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慢吞吞地向停在加油站旁边的警车走去。他的脚步拖泥带水的,十分沉重,活像是一头被拖向屠宰场的牛。果然走到一半,就站停下来扭头朝后看。
女的一声不吭地看他究竟怎么办。男人转过头去看看警察,又看看那个女人。如此三四次,最后掉转脚步,开始走上回头路。
女人抄着手看着逐渐走近来的不中用的丈夫,心想随你的便。她发现自己尽管车上装着尸体,也并不怎么害怕,还很沉着,不禁暗自吃惊。
“不行!得你去。你去报告。”
男人摇摇头,轮番看着那个女的和行李箱。他气势汹汹的时候对那女的很不客气,泄了气的时候却亲热地称她为你,但是那女的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干吗这样?报告一下就这么困难吗?去说一声就得了……”
“不行。总归是女的去说好。还有……”
他心神不定地眨巴着眼睛,说:
“万一警察来问起这是谁的车,你就说是你的。因为这车是你开的。”
那女的听见这话,感到作呕,恨不得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这车是他送给女的当结婚礼物的。本来这辆车子是他乘的。他说是把结婚礼物送给女的装门面,又以此为借口自己又买了一辆价格昂贵的进口车。
“知道了。不过,车主是以你的名字登记的,怎么办?”
“这是以后的事,反正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那女人好像觉得他可怜,看了他一眼。
“你这个人大卑鄙!”
“你别把我扯进去。这事跟我不相干。”
他也许是不懂卑鄙这话是什么意思,对于女人所说的侮辱性的言词不予理会,一心只想滑脚溜走。
风雪弄得那女人的身影模模糊糊。女人用头巾把头包好以后,向着警车走去。她不像男人那样走走停停,也不转过头来朝后看。
警车里坐着一个巡警。他把驾驶座的靠背向后扳得很平,像躺在上面似地坐着。两只眼睛飞快地在一本周刊杂志上扫来扫去。也许是因为头发剃得很高,显得特别年轻。
那女的敲了敲警车的车窗。警察放下手里的杂志,抬起眼来看了看她,然后把车窗玻璃摇下来。
“你好?”
那女人不像是来报告有一具尸体被遗弃的人,笑着跟警察打招呼。
“唔,好。”小警察也支起上半身,笑了笑。
“你忙吗?”
“正像你看见的一样,不忙。”
小警察晃了晃杂志。看来那小警察是因为有一个标致女人走到身边亲亲热热地跟他谈话而精神振作起来了。
“什么时候能解除禁令放行?”
“唔,照这样下去,要在这儿过夜。气象台说要下大雪。”
“天哪,糟了!”
女人把正事搁在一边,东拉西扯了一番。警察似乎觉得挺有趣,笑嘻嘻的。
“这反而好,埋在雪里过一夜。多有趣!一生大概也只有一次,你说是不是?”
“是呀,要是不忙就好了。”
“你好像挺忙?”
“比较忙一点。我有一件事情要报告。”
“噢,请说吧,什么事?”
“我的车上有死人。”
警察听见这话,并未收起笑容。他认为准是这个漂亮女人开玩笑。
“噢?你说什么?”
“我车子的行李箱里有一具尸体。”
那女人收起脸上的笑容,直对着他看。警察也改换了姿势。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还是这句话。我汽车的行李箱里有一具不认识的尸体。你来看,就是那一辆。”
那女人用手指着自己的汽车,开始朝那边走。年轻的警察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戴上脱下来的帽子,从车子上下来,然后一摇二摆地跟在她后面。
“来,你看,不是开玩笑。”
她把行李箱打开。警察朝行李箱里看了看,发出一声奇妙的呻吟,直朝后退。
“这人是谁?”
“不知道。我打开箱子一看,想不到有一具尸体。”
人们开始一个一个地围拢来。
“稍微等一等,不能用手碰。”
警察把行李箱盖子关上,跌跌撞撞向休息室那儿跑去。
和善寻找自己的丈夫,但丈夫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好像是溜了。
不一会儿,只看见又有一个警官跟着小警察气喘吁吁从休息室里跑过来。根本没有人作宣传,女人的汽车周围霎时围满了人,而且越来越多,无法控制。
“让开,让开!”
小警察吹着哨子在赶人。随后跟来的胖警官皱着眉头走到行李箱跟前。小警察打开行李箱盖子。看热闹的人都争着伸长脖子朝行李箱里看。
胖中年警官抓住头部的毯子边边扒开,他既不犹豫,也不惊讶。毯子扒开了,脸终于露了出来。那尸体的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
人们热闹起来:
“哎唁,死了好久了。”看热闹的人当中有一个这样说。人们好像都想弄清是怎么回事,不断地围拢来。因为路断了,使人进不得走不了,大家很无聊。
和善四处张望,找寻丈夫,也许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始终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她决定不再找他,单独对付警官。
“这辆汽车的主人是谁?”警官摇晃着胖胖的身子问道。
“是我。”和善两手叠在一起跨前一步。
“请把许可证给我。有身分证也给我看看。”
那女人从车上把皮包拿来,掏出执照和居民登记证交给他。
“朴和善女士对吗?”
“哎,对。上面写着。”
警官把必要事项记在本子上。
“职业是什么?”
“家庭主妇。”
“这个人你认识吗?”
警官用手指指行李箱,那女人使劲摇了摇头。
“不认识。”
“这个里面怎么会有尸体的呢?请你谈一谈大致的情况。”
“我也不知道。”
人们又发出嗡嗡的声音。
“不知道?行李箱里有尸体居然不知道?”警官瞪大眼睛问。
“对。不知道。在这儿打开行李箱一看,里面有一具尸体。”
在大批围观的人当中,有一个人的脸偶然进入她的视线。那人个子大,好像是高耸在别人头上。啊,是昨天晚上在夜总会里碰见的男人。这是怎么回事?怕是回家吧?大个子男人冲着她点点头,她也点点头。
警官说了些什么。女的只管注意那大个子男人,没有听懂他的话。
“你从哪儿来?”
“从雪岳山来。”
“知道了。进去坐着。未经许可不得到外面来。”
“这个我不愿意。我不过是报告而已,为什么非得关在车子里不可。”
那女人顽强抵抗,警官被她弄得有点发慌。
“请你帮帮忙。我的意思是搜查班未来之前,请你呆在这儿。”
“我是不会逃跑的。要逃,我干吗还要报告!”
那女的寻找大个子男人的脸,但没有看见他的人影,不知怎的,有点伤心。
“赶快用无线电联系。告诉他们一辆自备汽车的行李箱里发现尸体。同时把车号告诉他们。”
警察接到警官的指示,飞快地向警车那儿跑去。警官嘭的一声把行李箱盖子关上,把人赶得远远的。
“喂,没有什么好看的,走吧!”
但是看热闹的人还是一股劲地涌过来,根本看不出有散去的意思。
崔基凤钻进高速公共汽车里坐着,透过车窗清清楚楚地看得见围着一大群人的地方。
穿黑衣服的女人起劲地和警官交谈着。她好像并不怎么发慌。不仅不发慌,而且显得很沉着,令人惊讶。怎么偏偏是她的车子哩!他觉得尽管是偶然的,也太过分了。他非常担心不知道今后事件将怎样展开。刚才他夹在看热闹的人当中,视线和那女的相遇的时候,他心里很激动,恨不得把一切都摊开。然而,最后他没有这样干,反而像逃跑似地从人缝里溜了出来。
那女的分明认出他来了。她的眼神说明了这一点。但她没有跟他打招呼,也许是因为意识到这儿众目睽睽吧。他想这可是个有思想的女人啊!
他抬起眼睛看了着漫卷的风雪。妙花到底到哪儿去了呢?她果真能避开警察的搜索网吗?尸体尽管移走了,是不是还会变成完全犯罪呢?
他从公共汽车上下来,朝休息室那边走去。准备打个电话,问问妙花的消息。
长途自动电话机前面人排成了长蛇阵。他转过身来决定不打电话了。那么,妙花到哪儿去了呢?去用无线电跟各方联系的小警察跑了回来。
“说是下雪来不了。要么雪停了来,要么把她带到他们那儿去。”
说罢,小警察瞟了和善一眼。
“叫他们少说废话。以为我们闲得慌吗?现在道路一片泥泞,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再联系一次,叫他们尽可能地赶快来!”警官红着脸大声说。
“我是叫他们快点来的。”
“再联系一次,就说我们不能一直老守在这儿,叫他们快来!”
警官强调了好几次叫他们快来。然后回头看了车主一眼。
“何必在这儿淋雪,进去吧!”
他们进入车内。和善坐在后座,警官坐在驾驶座上。
“这车怎么样?好像相当贵……”
警官转转驾驶盘。
“凑合,能用。”
“不是能用,是高级车!”
“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内部并非如此,老出故障。”
警官从她手里把钥匙拿过来,发动了一下试试。
“引擎转动的声音确实轻!”
他伸了伸腰。
“你一个人来旅行?”
“唔……”
“丈夫干什么事?”
“做工作。”
警官点点头。
“你一定嫌麻烦了。这事不属我管。如果搜查班来了一调查,今天你恐怕就回不去了。”
“那也没办法!”女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高速公路开通在下午三点左右。大风雪已经停止了。崔基凤通过车窗,一直观察着穿黑衣服的女人的举动。不一会儿,听见广播说公共汽车马上就要开,不禁有点发慌。
“现在还不晚。快点下去照实说了吧。唔,快!”
心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他瞪圆了眼睛在大声疾呼。他磨磨蹭蹭想站起来,但又没有站起来,犹豫不决。
从警官抓住进口车的方向盘看来,大概是想和那女人一起把车开走。警车徐徐驶过来,停在进口车前头。
“嘿,下去。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下去!你这样还算得上是一个哲学教师吗?肮脏东西,连畜生都不如的卑鄙家伙!”
由于良心在咒骂,崔基凤连气都喘不过来。脸上尽是冷汗。
“我现在是准备连最基本的东西也抛弃掉。这个举动太卑鄙,把该我挑的担子推给了别人。这样我还能教学生哲学吗?哲学是什么?在抛弃人类良心的状态中哲学还存在吗?比强盗还不如的家伙怎么能搞哲学?”
公共汽车开动了。他霍地蹦起来,又瘫坐下去。进口车在警车的引导下朝反方向缓缓开去。他把头靠在车窗上,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
“请原谅,请原谅!”
坐在旁边的一个小老头绅士奇怪地瞅着他,问道:
“哪儿不舒服吗?”
“不,没什么。”
他睁开眼睛,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她要受委屈了。背上了杀人嫌疑,将会受到严厉的审问,直到嫌疑被排除为止。她有多少天要面对同样的问题,反复作出同样的回答。跟她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到哪儿去了呢?他不露面总有点奇怪,他是什么人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崔基凤又产生了新的忧虑。失去新娘以后,想到要独自一人回家就不能不担心。家里人可能正眼巴巴地等新郎新娘回来。岳父家也一样。我怎么对他们解释呢?又不能按照事实摊开来说,他们将会异口同声地询问不见了的新娘。
“咦,新郎回来了,新娘到哪儿去了?怎么回事呀?”
他自然是无话可说,但又不能一直闭着嘴。既然不是哑巴,总得说句把话吧。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又能说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妄自乘上了开往汉城的高速公共汽车。会有这种新婚旅行吗?世界上是不会有这种蜜月旅行的。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他也许是挑出来的人吧!
直到那女人的车子违背她的意愿朝和汉城相反的方向开走的时候,那女人都是满怀希望在寻找自己的丈夫。但是丈夫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她责怪自己愚蠢,流下了愤怒的眼泪。有一阵子还失魂落魄地傻笑。坐在前面开车的警官通过反光镜看着她,显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咦,你干吗这样?”
但她不予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笑。警官把汽车停在路边,回头看了她一眼,又问道:
“咦,你干吗这样?”
“没什么,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
那女的收起笑容,心想从现在起真的要坚强一些了。而且她还下定决心不相信任何人,特别是男人,一个人过活。
刚刚开过弯路,远远又看见一辆警车开了过来。不一会儿,迎面而来的警车停住了,从里面下来一个警察。他举起手让向他那边开去的警车和进口车停下。对面警车上又下来两个穿便衣的汉于。驾驶和善的汽车的警官把他们带到进口车后面。他们打开行李箱,朝里面看了看。
“再掀起来看看。”
脸上皱纹多的便衣男人对比他年轻的那一位抬了抬下巴。年轻人马马虎虎解开尼龙绳,把毯子边边扒开来。露出了上身,胸脯显得特别瘦。
“光着身子,什么也没有穿。”年轻的男人说。
“行了,关上!”
行李箱盖子嘭的一声关上了。皱纹多的警察用下巴指指车上的女人:
“那女的是什么人?”
“车主。这儿有执照。”
警察把和善的执照交给那便衣。那便衣看了一阵以后,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是有夫之妇吗?”
“唔,好像是的。”
“这个我拿去。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唔,我说。一点钟光景我在大关岭休息站吃午饭,小金跑过来,说是有辆自备汽车里有一具尸体。你瞧,小金,来一下。”
正在跟另一辆警车的司机闲聊的小金跑了过来。
“你把接到报告的经过仔细跟这位谈谈。”
“辛苦了。你第一个接到报告?”皱纹很多的男人皱起眉头说。
“对。是我首先接到报告的。”小金以立正姿势站着说,用手指指坐在进口车里的女人。
“我坐在警车里,那女人来了。当时是一点钟光景。”
年轻的警察一点也不添油加醋,照实说。
引导进口车的警车又开回大关岭休息站去,从市区开来的警车取而代之,开到前面。皱纹很多的男人对年轻的那一位使了个眼色,打开进口车后座的门,掏出身分证给那女人看。
“我是警察。得跟你同乘一辆车。”
“那,好吧!”和善朝一边让。
“不过,我们不会开你这辆车,对不起,您能不能替我们开一下?”
“好,就这么办。我的车是得我来开。”
和善走出去,坐到驾驶座上。驾驶座旁边坐着年轻的那一位,后边坐着那位皱纹很多的男人。不一会儿,警车开始滚动了,和善也轻轻地踩了踩油门。
“跟着前面的车走行吗?”
“对,就跟着它走。”年轻的那一位说。
“到哪儿去?”和善有点担心。
“到警察局。”
“能不能赶快把我放了,我挺忙的。”
“好。调查一结束,就放你走。只要你很好地配合,很快就可以结束。”
“事情真妙!”她自嘲地说。年轻男人看见她苦笑了一笑,也感到很微妙。
“能告诉我们姓名吗?”随着一团烟,后座上传来好像有点沙哑的声音。
“我叫朴和善。”她凝视着前面,机械地回答。
“职业呢?”
“家庭主妇。”
车子拐上了坡度很陡的弯道。
“我们这是为了节约时间。请告诉我们住址。”
从这以后,问了一连串有关她个人的事情。当她把丈夫的名字、职业和职务告诉他的时候,年长的刑警好像愣了一下。
“K会社,不就是金泰坤先生当会长的会社吗?”
“对,是的。”
她不能告诉他金泰坤就是自己的公公。不,她是想隐瞒这个事实。年长的刑警关心K会社也是不无原因的。因为K会社是一个相当有名的财间会社。
“好,让我们言归正传。行李箱子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你认识他吗?”
“是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哦,是吗?”
年老的刑警点点头,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
“尸体怎么会到行李箱里去的呢?”
“我也不知道。”那女人冷淡地回答,又添了一句:
“我也想弄清缘由。”
“你也想。也许就是夫人你把尸首放进去的吧?”
对这个问题,和善不作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
“这个问题问得不对,莫名其妙,我事先没有想好怎么回答。”
“哦,是嘛!那么,再问一遍:是你把尸体放进去的吗?”
“不是。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你要是这样提问题,我就不回答。我只是因为守法才报告的,可别把我当成凶犯。”
“没有把夫人当成凶犯,只是问问而已,因为我是刑警。”
沉默了一阵。车子从桥上通过。田野里孩子们正在打雪仗。
“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大关岭休息室里吃过一碗冷面以后。大概是一点钟光景。”
“行李箱开着吗?”
“大概是的。”
皱纹很多的刑警是这样想的,在人多拥挤的休息站里不可能把尸体放进行李箱。也许是在这之前,在别的地方搬到这辆汽车的行李箱里去的。
“你从汉城来。”
朴和善受不了香烟熏,直想呕,因为年纪大的刑警一支接一支地抽。
“不,是到汉城去。”
“那你从哪里来?”
“从雪岳山来。”
“你到雪岳山去有什么事?”
“去……旅行”
“一个人?”
“对。是一个人去的。”
年纪大的刑警眼睛一亮,改变了姿势。他扔掉烟头,又点了一支烟。
住在汉城的女人说是一个人到雪岳山去旅行,又不是未婚,而是有两个孩子的有夫之妇。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这个女人肯定在撒谎。最近有夫之妇出轨的事显著增加。因而发生了许多事故。她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呢?大概是跟姘头到雪岳山去玩,而姘头就是行李箱里的尸体。
从尸体的脸来看,好像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有夫之妇和比她年纪小的男人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导致杀人事件……明天报纸上的社会版一定有看头。
“真是一个人去?”
“对,是真的。”
“干吗一个人去?你有丈夫,有孩子,为什么不一块儿去?”
“我想一个人旅行。”
车子开进了市区。那女的像滑行一样,把车子开到正在扫雪的扫雪车旁边。
“你丈夫知道你一个人到雪岳山去吗?”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女人冷淡而又愤恨地说。
“是呀,照实说很难!那就再等一会儿吧。我会让你乖乖地把一切都说出来,完全有把握让你坦白。”
“要是我们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就好了。从协助破案出发……”
“这不可能。不好回答的我不回答。”
刑警想:“我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放肆的女人。”
“好。我们不勉强你。你是什么时候到雪岳山去的?”
“二十日。”
“以前一直一个人呆在雪岳山?”
“我一个人去,自然一个人呆着。”
“一星期的时间都一个人呆着吗?”
“唔,对。”
她的回答简单明了,但又很强硬。刑警想打掉她的气焰。她回答的内容对于年长的刑警坚定和确信自己的想法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因而使她自己处于不利的地位。不知道她有没有发觉,反正她回答得挺顺溜。有时顽固地拒绝,说某些问题无法回答。
“一星期的工夫逗留在哪里?总不至于露宿在外吧?”
“住在H饭店。”
“H饭店?住几号房间?”年长的刑警声音突然紧张起来。
“住在八○九号房间。”
年长的刑警赶快在刑侦手册上记下H饭店八○九号房间这几个字。
“一个星期你在那里干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干。”
车停了。停在警察局门口。
“到了。进去吧!”
和善按照刑警指点的,把车子开到正门旁边的一扇大门里去。一开进去,就看见大楼后边有一个大院子。有几个警察在扫院子里的积雪,瞅了他们一眼。
“好,好了。下去吧!”
和善关掉马达,下了车。
“汽车钥匙就放在上面。”
年长的刑警回头看了年轻的巡警一眼。
“你快喊救护车,要检查一下,还要通知鉴定班。”
“是。”
“到这儿来。”
年长的刑警把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率先走进大楼后面的一扇门。
和善略一犹豫,离开一段路,跟在他后面。她微微低着头,咬着嘴唇。到去的地方再说吧!
年长的刑警踩着咯吱咯吱响的楼梯吃力地朝上登,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好像确信和善决不会逃走似的。
和善登上黑漆漆、阴沉沉的楼梯,才发觉自己的一生到今天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不一会儿,黑暗好像从窗户里钻了进来,外面霎时一片漆黑。和善呆呆地看着映在窗户上的自己的身影。那身影显得非常陌生,非常疲倦。同样的问题反反复复问了一个多小时,同样的回答也反反复复了一个多小时。时间越久,刑警越不像她那样疲惫,反而劲头十足。
门开了,年轻的刑警走了进来。他忠实地执行年长刑警的指示,一刻也不停地跑出跑进。
“证实了。就像夫人所说的那样,从二十日起到二十七日止,她住在八○九号房间,这一点证实了。帐是今天上午结的。”
“是一个人住?”年长的刑警用眼睛瞟了一下和善问。
“对,是的。Boy说,据他所知没有同伴。离开的时候,曾有一个男人出现过。是跟那个男人一块儿乘车走的。”
年长的刑警眼睛一亮。就像猫瞪着老鼠一样,直视着那个女人。
“那男人是谁?”
和善从窗户上把眼睛转过来看着刑警,胸有成竹地说:
“丈夫,来接我的。”
“他是跟你们一起走的,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半路上不见了。”
“不见了,这是什么话?”
“就是这样。也许是看见尸体害怕,躲起来了。”
“把你一个人撇下。”
“对。把我撇下,一个人跑了。他不是个男人!”
脸上皱纹很多的刑警好像有点无可奈何,呆呆地看了她一阵,然后对年轻的刑警小声下了什么指示。尽管声音小,和善还是都听清楚了。是叫年轻刑警搜索她的丈夫。年纪大的刑警班长又看了看和善。
“这是凶杀案,所以事情相当难办。”
检查结果已经送到班长面前。他摸着记录着检查结果的报告单,等待和善的反应。但是朴和善没有任何反应。
“夫人在一个星期里一直把车子停在H饭店?”
“对,是这样。”和善无动于衷地小声说。
“一次也没有开车出去过?”
“没有。没有出去过。”
“那么,你在这一段时间当中开过几次行李箱?”
“一次也没有开过。”
“离开汉城的时候也没有开过?”
“对。没有开过。”
沉默了一阵。
刑警班长手支着下巴,一声不吭地闭着嘴,好像在思考什么。额头上打起深深的皱折,显然是在为凶杀案动脑筋。不一会儿,他又开口说道:
“根据检查结果,被害人是在二十六日晚上到二十七日清晨之间被杀害的。所以是在夫人住在饭店里的这一段时间当中被杀的。”
“对,好像是这样。”和善爽爽快快地承认。
“换句话说,是被害人在夫人住在饭店里的这一段时间当中被装到夫人的车子里去的。你要是没干这种事,那是谁干的呢?”
“是啊,不知道。”和善面不改色地回答。
班长对年轻夫人的沉着镇静暗暗吃惊。怎么看,她的脸上也没有一点惧怕的神色。她是什么女人,这么沉着?就算不是凶犯,一旦受审,百分之百都禁不住会害怕的。为了使她沉着不起来,班长决定提一些比较有刺激性的问题。
“被害人的后脑勺受过沉重的打击。后脑勺上凝结着鲜血。不过,这不是致命伤。他是窒息而死的。脖子上有手指甲的印子,看来是被揿住脖子卡死的。肺里有水,是揿在水里卡死的。”
和善打开皮包。她细长的手指把香烟拿出来,表情一直很平静。班长用打火机替她点烟。
“被害人很可能是住在H饭店里面的人。只要到饭店去调查一下,很快就会弄明白的。”
这话意思是叫她不要隐瞒,坦坦白白地说。班长认为单靠这女人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杀死小伙子的。这么一来,在他的脑子里女人的丈夫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最当然的嫌疑犯。
年轻女人和善很有风度地吸着烟。
“让我们摊开来说吧,同时也是为了节省时间。金在范先生……所以你丈夫一气之下就把年轻人给杀了,你说是不是?这伤也是你丈夫弄出来的吧?”
警官用手指指着发青的眼睛。那女的霎时神色大变,使劲摇了摇头。
“不。跟金在范先生没关系。”
“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警官又指指她的伤口。
“跟金在范干仗了。是为家务事干的。这个问题我不想谈。”
警官从椅子上支起身来,低头看着这个女人说:
“看来总得一起到H饭店去一次。那么,起来吧!”
和善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站起身来。
“依据被害人的指纹照片,明天将能弄清他的身分。”从房里出去在走廊里走的时候,班长说。
连班长在内一共有四名刑警跟和善同行。他们当中有两个人在和善两边,像保护她似地在活动,另一个即使在车子里,也挽住她的膀子。
饭店的服务员们一眼就认出她来。证实她在八○九号房间里住了一个礼拜。
“在二十六日前后投宿的年轻男人中,有没有没有结帐就下落不明的?”
刑警班长把总服务台的服务员全部召集起来问道。有一个服务员像正等着似地站出来说:
“唔,有。”
“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这个。”
总台服务员拿出一张住宿卡。班长把这张住宿卡拿了起来:
“二十六日晚上投宿的。”
“一起来的人呢?”
“就他一个,没有同伴。”
“没付房钱就不见了?”
“对。不过,皮包放下了。”
“皮包给我看看。”
总服务台的服务员拿来的皮包是一只可以挂在肩膀上行走的、很小的旅行包,里面放着一本杂志和洗脸的东西。总台服务员说:
“卡片上记录的住宅电话号码可能是对的。打了一个电话到他家里,他家里说是还没回来,好像是他母亲接的。”
“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刚才打的。”
住宿卡上记的名字是孙昌诗。年龄二十三岁,职业学生,现在住址汉城。从饭店方面了解到,他住进五二八号房间是二十六日晚,二十八日早晨不见了。
“二十七日晨打了个电话进去,没有人接。用备用钥匙把门打开进去一看,皮包还在。所以我们认为他还要再住一天,客人可能到哪儿去玩了。二十八日早上又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进去一看,皮包还放着,这才断定客人不见了。”
刑警班长感到有必要派记得孙昌诗面孔的饭店服务员到本署去认一下被害者的脸。根据他的指示,一个刑警立即带了那个服务员离开了饭店。刑警班长求得饭店方面的谅解,带着和善进了恰巧空着的五二八号房间。那间房里放着一张双人床,学生住显得稍微奢侈了一点。
“不认识一个叫孙昌诗的大学生吗?”
和善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植了,一个劲地对着刑警班长看。班长撩起窗帘,眺望黑暗中的雪景。月亮很亮,连远处的雪景也尽收眼底。
“有没有这种情况:有夫之妇和大学生建立了爱情关系,有!尽管很少见,也是有可能的。为了避开人们的耳目,住旅馆的时候只好各人开一个房间。大概住在这间房里的大学生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住进来的。一个大学生干吗要一个人到这儿来住这么贵的饭店呢?”
和善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听刑警班长说话。
“你是几时跟那个大学生认识的。”
“我连这个名字也没有听说过。”
班长根本不把她的回答当一回事,接着说:
“我想作这样的设想。丈夫突然出现在两个男女偷情的现场。任何男人看见这种情况,也不会不翻眼睛。丈夫一气之下杀死了妻子的情夫。等到人死了以后,他又慌了,所以急急忙忙和妻子两个人用毯子把尸体包好装在行李箱里,溜出了饭店,想把尸体扔在一个地方。但是半路上由于下雪,道路受阻,于是改变了想法。妻子先把丈夫送走,然后去向警察报告。她很狡猾,说行李箱里有一具她不认识的尸体。”
“你在警察局里工作,想法自然与我不同。管你怎么想,那是你的自由。不过,希望你不要由于有这种想法而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牵连进去。把罪名加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这也是一大罪过。”
“是呀!那是一定要警惕的。”班长克制着愤怒说。
“已经说过几次了,我跟凶杀事件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换个方向调查吧!”
“搜查方向已经决定了,我不想改换。现在剩下的就是确保证据。”
班长反复提出相同的问题,和善也反复作出同样的回答。她越是否认,班长的看法越是坚定。他很乐观,认为时间会帮他解决一切问题的。
电话铃响了。是带饭店服务员到总局去的刑警打来的。
“证实了吗?”
“唔,证实了。肯定是住在五二八号房间里的孙昌诗。”
刑警十分兴奋。
“是服务员证实的吗?”
“对,看见尸体马上就认出来了。”
“嗯!”
班长瞟了女人一眼,下指示说:
“带上包尸首的毯子和绳子赶快回饭店。”
到了这个地步,案件几乎等于是解决了。班长放下听筒,向那女人投去自信的眼光。
“被害人身分弄清楚了。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是一个叫孙昌诗的大学生。”
“能弄清身份是很幸运的。”
女人像谈别人的事情一样。班长把饭店经理喊来。经理手忙脚乱地跑过来说:
“饭店里发生了凶杀事件,会给营业造成很大影响吧?”
“那当然罗!”
“让我们悄悄地处理,不让外面知道。悄悄地处理需要帮助!”
“当然,我完全可以提供帮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经理用惊讶的眼光环视众刑警。
“关于二十六日晚住进五二八号房间、后来失踪了的大学生……就是这个人。”
班长晃了晃住宿卡。
“那人怎么样了?”经理怯生生地问道。
“被杀害了。”
“嗯?是什么时候被杀害的?”
“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
“不是在我们饭店里被杀的吧?要是在我们饭店里被杀,我不会不知道。”
班长摇摇头。
“根据种种情况来看,断定是在你的饭店里被杀害的。被杀以后,悄悄运到外面,落到了我们手中。”
“就是在这间房里被杀的吗?”
经理不安的视线落到了和善身上。
“详细的情况是侦破秘密,不能说。从现在起,这间房子要作为侦破本部来使用。最好旁边再给我开一间。”
“好,您尽管用。”
经理给总服务台打了个电话,叫他们五二八和五二九号房间不要安排客人。
根据班长的指示,和善搬到隔壁房间。两个刑警为了要审问她,一齐跟进去。班长指示他们说:
“今天晚上要搞到口供。这个人不好对付,得稍微辛苦点。”
几个刑警走了以后,班长叫留下来的刑警给孙昌诗家里挂个电话。不一会儿,话筒里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小刑警赶忙把话筒交给班长。
“喂,对不起,你是孙昌诗先生的家吗?”
“对,是的。”
“你跟孙昌诗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妈妈,你是哪里?”
“我是警察。”
“警察?干吗打电话来呀?”
那声音霎时带上了不安的味道。
“有点事情要打听一下。你知道什么,就请坦坦白白地告诉我什么。孙先生现在在家吗?”
“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
“前天出门的时候,他说要到什么地方去一下,现在还没回来,也没来电话告诉一声,我正在担心哩。他出了什么事吗?”
沉默了一会儿。班长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如实地告诉她。
“孙先生是大学生?”
“对。S大学物理系四年级。一毕业就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得比较长。不一会儿,班长下了决心说:
“不是别的,我们手里掌握了一具年轻的尸体,估计是孙君。要得到保护人的认证。”
班长叫她明天到警察局来一下,就挂断了电话。他好像听见了女人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