不为过。因此,儿臣的意思是,裴炎有罪,但罪不至死!父皇新丧,母后慈悲,死刑免一等,终身羁押,遇赦不赦。可看在三十年为大唐辛苦的份上,便是羁押,也请给他一个体面。儿臣想着,找一块地方,封闭起来,给里面盖上屋舍,一家一户,有那么三五亩地,允许妻妾随侍,叫他一边耕读,一边反省去吧。”
武后没有说话,这人他是想杀了立威的。而今不杀,给予优待,跟她的打算背道而驰。
林雨桐就又道:“父皇一生以仁为先……”不管是不是真仁,对外是如此的,“便是谋反之罪,父皇也数次求情以免死罪……”
武后心里顿了一下,先帝是拉了自己做这个坏人,他自己做了好人!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好和坏是对立的,有坏的对比着,才能显出另一个人的好来。自己要杀,镇国说不杀,那么请问,便是自己如愿把人杀了,叫人说起来,谁是好的?谁是坏的?指责自己的多,夸赞镇国的多。
武后突然明白了,身边有镇国这样的耿介之臣是好的,有英国公这般的正直之臣也是好的,有刘炜之一般肯听令的是好的,有张柬之这般敢驳斥的臣子是好的,有狄仁杰这般明察善断之臣也是好的。便是刘仁轨等老臣,持重稳妥,亦是幸事。
可同样的,朝中也需要‘坏人’,这便如同阴阳,需得平衡。只有用‘坏’的去掣肘好的,皇位才安稳。
武后缓缓的点头,“镇国说的此法很好,准了。只是这地方,这建造,看守,需得有人来做。这人得可信,防着里面的人跟外面勾连……”说着就看太平,“要不叫薛绍去?”
太平心里自有算盘,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功劳不大,风险不小,但凡牵扯上,就是麻烦。只想想都知道,反对母后的声音不会小,事端也不会少,看管的地方只怕以后绝对不会只关着一个裴炎的。真就是稍微一点纰漏都可能万劫不复,自己又何必叫薛绍趟这浑水?
因此赶紧摇头,“太远了。这地方肯定不能在洛阳城,也不能在长安,对吧?那我跟驸马不是要分开吗?我可舍不得薛绍去,我得要能天天见到他才成。”
武后一脸的无奈,看桐桐:“可有举荐之人?”
“需得持正清明之人……”林雨桐就说,“母后觉得,狄公如何?”
事谈到这里就完了,林雨桐起身告辞,武后也没留。
太平愕然,母后何时与阿姐冷淡到这个份上了?
回去之后她还问薛绍:“为何会如此?我还记得小时候,阿姐和阿娘的感情很好,阿姐经常做吃食,给母后按摩,我们一起打秋千……”
薛绍一边擦他的剑,一边道:“镇国公主跟太后本就不是一样的人。”
薛绍头也不抬,只转移话题,“今儿进宫是为了什么?”
太平就说,“姐夫如今一人之下,其他人反倒是退居一射之外,我这不是怕你闷吗?”
薛绍的手一顿,“先帝赐给我的爵位不低,我日子过的也颇为逍遥,不乐意去做什么劳什子官。”
太平就坐过去,“薛绍,你不喜欢我阿娘……”
太平叹气,“你呢,一为了章怀太子,二为了父皇,可对?”是李贤把薛绍带在身边,这不仅是表兄弟之间的情分,更是君臣之义。父皇是薛绍的亲舅舅,亲舅舅对他不错,可舅舅没了,舅母占了家业,作为外甥,心里也不舒坦吧。
薛绍没言语,太平就说,“我就觉得,在这一点上,你应该跟英国公学。英国公府,从李绩到我姐夫,他们做到了一个字——顺!顺天时,顺人心,顺时局,这般之下,才能子孙无忧呀!我觉得这世上,最蠢的事便是坚定的去支持某一个人。时移世易,人心难测,审时度势,因情而变,就尤其要紧。就像是裴炎,第一变,他变对了,支持母后废黜李显,所以,他一步登天,万万人之上。可第二变,他变错了,他过高的估量了自己的地位,以为他反对就能如何,可结果呢?他没能支持幼帝登基,反倒是一落千丈,锒铛入狱,生死只在别人一念之间。薛绍,你心中无‘反’意,但你心中亦不曾有‘顺’!我希望,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好好学一学这个顺字,可好?!”
说完,不等薛绍再说话,起身走了。
薛绍抬头看向太平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不顺,是我对母亲和舅舅的情义。
不反,是我对你的情义。
就这样吧。
像是薛绍这种的,有太平这个妻子,他对宫里的一些动作能有一些更深的洞悉。
可更多的人还保持着一个很乐观的心态,想着太后终归还是会册立太孙为新帝的。
先是扬州平叛,王勃拿着四爷和桐桐的信,再加上他的冷嘲热讽,把骆宾王说的,确实退出了,但也不会归什么朝廷,他直言道:武氏野心甚大,敢为天下之大不韪。她做尽了史书中女子从未做过的事,不信你们看着,看看她接下来要干什么。
赢不了,战不得,他飘然远去,顺江远走,从此消失,再不见此人踪迹。
是的!终其一生,桐桐都再未曾有过骆宾王的消息。该是在哪个山里做了隐士,再不曾出山。
当然了,这是后话。
而王勃呢,被四爷安排修启蒙的教材去了,这东西修订的好了,不分朝代,一直能沿用。这可是读书人最想干的事,做的好了,美名传千古呀。他特别乐意!这玩意得专人审核的,又另外有人印刷,是特别安全又特别牵扯精力的事,没时间干别的了。
除此之外,四爷还在一些官员的任命上,侧重了几个点:其一,提拔李弘做太子的时候的旧臣;第二,提拔李贤做太子时候的旧臣。
他提的这些人,朝中的宰相无人反对,吏部不反对,拿给武后,武后也叹气,“镇国这个驸马呀,当真是个性情中人,念旧情的有些过了。”
上官婉儿低声问道:“章怀太子旧人……是否有所妨碍?”
武后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传一些话出去,叫人知道知道,李显在李贤的事上,到底有多少亏欠。”明白了!太后不反对重新启用李贤旧臣,这其实就是对外宣布:在李贤的事上,她其实是无辜的,只是被李显给欺骗了罢了。
反正恶名一把推到李显身上,这对天后也是有利的。
裴炎呢,以胁迫太后,恶意篡权的罪名先给定了死罪,而后太后降罪一等,改羁押。羁押之事,归狄仁杰管,据说是给个小院给几亩农田,叫反省去了。家里也没牵连,若是妻子不想跟着一起被关着,就跟子孙回老家,安生的过日子去吧。
可以说,四爷办成了很多大臣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之后,他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替代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武后进一步推行她的计划。
她要把洛阳改为神都,要把洛阳宫改为太初宫。
这还不算,她还要改朝廷各部的名称。要把尚书省更名为‘文昌台’,把中书省改为‘凤阁’,把门下省改为‘鸾台’。而一直区分的很明确,一听名字就知道是管啥的六部,也得改。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对应的改成天、地、春、夏、秋、冬六官。
其实,改年号、改旗帜、改都号,这就已经是改朝换代的标志了。
可你为啥要把这官府的名称都改了呢?
四爷就觉得武后真是——麻烦!
真的!不是咱偏心,怎么比都觉得天下那么些女人,只有桐桐最可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