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劝,吃饱饭。
秦西神情一下如此严肃,周雁回尽管忍不住犯嘀咕,心里却知道应该听他的。只是这么趴着,身上实在太过难受,四肢抢在大脑前反应,让她不受控制地坐了起来。
那种难受却并未如预期一样缓解。
半边身体像是被什么蜇了一样,疼痛如爆炸般迅速蔓延,周雁回先是惊恐万分地尖叫了一声,而后便被痛得只有哈气的力气。
店里的其他人这时才发现不对劲。靠墙一面是刚刚拆家具时留下的木条架,没彻底起出的钉子歪七扭八地立在上面。
周雁回刚刚扑过来的时候恰好压在其中一长条上。
她受伤最重的地方就是腰和腿落地的一处,胳膊上也有几个口子。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染得白色裙子上一片斑斑点点。
章响完全懵了,整个人止不住发抖,两只眼睛死死闭起来,多看一眼就会晕过去似的。樱桃吓得一下哭出来,完全不知所措,拽着周雁回胳膊想要她起来。
樱桃哭得直哆嗦,断断续续地说:“姨姨,你起来,我们回家。”
周雁回哪里还起得来,坐在地上一直喘,连安慰她的力气都没有。余光里,秦西正快速跑过来,几步跨过台阶,蹲到她面前。
在她彻底脱力要往后仰的时候,一只胳膊稳稳圈住她后背。
秦西隔着小樱桃,将周雁回紧紧搂住。他皱着眉将她上下快速打量过一遍,说:“忍着点,我现在就喊救护车。”
周雁回不想欠这男人一点人情,无奈现在完全动弹不得,旁边又没人能依靠得上,只能识时务地收起爪子,向他轻轻点一点头。
几乎是同一时刻,有个甜而脆的女声响起来:“秦西,这是你朋友?”她脚步轻盈地走过来,也蹲了下来:“我帮你扶着好不好,你去给救护车引路!”
周雁回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猜出了这女人是谁。
她跟秦西那么久,知道他们那个圈里爱玩什么样的女人,不会娶回家的当然是越风`骚越妖冶越好,领回去见家长的则不讲究身材样貌,只要门当户对、大方端庄就行。
面前这个女人明显是后者,她一张脸干净素净,没太多彩妆修饰,但无论是平整度还是紧致感都能明显看出来平时是花大价钱在保养的。
身上的连衣裙得体又精致,明显是LL家的高定,虽然看款式已是前几年的作品,但日常生活里有几个人会穿高定?
家底就算比不上秦西,估计也差不了太多。
时过境迁,现在的秦西不管找多少个女人,周雁回都觉得无所谓。
但撞见这样的场面,那种埋在记忆里的某种名为耻辱的愤怒感又开始折磨起她。
秦西眉心皱得更深,对马旻道:“你先回去吧。”
马旻满脸真诚,牙关却咬着:“我要帮你呢。”
秦西说:“那你更得回去了。”
马旻:“……”
“你们都给我走!”马旻还没来得及作,周雁回抢先一步发作。
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挥了挥胳膊,要把一直撑着他的秦西推开。
眼里的火像是要喷出来,又重复一遍:“走!”
她本来就坐得不稳,这么一来,身体更是左右摇摆。秦西换了几个姿势,又要护着她,又不能碰到她伤口。
“周雁回!”他再次喊她全名,语气里却只有警告:“不想伤得更严重,就乖乖坐好,你闹得哪门子脾气,我这是在救你!”
“谁要你救!”周雁回气短,声音不大却满是嫌恶:“没有你,我就活不了了?”她头一偏:“章响,章响!”
章响如梦初醒似的,赶紧跑过来:“姐,我在这儿呢,我给你喊救护车!”
秦西耐着性子:“不用了,我已经喊了。”
周雁回瞪着秦西:“你喊的我不上。”
秦西:“……”
***
有过好一通混乱,周雁回才被拉到了医院。
医生一从病房出来就向着秦西摇头,说:“没见过这么倔的,非要我说不认识你,才肯让我处理伤口。等点滴挂上,让她休息一会儿,她又硬撑着先要把事情交代完。”
秦西纳闷:“她还能有什么事?”
医生说:“她放心不下小樱桃,让我们帮忙带一下。”他四下看下,找到正站在墙角对手指的小女孩:“你就是小樱桃吧。”
小樱桃才不理他,埋着头往墙角走得更深点。
“后来又担心起自己店铺,现在还在给她那个下属布置工作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要钱不要命。”
医生跟秦西是老相识,国内有名的外科专家,能屈尊来给周雁回处理伤口,完全是卖的秦西一个人的面子。
秦西客套地给他发了根烟,说:“你怎么不给她扎一针镇定剂?”
医生根本不抽烟,但还是很乐呵地把烟接过来,戏谑说道:“那一般的剂量肯定搞不定她,得请兽医来给她扎一针。”
“那我真求之不得。”秦西一直绷着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说:“你去忙吧,小樱桃给我,我帮着带会儿。”
又听见有人在说自己,小樱桃恨不得挤进墙缝里,脑袋紧紧贴着墙面。
秦西把她从里面拖出来,给她揉了揉有点红的额头,说:“别这样,医院很脏的。”他知道小樱桃一定还在排斥自己,努力扯了扯嘴角:“不害怕,我是好人。”
谁想到方才还挺冷静的小樱桃突然把眉心一皱,嘴巴一鼓一鼓的,又像是要哭的样子:“我妈妈说,一上来就说自己是好人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西安慰道:“但我不一样,你忘了,是我送你们来的医院。”
小樱桃歪着头,两只眼睛咕噜噜在转,一看就是在思考这话里的真实性。有过好一阵的头脑风暴,她终于敢往秦西面前靠近两步,怯生生地说:“你长得好帅啊。”
孩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让秦西彻底展开笑颜,他玩笑道:“是吗,那你喜欢我吗?”
小樱桃从小就是颜控,对长得好看的事物完全没有抵抗力。这会儿两手握一起绞着,头一直埋着,不好意思地说:“是有一点点喜欢的。”
秦西的心一下好软,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下她下巴:“那如果我请你吃冰激凌,你会不会多一点点喜欢我?”
一听见要吃冰淇淋,小樱桃的眼睛一下亮起来,狠狠点了两下头:“好啊,好啊!姨姨也说要给我买冰激凌,买最大的那种哦!”
“那我也给你买。”秦西却没着急走,先指了指周雁回在的病房,犹豫再三才开口道:“里面那个是阿姨,不是妈妈?”
小樱桃点点头,有点着急的样子:“那个是小姨,才不是妈妈呢,我妈妈叫林樱,她今天一天都要开会,没有空带我。”
尽管秦西早就知道了答案,尽管他确定他和周雁回的孩子早就流掉了,尽管他知道即便重来一百次,周雁回都会有同样的选择……
但在听见小樱桃这么回答的时候,还是听见了来自心底深处的一声叹息。
为什么还是会有一丝残念不灭,在看见她身边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就乱了分寸。两个人处在一片混乱的时候还好,等跟着她一道去医院,他实在忍不住让人去查小樱桃的底。
他早就知道她是林樱的孩子,出生证明和户口信息都能对得上,孩子年龄跟林樱怀孕时间也完全对应,他还看了林樱晒在社交媒体里的家庭合照,孩子确实很像她先生。
即便这样,他还是有幻想,直到等着孩子亲口承认才死心。
秦西忽然忍不住笑,因为自己就是个大笑话。
这个笑话从数年之前一直维持到现在。
每每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就给他用力一击。
周雁回跟秦西的开始不算光彩,两个人的分手才更是鸡飞狗跳。
那会秦西在秦朝工作不久,正是急切证明自己的时候,周雁回则刚刚研究生毕业,在国内实习和留学深造之间左右徘徊。
两个人已经走过一段如胶似漆的热恋期,偶尔忙起来一两周没见不会觉得太过想念,做起来的时候反倒还会因为小别而稍微疯狂点。
但又没有达到老夫老妻之间特有的默契和信任,偶尔因为一两句话没说到对方心坎坎,一吵起来就是天崩地裂。
或许是觉得两个人感情稳定,根本不会分开,或许是真的不以为然,觉得分和不分都毫无所谓,两个人每每吵得狠了,周雁回总是拿分手做总结发言。
留不留学也随着情绪在变。
两个人关系回暖,周雁回就说要留下,两个人想天长地久就不能长时间异地,两个人稍有口角,周雁回就说要走,反正呆在他身边也只是找气受。
秦西对她这种行为一直非常反感,两个人如果是认认真真在一起,怎么可以因为一点争吵就打起退堂鼓。
生活里有一点分歧,有一点争论都是正常的,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有不同的成长轨迹,怎么一直可能在思想上同频共振?
可他又能怎么办?周雁回上头,他不能上头,不管她把分手说得有多响,他都得假装没听见,厚着脸皮去抱她。
有时候是在吵架过程中,有时候是夜里摸黑爬到她床上,不管她如何挣扎,一定要紧紧抱着她,绝对不放手。
过一会儿,再问她。
还要不要分手。
她多半哼声道,闭嘴吧。
也是过了很久,秦西才真正明白,其实那时候每次争吵过后,她的瞎闹腾都只是出自性格里的不安全感。
她就是太想要这份安全感,受不了一点落差,所以才会在每次察觉到变化时,为了不被它抛弃而用那样的方式向他求助。
那时候他就是她的安全感。
但当变化真的袭来,安全感不在。
她反倒冷静下来,她悄无声息地把孩子流了,房子退租,等签证下来,留学手续办好,她给他的告别只有异常简单的三个字。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