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神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一拍大腿,“咱们错了!”
刘神威手一挥,“殿下稍微等等,臣去去就来!”
结果人家转脸跑到他屋里去了,然后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掏出一本揉巴的都不行的书,林雨桐怀疑他这是用来塞那个漏烟的窟窿眼了,如今拿来了,一边走一边给抚平,但显然是徒劳的,还是那么皱皱巴巴的。他就这么递给过来,面上有些讪讪的,“书保存的有碍观瞻,但这真是一本好书。”
什么书呢?林雨桐低头一瞧:《老子化胡经》。
这书是魏晋时期道教的弟子写的!反正魏晋那个时候各种的乱,乱表现在方方面面。宗教也一样,佛教也不是大唐才开始有的,对吧?魏晋时期就已经传入了,而那个时候道教也兴起了,玄学也兴起了,什么样的学说都有。
啥行业没有竞争呢?估计是道教的弟子想贬损佛家,就写了这么一本书,写的是道教的老祖老子,出了函谷关之后,跑胡人的地界去了,而后化为佛陀,广纳弟子,于是,有了佛教。
意思就是佛门的弟子都是我家老子的徒弟。
刘神威现在拿出这个是啥意思呢?是说拜对方为师拜错了,咱道门是他佛门的师傅。
林雨桐:“………………”得亏忘了自己是道门弟子的人还能想起这一点来。
她就说,“师兄,我家郎君该吃药了。”
刘神威:“………………哦!”画外音咱听的懂,麻溜的闪人熬药去了。
四爷:“…………”别老给我喝苦汤子成吗?
桐桐想起来了,对着刘神威喊:“师兄,做丸药,做小点,我给你的那种小模具就行。”
四爷这才笑,伸手从桐桐要那手里的书,林雨桐坐到四爷边上,两人凑到一块看去了!还别说,这玩意没多少字,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比后世的话本好看多了。道士化佛陀,怎么想的?这个想象力,也是没谁了。
瞧完了四爷才笑,“留着吧,这书再过些年就不好找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想起来了,这书后来被武帝下令给禁了,但凡发现的,一盖焚烧。
这也提醒了自己,在对待宗教上,咱自己不能着急。自大唐建立以来,在佛和道上,看你怎么去用了。
隋朝的时候大兴佛寺,很多人出家去做和尚尼姑,这于社会发展是不利的。于是,李渊就下令说,该禁了。和尚尼姑也都还俗吧,要不然兵都征不到。这一表态吧,马上就有人来说,我在羊角山看见一个骑着一匹白马的老道,说是大唐天子的老祖。于是李渊就说这老道一定是李耳,而李耳是我家先祖,我得在羊角山修建一个老君庙。
道教的地位一下子就起来了。李渊还在国子监发表了他对待佛道的看法,他说,道家排第一,儒家排第二,佛家排第三。到了李世民在位,他开始的时候,那肯定表示处处要听他爹的!做了不孝的事了,在其他的地方当然要孝顺了!他爹说道家第一,那问题,道家就是第一。他爹说是李耳的后人,没问题,咱肯定是李耳的后裔。谁敢反驳说佛在道之上,那就流放谁。
可等到后来了,他又觉得只压着佛教也不行,佛教还是有可用的地方的。况且,纵着道家独大,迟早是麻烦。这才有了玄奘归来之后大受重视,这是李唐皇室对外表示看重佛家的一个信号。
如此,道家和佛家其实属于竞争关系。
佛家后来是怎么兴盛起来的呢?是后来,有个叫法明的和尚给武后上了一本经书,说是太后是西天弥勒佛转世,应该代替李唐的天下。
就从这个时候起,大唐才真正的进入崇佛的高潮。
四爷就说,“你急什么呢?急的不该是你……你要不去,他比你急。”何况你忘了,“‘你’是念着经书长大的!”原身长在寺庙里,你的启蒙课本都是佛经。
林雨桐想的是,“这么说起来,我是背叛佛门的弃徒?”
四爷:“………………”这话也对!但是咱同样可以换个角度,“佛门的弟子道门收了,这是道门的心胸。而今,你想找大和尚,他不接纳……”
林雨桐翻白眼:“老和尚一定气坏了。觉得我就没有诚信!先是背叛佛门,这次又背叛道门。这样的人,品行堪忧!”
四爷很认真的看她,“咱不要谁来渡,咱得自渡!他们是叫别人积德行善。而咱们呢?咱们是自己在积德行善,恩惠他人。行,永远高于言。”
桐桐把那书撇下,“我觉得西域最缺少的就两个东西,其一,人。其二,耕牛。妇人生孩子,孩子生病,便是求佛也没用,还是得有保妇人和孩子一命。还有耕牛,只要垦荒多少亩,就给耕牛……这个一定得坚持。耕牛的繁殖得人工干预!”
是啊!人和耕牛才是根本。
其实除了人和耕牛,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同语言同文字。
可以保持各自的文化,但相互交流却需要工具。四爷叫人给各部落送文书,可以送各部落的子弟来入学。他们本来就有贵族子弟在长安国子监入学,但别人没有这个资格。而四爷这次把资格下放,说的很清楚,来的人是要学这几种的:第一,工匠;第二,兽医;第三,纺线织布。而且,人员不限,食宿全免。只要人来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不仅给个部落的贵族送去,还派了安西衙门的文官,叫他们敲锣打鼓的,给能通知的都通知到。
这些‘低贱’的行业,人家贵族可不干!
要的就是你们不干!贫寒人家里,谁家没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这些孩子干的少吃的不少,孩子一多,就照管不过来。只要食宿全免,那没人来的吗?肯定是有的。男孩女孩都有!
胡姬是怎么来的?不就是活不下来,才把女儿给卖了,由着商人带着跑去中原的。
是的!桐桐现在光是食邑,就已经八千户了。再加上其他产业的收益,养活这些孩子是不成问题的。
但这事得桐桐上折子跟李治把话说透了,这不是邀买人心,而是不得不行之策。而今朝廷没这些银钱来,但她身为公主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是朝廷给的。这些算是她借给朝廷的,名义还是以朝廷的名义,等将来朝廷的境况好了,请朝廷再还给她。
桐桐真就写折子了,她就说,一天哪怕只识一个字,一年还识三百六十个字呢。有四五年时间,他们就基本能写能读了。把一个人放在一个语言环境里,有个四五年,也能听,也能说了。
这是比其他任何事都要重要的事。
这折子送到京城的时候,正是暑热的时候。李治拿着折子久久没有言语。他跟严崇明说,“始皇帝一统六国,朕以为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而一个公主,却在做这件事。
其他人不是想不到,也不是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是他们站的位置不一样。
严崇明不敢言语。这话也对,而今的大臣们,世家便是世家,大唐的平民都不舍得叫他们学这个学那个,压着寒门不叫出头。那外邦的子民,又怎么会在他们眼里呢?便是长安城里的平康坊,那也是汉家妓子呆的地方。胡姬的价钱要便宜的多,说是卖酒的,但其实什么都卖!只是价格更廉价而已。若是谁想娶一个胡女回去,那是被家族所不容的。因此,别说世家、平民娶胡女了,便是奴仆也不愿意娶胡女。便是正式纳妾也为人所不耻!
当然了,胡人若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能站里在朝堂上,那又不一样。这是门第的提升!
但是藩将久居长安的,为儿子娶媳妇,一般都娶汉女,三代之后,属于胡人的特征就慢慢没有了。嫁女一般多低嫁,嫁入汉人人家,一般也是三代之后,特征也不明显了。
这样的地位和这样的认识,他们怎么会想着叫胡人去学文呢?
裴行俭是一位干吏吧,西域诸部也很服气,说他很仁义!但他的仁义是他的,是他恩赐的。
而护国公主则不同,她首先想到的是,这是大唐的子民。当年始皇帝能将六国融合一体,而今只是用大唐去融合西域,没有做不到的道理。
是啊!要是这么去想,事其实反而容易。
李治拿着折子问刘仁,“皇后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是看您是否恩准。
李治起身抓笔批了一个‘准’字然后给刘仁,“你亲自去,送给太子。”
刘仁赶紧低头,应了一声是,便慢慢的退出去了。
太子接了折子看了一眼,然后下发,“着人专门给公主送过去,另外,叫稍微等一等,宫里还有书信和东西要捎带给公主。”说着就看刘仁,“你回去问问,父皇还有什么要捎带给公主的,孤着人给送去。”
刘仁叹气,其实……圣人不是这个意思。圣人不是说叫您直接着人去办,而是叫您看看,哪怕名气再大的大臣,您也不要迷信。他能力再大,屁股
但显然,太子现在还没有领悟到这一点。
作为阉人,不多嘴是最基本的。他退回去了,圣人问说,“给太子了吗?”
给了!
太子怎么说呢?
“太子说……会叫人亲自给公主送去,还要捎带不少东西。问您有什么要捎带的?”
李治闭着眼睛,再没言语。
半晌之后才道,“青海驻兵……李敬玄就任了没有?”
就任了。
“前儿听刘仁轨说,李敬玄续弦娶了第三房夫人?”
是!
“娶的是赵郡李氏女?”
是!
圣人不说话了,跟睡着了一般。明崇俨心说,这刘仁轨可是逮住机会就坑李敬玄一下。这个李敬玄确实是犯蠢了,他是圣人的近臣,圣人不喜欢世族,这是谁都知道的。结果你娶老婆,哪里的女子不能娶,偏跟赵郡的世族联姻。
圣人能高兴才怪!偏这人是太子亲自举荐上来的,这是有火气不能往出发了。
正思量着呢,就听见圣人说:“去问问皇后,吐蕃的国书给回复了没有?尽快给回复吧。”
刘仁才要动,严崇明却先一步利索的走了。刘仁对着严崇明的背影隐晦的皱眉,而后又归于平静,变的平静无波起来。
那一拨的请求皇后避宫的闹剧,因着公主的大胜转移了注意力。如今都不提了。不提了,皇后就以不打搅圣人休息为由,将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挪了挪,在一个宫殿里,但皇后占了侧殿。
严崇明过去之后,详细的把圣人怎么说的都跟皇后学了一遍,而后站在那里就不动地方了。
武后取了批复的吐蕃的国书,叫人去办了。而后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好半晌才喊瑞祥,“给公主准备东西,叫太子的人给捎带过去。”等捎带到的时候,安西已然是秋天了。
院子里的麦子刚收割了,稻米也熟了,正说收呢。院子里的葡萄虽然结的不多,但是确实是甜。这会子肥嘟嘟的挂着,抬手摘一串,在水里涮涮就能吃了。打从入夏以来,她的鲜果就没缺少过。过来过去的人都能看见,她的菜园子产出丰盛,她的瓜果能自足。
已经有百姓在空地上建房子了。空地很多,你只要去都护府说要,就给你划定一片地方,然后由着你去建造。有些人真就是只建造两间屋子,地方不用很大。空地上也修整着从别处移栽果树。
这天,城防先来禀报,说是一队人马朝这边来了。用的是仪仗!
叫探马去看了,确实是京中的使臣到了。除了信件,再就是许多的东西。准备的很全就不说了,甚至还有两箱子包包。
对的!就是包。亲使说,“那是娘娘亲自为您挑选的。”
斜跨的包,手拎的包,肩跨的包……皮质的布质的,样式好看,颜色鲜艳。
在后世都没舍得买什么名包,结果再一看如今的,那所谓的名包简直弱爆了。
她特别欢喜的一个个的试,只问宫里人身体好不好,问完了,又急着问可有捎带来的信件。
信当然有。
她先拆了李治的信,李治在私人的信件上,再一次给了林雨桐回复,认为这种做法是好的!并且说笑的表示,等将来她回京城了,私库里的东西随她挑选。又在信上一再嘱咐,你的安全在父皇的心里,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想起你总是以身犯险,我就夜夜不能安枕。
她随手就又写了回信,写的很零碎。又是今年的葡萄结的少,又是今年的西瓜特别甜,还重点说了在这边种的小麦和稻米,并表示正在收割,最新的粮食给您带回去几斤。今年种的不多,您别嫌少。等之后种的多了,您的粮食我包了。完了好似突然想起,又抱怨这边的夏天能晒脱皮,怕是肤黑回去之后您不敢认。
这封信上无一不在表示,自从打了那一场仗之后,军务都是驻军将军在打理,她已经不涉及军务了。
武后的信上没有写那么多牵挂,她在信上提了两点,第一,郭待封势力不能留。第二,阿史那家族得谨慎处理。
林雨桐拿着信颇为沉吟,她说的都对。但处理这两方是需要契机的!至少得等入秋了,四爷和自己都腾出空了,把安西诸城都看一遍之后再做处理。
这当然是不能在公文上说的话,需要私下交代!她怕自己妇人之仁!
林雨桐只回复说您嘱托之事今秋不决,明春必决。然后再就是叮嘱一些保重身体一类的话。信就得了!
太子的信上多是挂念之语,又写了英国公府他都关照了,一切都好云云。
而太子妃的信上则问说,能不能联系到孙道长。用太子妃的话说,太子夜夜惊悸,不能安枕。
林雨桐拿着这信能不无奈吗?李弘能做个好兄长,但是做太子,努力做个不出大错的太子,他做的很吃力。
等看了李贤的信了,她就知道太子难受在哪了。李贤在信中说了李敬玄之事,用李贤的话说,李敬玄为臣甚蠢。太子以圣人近臣举之,以君之身而畏臣,实不该也。
林雨桐把信合上,李弘没拿捏住臣子,偏叫臣子给拿捏住了。而李贤,开始关心政事!李贤不避讳的谈太子的缺点,不难想象,李贤跟李弘该是常在一起议事的。哪怕是因为私交坐在一起说到某些事了,李贤的强势也给了李弘压力。
给这三人的信她都没着急回,她得斟酌回复才行。
而李显的信上说的是私事,言辞中对指婚的赵氏女颇为不满。说赵氏女甚为傲慢,进宫两次,却两次都有训诫太平之举。他说,太平乃是家中幼妹,天真浪漫,活泼好动而已。她动辄如御史一般,劝谏公主丢了皇家风范,此做法太平甚恼,他也甚是恼火。为此事求过母后,母后未允。
这信是希望自己能劝劝武后,对他的婚事另行斟酌。
可这么一个不讨喜的,总比韦氏强吧!我害怕把这个弄走了,韦氏冒出来取而代之呢。只要保住这个,她韦氏就别想出头。
怎么说呢?先放一边吧。
相比起来,李旦的信就简单多了。说这边送去的葡萄干特别甜,想再要一些。记得今年有新的了就一定捎带给他。还有石榴,这个耐放,也叫捎带来吧。
林雨桐会心一笑,太平的信又说她听说这边有和田玉,她想要一些不加雕琢的。要是得了,就千万记得给她留着。
都看了,她叫使臣先住两天,“等我把稻谷收了,你们给带回去。”
是!
林雨桐就叫安西都护府安排住处去了。
东西叫她以郭待封和阿史那道真为切入点,写这两人之能。虽为能吏然私心颇重,终究是沦为了末流之臣,乃至于罪臣。又说裴行俭,积威慎重,安西只言裴都护之仁,而不言朝廷之恩。裴行俭将恩义施给各部贵族,各百姓依旧只认旧主,还不识大唐,此为功还是过?
随后她又说,任何人都有缺点,芸芸众生皆是。大臣有缺点,为君亦能有缺点。
不要因为身上有缺点就否定自己。
但她没拿李弘说事,只说李贤,‘直’这一点是优还是劣呢?
所以,换李贤坐在那个位置,也一样会有缺点,你不要有压力。各人的缺点不一样!扬长避短就是了。
写完了,又回复太子妃。在太子妃面前当然要维护太子的尊严。她就说,承江山之重,怎敢不战战兢兢。这正是太子的责任之心太重,对自己要求过高所导致的。因此,此疾在心不在身,言语劝慰比药石更有效。
等给李贤写信呢,她又得换个角度,说西域各个部族的贵族,少有精干之人。靠族人以供养,可这样的人的存在,朝廷只能与之结好。为何呢?情势所迫而已。
这是替太子解释了一句。
把信封号,然后放在匣子里,叫带回去吧。
稻米五十斤,小麦五十金,石榴五十筐、核桃五十筐,再没有别的了。
站在城楼上,目送这一行离开。林雨桐就叹气,“李弘……确实是不适合做太子。”只怕李治和武后也很头疼。
孩子真是好孩子,也特别有同理心,谁的难处他都尝试着去体谅。可这样的人却做不好一个太子。妥协是必不可少,可只妥协没有进攻,怎么得了呢?
四爷笑了笑没言语,说桐桐:“收拾东西,咱该走了吧。”
对!得去其他三个重镇转转,看看情况。
而今龟兹城里还有两千贫寒人家的孩子在这里求学呢,住的是地窝子,吃的大锅饭,随后会有英国公府的部曲将公主食邑拉来,估计赶来就入冬了。
去三镇,可第一站去哪?
四爷沉默了良久才道:“先去焉耆。”
这是要去办事的。
焉耆,而今它的属地有多大呢?林雨桐从地图上看了,也算了算,真个地域东西的长也得有六百多里,而南北稍微窄一些,得有个四百余里。而今说的焉耆,主要说都城,但它所辖的面积真的不少。就说都城吧,安西都护给的资料上显示它的周长有六七里,从周长算,其实面积应该跟故宫的大小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城池。
这地方是西面靠着山,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这个时节往焉耆去,就会看到,焉耆的周边有不少农田,但基本不见房子。间或有帐篷,或者是不时的从地下冒出个人了,这应该是学着住了地窝子了。
这里好似没用坎儿井的水!林雨桐下马查看,竟是发现这都是泉水。泉水不少条,顺着山流下来,被引到田里。而看收割之后的庄稼杆,这该是穈、黍、宿麦,都有种植。再看间或种植的果树,还有挂在树上的,枣、葡萄、梨、柰。
要说富饶,这地方真挺富饶的。远望,看那牛羊马成群。
人家能种棉花,也能种桑养蚕。说实话,这个富庶程度,很多地方都比不上。
四爷左右看看,问桐桐,“知道博斯腾湖吗?”
知道!
四爷抬头指了指:“那个方向。”
所以,人家也不缺水产吧。
是!说着就叹气,“富庶是真富庶,可绝大多数是贵族的。”
一路说着话,越是到了城池跟前,走的越慢。因着进进出出的,碰上的人越发多了。女子出门的比较少,多是男人。男人也不留发,就光着头。身上是毡做的短葛。
来的时候没通报,估计是城墙上的将士看见了,这会子阿史那道真带着人才急匆匆的迎出来,“殿下,国公爷。”
四爷下来还礼,“将军莫慌,带着公主出来转转。”
阿史那道真忙道,“快进城!臣这就叫人备上酒菜。”
林雨桐骑在马上点头,进城的时候看见了城门口的两个高大的佛像。这佛像是镀金过的,身上是丝绸做的衣饰。来来去去的,没人敢动这个佛像。
她没言语,直接往里面去了。此次是在阿史那道真的府上,酒菜上桌,数十美姬随着乐声起舞,别有风韵。
她只看了两眼就收回视线,被边上一个拿着笔不住的写着东西的人给吸引了。
阿史那这才道:“那是记事官!他的祖上就是记事官,轮到他跟我这里,已经第七代了。”
林雨桐朝对方伸出手,“我能看一眼吗?”
对方的脸上倒是卑谦,双手奉了过来。林雨桐扫了一眼,偏了一下叫四爷也给看了。
四爷微微皱眉,知道桐桐叫他什么了。他们现在用的文字是天竺文字,不用问也知道,是从佛经上学来的。
安西都护府设立了这么多年了,在焉耆,用的文字还是天竺文字。
四爷就问,“城里有多少寺庙,有多少僧人?”
“有二十一个寺庙,有两千多僧众。”
林雨桐心里骇然,一个像是故宫大的地方,里面就寺庙二十一个,有僧众两千多。
这两千多人,是不事生产的。得要人供养!
自己和四爷弄两千贫家子,得把公主府的老本搭上,还得叫部曲出去打猎以补充肉食。自己可是汉中郡的八千户食邑呢。而这些寺庙和僧侣呢?他们不仅是有饭吃就可以的。他们要抄写经文,要雕刻经文,要雕刻佛像,这每一项花销的其实都是钱。就像是那两尊放在城门口的佛像,这应该是今年才放置的。这只是一个城门的,那其他城门必然也放置了佛像。
说到底,贵族和这些佛寺其实一家的。
这跟李唐选择支持道教和佛教其实一样的,这些佛寺的存在更有利于统治。
林雨桐发现事情难办了,特别的难办。
各部族的贵族里,送去大唐学习的毕竟是少数,在他们的心里,那该是质子才是。质子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弃子。
弃子学什么,将来如何,这重要吗?不重要!其他的后辈学什么才重要!以佛学为契机,他们学的都是天竺文,且全盘接纳了!哪怕跟大唐公文来往,可也没耽搁人家用天竺文。
这不是砍了谁的脑袋的事,这是文化的较量。
之前自己和四爷想的法子就不行了。她这么想着,就看四爷。
四爷笑了笑,就摇了摇杯中的茶,这茶也不是中原来的,更不是中原喝茶的习惯。他就以商量的语气跟阿史那道真说,“南地富饶多山,从洛阳到苏杭通运河,苏杭一年两熟,再往南一年三熟。气候湿热,跟安西孑然不同。那边的冬日,也像是安西的春季,怎么就没想着去南边置办茶山呢?自己产茶,自己炒茶,自己的商队运回来一路再往西。天竺的茶跟中原的茶,还是不一样的。只要不一样,就没有没不出去的道理!只要卖出去,就不会不赚钱。”
阿史那愣了一下,“去南边置茶山?”
“对呀!还怕无人经营不成?僧佛要去传道,向东向南都可。僧人借你的地方,你借他们的人帮着打理,岂不两便?”
这……朝廷允吗?
四爷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也不瞒你,朝廷的意思呢,还是要相互之间多些了解。朝廷派了人来,可也得叫你们了解中原。可要做到这一点,那这还在于两个字——施恩。”
阿史那点头,怪不得一直没等到降罪呢,原来根子在这儿。朝廷是想以施恩的名义,拆分他们呀!
或者说,朝廷忌讳的不是兵将,而是这些僧人,是记事官手里的天竺文。
可这与自家有什么坏处吗?也没有。自家本来就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借鉴天竺文是借鉴,借鉴汉字也是借鉴,有什么关系。
阿史那欣然允诺,说是会商议,随后给答复。
那四爷便不再提了,这几天也没干什么,就是带着桐桐把焉耆城给参观了一遍。然后就动身回了,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阿史那石河站在阿史那道真身边,低声道,“真能去买茶山?”
公主没言语,必是能的。
阿史那石河很急切,“南边许多地方都是荒山,我是知道的!但确实是适合种茶。若是允许咱们买……或是以功恩赏,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了。他们以为商贾乃是低贱之事,可若没有商贾,部族又怎么能强大呢?”
是啊!你说的有道理。
在回去的路上,桐桐就跟四爷低声道,“多数胡人,少了一份‘国’的意识。”
是!他们有宗教信仰,有家族利益,就是没有国这个概念。
这也是文化的不同造成的。不过中原的文化,是不怕他们这些宗教的。一样的佛经,你拿去宣讲去吧。看几个百姓能特别虔诚的信你?从古到今,所谓兴盛那不都是跟着政治需求走的!上面都信了,那咱们就信吧。别人都信了,咱们也信吧。
可其实呢?你叫他倾其所有的供奉你试试?
穷人给供奉一碗清水,会对着佛许愿:等将来我发达了,我会给你重塑金身的。
那得你先保佑他发达嘛!在这之前,他的就是他的,他舍不得给你。
富人是真的会给佛塑金身的,这种情况下,那一定是他所求甚大。佛估计也办不到!他也知道佛办不到,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嘛!
去吧,在那个地方,不管跟谁讲佛法,他可说可信你了!特别信你,是你虔诚的信徒。
呵!面子这个东西,也是国粹呀!面上绝对对你特别虔诚。
所以,去吧!
因着这个决定突然,四爷和桐桐此行的目的变了。
四爷到于阗和疏勒也一样,去了就特别虔诚的带着桐桐去拜佛去了。然后跟人家主持讨论佛法。谁跟四爷讲佛法,都特别有成就感。这位驸马太有佛性了。
四爷也觉得,他其实也算一特别虔诚的信徒吧!对咱有利的,咱都信。于是,跟人家表示,我这就去跟朝廷上折子,应该允许大师们去大唐广施佛法。尤其是南边多瘴地,多是流放重犯之地。天家仁慈,若是能以佛法感化,此才是功德无量。
他还跟人家保证,朝廷一定会非常重视,只要愿意去,通关文牒沿途食宿,一切打理妥当。一定叫大师们一路畅通无阻。
去吧!去中原普度众生去吧。
从三个重镇回来,他又去忽悠大和尚,并且拿出佛经里不通的地方跟大和尚探讨,“大慈恩寺,玄奘法师带回去的佛经,都是其弟子代为翻译的。您若是能去校验一遍,大唐上下,感激不尽。”
而今的佛教,其实还是外来者,并没有被本土化。
先给一把推到中原,叫他们慢慢的本土化吧。
折子递到京城的时候,李治差点笑的喘不过气来。他先是笑,而后去严肃了脸,叫了太子,跟太子说这件事,“看明白了吗?抓事只抓最主要的一部分。当你不能用刀,不会用刀的时候,此法不失为一个良策。”若你的手腕更灵活,办事更能决断,便是不会强硬,不知进攻,也无所谓。柔能克刚呀!可这个柔不是软弱,不是迁就,更不是退让,而是冷静克制,是机敏沉着,是果敢自信,懂了吗?
李弘回去的时候,半晌都没处理政务。他跟太子妃念叨这件事,而后一脸的复杂,“你知道我要是跟皇妹对调,安西的事我会怎么处理吗?”
怎么处理?
“我会施恩、施恩,再施恩,把仁义做到极致!”李弘看太子妃,“其实,若不是皇妹之前的信,我一直觉得裴行俭在安西所为,做的极好,做到了极致。孤甚至暗暗感叹,而后惭愧,换了孤去,孤做不了这么好。”
太子妃哑然,而后慌乱,问太子,“殿下此话何意?”
李弘看着窗外,“你觉不觉得……孤其实不适合当太子。不管是潞王还是护国公主,他们想的事都跟我不一样。”
殿下!
李弘摆手,“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苦笑了一下,“这也就是咱们夫妻坐在一起,背着人才敢说的话。”
太子妃坐在太子的身边,伸手攥着他的手,“殿下,您说,臣妾听着。但臣妾也说一句公道话!不管是潞王还是护国公主,对殿下只有敬,没有他想。护国公主……臣妾不敢说她是一介女流。但自来,女子也没有在朝堂上的。臣妾不否认她对朝局的影响,但她不会跟殿下为难。便是潞王,敬您这个兄长,尊您这个兄长,从不存不臣之心呐!”
李弘点头,拍了拍太子妃的手,“孤知道!孤怎么会不知道呢?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越发的汗颜。你知道德不配位是什么感觉吗?”
太子妃心里揪成了一团,这话叫人怎么说?脸皮只要厚,便是德不配位,那其他人也只敢在背后说,面上谁都不敢言语。就占住这个位子又如何?可要是自尊心强,廉耻心太胜,那就太煎熬了。
显然,太子是个廉耻心颇重的人。
他做一天太子,就煎熬一天。
李弘就道,“潞王贤良精干,护国公主勇武果断,这些孤身上都没有。便是英王身上的圆滑通达,孤也没有。相王安分从时,自保之能也在孤之上。有时候想想,若不是生为母后的长子,这太子之位又怎么会给我?若不是母后的长子,又何必这么难呢?”
这话把太子妃说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可打从这一天起,很多人还是觉得太子的风格有些变了,他还是在焦虑,还是在紧张,还是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很难平心静气,但是,他好似在放手了。他把许多政务挪给了皇后。
武后看着一日多过一日的折子,宣召了太医:“太子可是身上不协?”
是有些夜里不能安枕。
武后翻动着这些折子,再没问其他。送来多少,处理了多少。等有闲暇了,她问在边上帮着整理折子的明崇俨,“你说,我的这些孩子中,哪个最有储君气象?”
明崇俨噗通一跪,吓的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武后摆摆手,“罢了,下去吧。”
明崇俨出来了,深吸一口深秋夜里的凉气,抬头看天。紫微星黯淡,亮如萤火!他觉得,三五年之内,朝廷必有大动。
可这话如今不敢说了呀!李淳风说他命不久矣,已经跑了,可也没回老家,谁不知道去哪了。好端端的跑什么呀?除非,他自己也知道,大变之局不远了。
到时候乾坤倒悬,天下难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