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马什注意到,守夜礼拜后,正当他和多明我会修士说话之际,弗朗克尔出现在教堂的阴暗处,沿着墙脚急匆匆地走过。加马什想到“鬼鬼祟祟”一词,但好像还不够准确,警督远不止是鬼鬼祟祟。
很明显,弗朗克尔不想被别人看到。
但他还是被加马什看到了。塞巴斯蒂安走后,加马什又坐了一会儿,发现警督走到长廊尽头,经过守门的吕克修士身旁。
探长尾随着警督走出修道院的前门。
吕克一句话没说就打开了门,尽管他眼中充满了疑惑,但是阿尔芒·加马什给不了他答案。
加马什自己心中也有疑问,首要的疑问就是,尾随弗朗克尔是否明智?倒不是担心弗朗克尔可能会做出什么举动,加马什反倒是担心自己可能会干出什么。
但是加马什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如此神秘,以至于弗朗克尔非得离开修道院,很明显他这可不是去晨间漫步。外面寒冷、晦暗,加马什四处看了看。时间还不到6点,寒气触及湖面,转而上升,使得昨夜的雾气化作今晨的浓雾。
弗朗克尔在一处萌生林前停了下来。浓雾笼罩下的树林本可以掩护他,但他手中闪烁的蓝白辉光暴露了他。
加马什停下,观察着。弗朗克尔背对着探长,低头在手机上写或是读一条短信。
是什么秘密让他害怕被发现,而不得不离开修道院?但手机屏幕的光亮已将他暴露。
如果能拿到那部黑莓手机,加马什将会不惜一切代价。
有那么一会儿,他想猛扑过去,从弗朗克尔手中夺过手机。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以至于弗朗克尔冒着被熊、狼袭击的危险来到树林里?
加马什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盯着前方,下定了决心。
他不能从弗朗克尔手中夺下手机,即便是夺到了,也可能弄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加马什提醒自己,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
得采用另一套行动方案。
“早啊,西尔万。”
警督惊得跳了一下,转过身,一脸狂怒,恨不得要杀了眼前这个幽灵般的跟踪者。手机屏幕仍发着蓝光,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怪异可笑。
“你在给谁发短信?”加马什走上前,保持步伐的稳健和声音的平稳。
弗朗克尔一时哑然失语。加马什越走越近,能感受到对方的愤怒和恐惧。
加马什甚至想把黑莓手机夺过来,看一下他是在给谁发短信,或者是谁发来的短信,以至于自己的到来让他如此惊恐。
因为很明显,警督最害怕的不是加马什。
瞬间,加马什意识到,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机会,他决定去抢手机。但是,弗朗克尔早就预料到探长会这么做,他点了一下关机键,把手机放进口袋。
两人对视着,呼吸加重,眼前都是呼出的空气,视线模糊起来,好像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幽灵。
“你刚才在给谁发短信?”加马什再次问道,并没期待会得到答案,只是想让对方明白,无需再隐藏,“还是在看短信?说吧,西尔万,这里就只有你和我。”加马什张开手臂,四下里看了看,“就咱俩。”
的确,这里安静得让人受不了,他们就像是漫步到了一片空白之中,没有声响,景象寂寥,甚至连圣吉尔伯特修道院都被雾气吞没,消失了。
全世界就剩下他俩。
现在他俩正面对面。
“咱俩读大学时就彼此了解,之后又成了冤家对头。”加马什说道,“是停下来的时候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来帮忙的。”
“这我相信。但帮的是谁?不是我,也不是波伏瓦探员。你是奉谁的命令来此的?”
“太迟了,阿尔芒,”弗朗克尔说道,“你错失了良机。”
“我知道,但不是刚刚才犯的错。早在几年前,在调查阿诺特警督的时候,我就已经犯下错误,我不该急于逮捕他,而应该耐心等待,将你们一网打尽。”
弗朗克尔没有否认。对加马什来讲,如果他已经来不及阻止正要发生的事情,那么让弗朗克尔予以否认,同样也太迟了。
“是阿诺特派你来的?”
“阿诺特在监狱,终身监禁,这你知道。阿尔芒,是你把他送进去的。”
现在加马什真的笑开了,尽管笑容有些疲倦,“我们都知道那说明不了什么。像阿诺特那样的人,他总能得到他想要的。”
“不总是,”弗朗克尔说,“被逮捕,被审讯,被宣判,这些可不是他想要的。”
有那么一阵子,加马什实际上打败了阿诺特,他得到了弗朗克尔难得的许可。但是,他紧接着却踌躇止步了,没有将工作进行到底,没有意识到还可以做更多。
腐败因而得以保存,疯长开来。
加马什知道阿诺特能量很大,许多朋友都很有权势,所以他的手可以轻而易举地伸到高墙以外。加马什曾有机会除掉阿诺特,但是他没那样干。有时他怀疑自己是否又犯了一个错误。
不过眼下另一种想法攫住了他。弗朗克尔不是在给阿诺特发短信。一个让弗朗克尔敬重的人是不会引起他的恐惧的。一定是另有其人。一个比警督权势还要大的人,一个甚至比阿诺特的官职还要大的人。
“西尔万,你在给谁发短信?”加马什第三次问道,“一切并不晚,告诉我,我们可以共同面对,”加马什的声音平静、理智,他伸出手,“把手机给我,告诉我密码,就这两点,我来了断此事。”
弗朗克尔犹豫着把手伸进口袋,但又空空地拿出来,放在身体一侧。
“你误会了,阿尔芒。没有什么大阴谋,都是你的想象。我是在给我妻子发短信。我想你也会给妻子发短信的。”
“西尔万,给我,”加马什不听他的谎话,手仍然伸在那儿,眼睛盯着上司,“你一定累坏了。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两个人目光交织在一起。
“你爱你的孩子们吗,阿尔芒?”
这句话利剑般刺中了加马什,他感觉身体一时失去了平衡。他直勾勾地盯着上司,没做回答。
“你当然爱他们。”现在弗朗克尔的声音里没有了敌意,好像两位老友正在边喝酒边聊天。
“你在说什么?”加马什发怒了,声音不再那么理智。他感到自己彻底丧失了理性,慌乱不堪。“离我的家人远远的。”加马什低吼道,头脑中尚存的清醒意识告诉自己,野兽并不在树林里,而是存在于他的体内。想到家人受到威胁,他就如野兽般被激怒了。
“你知道波伏瓦和你女儿坠入情网了吗?也许事情并不如你所愿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吗?”
听到这些话,加马什正在竭力压制的愤怒反而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他一向冷静。
加马什知道让·居伊和安妮的事,好几个月前就知道了。自从那天他和蕾娜-玛丽去看望安妮,在餐桌上看到那个插着紫丁香的小花瓶,就知道了。
他们知道安妮对让·居伊一见钟情,又见让·居伊那么爱女儿,他们为安妮感到无比高兴。
他们夫妻俩,爱这两个年轻人。
加马什夫妇选择让孩子们拥有自己的空间。他们知道安妮和让·居伊在合适的时候会告诉他们的。但是弗朗克尔是怎么知道的?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如果不是让·居伊,也不是安妮,那么是……
“临床处方,”加马什说,“你看过波伏瓦的治疗档案了。”
自从那次袭击案之后,所有的幸存者都接受了治疗。现在,加马什知道弗朗克尔不仅侵犯了波伏瓦的隐私,也侵犯了自己的隐私,还有其他所有人的隐私,包括让·居伊和安妮的关系。
“别把我女儿扯进来。”加马什说,竭力控制自己不要伸出手去,不是去夺弗朗克尔的黑莓手机,而是要扼住对方的喉咙。
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杀死这个人,把尸体丢给狼和熊。然后走回修道院,告诉吕克修士弗朗克尔去散步了,很快就会回来。
这样做太容易了,太大快人心了。这个人被狼群拖进树林吃掉的话,世界只会变得更好。
就没人为我把这烦人的神父除掉吗?
他的脑海中又冒出这句话,生平第一次,他完全明白了这句话,明白了谋杀是怎么发生的。
除掉这个恶人的任务现在降临到了他的身上。加马什一时进入不计后果的狂热状态,他只想让眼前这个人消失。
他上前一步,却又自行停了下来。他给波伏瓦的那些警告,自己却忘记了。他让弗朗克尔控制了大脑。一个来制止谋杀的人,自己却要犯下谋杀罪。
加马什闭上眼睛片刻。再次睁开时,他朝前探身,冲着弗朗克尔的脸,异常冷静地低声说道:“你走得太远了,西尔万。暴露得太多,说得太多,我本来只是持有怀疑,现在我不再怀疑了。”
“当初逮捕阿诺特的时候,你是有机会的,阿尔芒,但是你犹豫了。现在你又犹豫了。你本可以从我手中夺走黑莓手机,看到那条短信。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这儿?是为了你?”
加马什走过弗朗克尔身边,进入与修道院相反方向的树林。他沿着林中小路来到湖边,伫立在那里远眺着湖面,盼望着黎明的太阳早点升起。那时船夫就会到来,就可以把让·居伊带回蒙特利尔。那样,他就可以毫无牵挂地独自对付弗朗克尔了。他俩得最终来个了断。
加马什知道,每个海都有堤岸。他已经在海上漂了很久,现在他终于快要看见海岸了。这趟旅程就快到达终点了。
“早啊。”
陷入沉思的加马什没听到走过来的脚步声。他猛一转身,看见塞巴斯蒂安正在向他挥手。
“我是就刚才在教堂的失礼行为来向你道歉的。”多明我会修士一路专挑大点的岩石落脚,直到走到探长跟前。
“不必道歉,”加马什说,“是我太粗鲁了。”
两个人都清楚他们说的是实话,而他们之前的行为也都是有意的。他们在岩岸上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聆听远处潜鸟的鸣叫,近观水里鱼儿的跳跃,还能闻到森林里散发出来的一种甜丝丝的味道。
加马什之前的心思一直放在与弗朗克尔的对抗上,现在才又回到修道院和马蒂厄的谋杀案上来。
“你说过你的任务是找到吉尔伯特教派,以便了结宗教法庭几个世纪前的悬案。你说过,是格里高利圣咏唱片封面上的图像暴露了他们。”
“是这样的。”
声音平和。这声音就是从湖面掠过,也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但是我觉得你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就算是教会,也不可能让怨恨持续那么久。”
“不是怨恨,是兴趣,”塞巴斯蒂安指了指加马什脚下的一块平整岩石,两人坐了下来,“他们是失踪的孩子。在那个可悲的时代,修士们被驱逐。现在我们要尽力对他们进行补偿,所以要找到他们,告诉他们,他们是安全的。”
“是吗?一个人只要头脑正常,就不可能在黄昏时分,顶着浓雾,独自划船穿越一片不熟悉的湖面,来到如此偏僻之地,除非他不得不这么做。抑或是他背后有鞭子,或是前方有宝藏,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你为什么来这儿?你到底要找什么?”
天空放亮了。一束冷冷的灰色光线,还不够穿透大雾。船夫能来吗?
“我们昨天讨论的纽姆符,但是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多明我会修士问。
尽管这个问题出人意料,但加马什并不吃惊。
“它是第一种音乐符号。在有音符之前,先有了纽姆符。”
“是的。我们想当然地以为五线谱本来就有,还有谱号、高音谱号、音符、二分音符、和弦以及音调。但它们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从纽姆符逐步演化来的。它们是用来模拟人手的动作,显示音的形状。”
塞巴斯蒂安抬起手,前后上下地挥动起来,手势在秋天寒冷的空气中滑动,很优美。他一边挥动着手,一边低哼起来。
声音很美,清晰,纯粹,有种发自灵魂的气息。修士本人被音乐感染了,加马什也觉得随着音乐漂流起来。
接着声音和手都停了下来。
“‘纽姆’这个词来自希腊语,意思是‘呼吸’。最初写出圣歌的修士们认为,我们呼吸得越深沉,上帝越能渗入我们体内。当我们吟唱的时候,呼吸才是最深沉的。你注意过没有,你呼吸越深沉,你就会越平静?”修士问道。
“我注意到了。几千年来,印度教徒、佛教徒和异教徒也注意到了这点。”
“没错。每一种文化,每一种特殊的信仰,都有某种形式的吟唱,或是冥想。其核心就是呼吸。”
“那么纽姆符又是怎么来的?”加马什问。他靠向多明我会修士,两只大手握在一起取暖。
“第一首圣歌是口头学的。但是,接下来,大概在10世纪左右,一位修士决定把它记录下来。但是要这样做,他需要找到一种方法来表达音乐。”
“就是纽姆符。”探长说。修士点点头。
“一代又一代的修士们用了三个世纪,记录下所有格里高利圣咏,把它们保存了下来。”
“我听说了,”加马什说,“许多修道院都领到了《圣歌集》。”
“你怎么知道的?”
“圣吉尔伯特修道院就有一本,但显然不是最好的一个版本。”
“你为什么这样说?”
“不是我说的,”加马什说,“是院长告诉我的。他说大多数《圣歌集》用纸讲究,装帧精美。但是他怀疑吉尔伯特教派是一个小教派,又非常穷,最终只能得到10世纪时工厂印制的次品。”
“你见过这本书吗?”
塞巴斯蒂安靠向加马什。探长欲言又止,审视着多明我会修士。
“这就是你来这儿的原因,是不是?”最后加马什问道,“不是来找吉尔伯特教派,而是来寻他们手中的书。”
“你见过这本书吗?”塞巴斯蒂安继续问道。
“是的,我见过。”没必要否认。这本书并不是什么秘密。
“我的上帝,”塞巴斯蒂安惊呼道,“我的上帝啊,”他摇摇头,“也能让我看看吗?我一直在到处找它。”
“找遍了整个修道院?”
“找遍了全世界。”
多明我会修士站起来,重重地拍打掉身上的灰尘,撩下白色长袍。
加马什也站了起来,“你为什么不问问院长或是那些修士?”
“我以为也许就是他们把它藏起来了。”
“哦,他们没有藏。通常它都是放在教堂的诵经台上,任由修士们随意查阅。”
“我在那儿没看到。”
“被一位修士拿去看了。这修士在研习圣歌。”
他俩边说边往回走向修道院,最后在厚重的木门前停下来。加马什上前敲门,过了一会儿,传来门闩拉开的声音,紧接着是钥匙插进锁眼,门开了,两人走了进去。修道院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塞巴斯蒂安走到走廊一半的时候,加马什叫住了他。
“塞巴斯蒂安修士?”
修士止住脚步,转过身,很不耐烦。
加马什指了指站在门房里的吕克。
“怎么了?”不过,塞巴斯蒂安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多明我会修士转而往回走,开始时走得很快,快走到门房时脚步才慢下来。
塞巴斯蒂安好像很不情愿迈出最后一步。也许,加马什想道,他是害怕会失望吧。或者,他根本就不想让自己的找寻之旅就此结束。因为,如果这样的话,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一旦谜底揭开,他会怎么做呢?
塞巴斯蒂安在门房的门前停住了。
“修士,”多明我会修士突然变得非常正式,甚至有些严肃地问道,“我能否看一下你手中的《圣歌集》?”
加马什知道,宗教法庭以往的行事风格可不是这样。他们会直接拿走书,甚至会烧死拥有书的年轻修士。
吕克闪到一旁。
“上帝的猎犬”几百年来数千英里的寻找征程,终于走完了最后这几步。
塞巴斯蒂安走进简陋的窄小门房,看着桌上那本朴实无华的大书。他的手在封面上摩挲着,深吸一口气,打开了。
接着缓缓呼出一口气。
一声长长的缓慢叹息。
“正是这本。”
“你怎么知道?”加马什问。
“因为这个。”修士拿起书,放在双臂上。
加马什戴上老花镜,靠过来。塞巴斯蒂安指向第一页上面的第一个词。这个词上面应该是纽姆符,但是他手指的地方除了一个点,什么也没有。
“就是这个?”加马什问道,也指向那个点,“这个点?”
“对,”塞巴斯蒂安说,一脸的敬畏和惊愕,“就是这个点。这个点足以说明此书就是第一本格里高利圣咏书。这个点,”他把手稍微抬了抬,“是最初的第一个音乐符号。这本书不知是怎么最终落到森普林哈姆的吉尔伯特手中的,应该是在12世纪。”多明我会修士说,对象是书,而不是周围的人,“也许是作为礼物,教会作为感谢的礼物,感谢他们对托马斯·贝克特的忠诚。但是吉尔伯特教派并不知道这本书的价值。在当时,没人会知道。没人知道这本书是独一无二的,或是将会变成独一无二的。”
“但是,是什么让它独一无二的?”加马什问。
“就是这个点。它可不仅仅是一个点。”
“那它还能是什么?”加马什看来看去觉得它就是一个点。自从来到圣吉尔伯特修道院,他从没感觉自己这么愚蠢过。
“它是开启之钥,”两个人看向守门人,只听他继续说道,“是圣歌的起点。”
“你以前就知道?”塞巴斯蒂安问吕克。
“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吕克承认道,“我只知道这儿的圣歌和我听过、唱过的不一样。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马蒂厄告诉我的。”
“他知道这本书是无价之宝吗?”多明我会修士问道。
“我认为他可不这么想。但是我确信他知道这本书独一无二。他对格里高利圣咏了然于心,非常清楚世界上没有任何其他的版本、文集、手册,有这么一个点。而且他知道这个点的作用。”
“什么作用?”加马什问。
“这个点是音乐上的罗塞塔石碑。”塞巴斯蒂安说,转向吕克,“你称它是钥匙,事实确实如此。其他的格里高利圣咏只能说是很接近圣歌殿堂。这就像是你来到了修道院,靠近了大门,但就是进不去,你所能做的只能是在大门外徘徊。但是这个不一样,这个,”他朝那页纸一点头,“是我们打开圣歌殿堂大门,引领我们进入其中的钥匙,引领我们进入最早的修士们的内心和他们的声音。有了这个点,我们就知道最初的圣歌到底是什么样子,上帝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子。”
“怎么会有这种作用?”加马什问,尽量不让自己听起来那么恼火。
“你来告诉他,”塞巴斯蒂安邀请年轻的吉尔伯特教徒,“这是你的书。”
吕克兴奋起来,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多明我会修士。
“这不仅仅是一个点。”吕克转向加马什,“好比你找到了一张藏宝图,上面标注了各种方位和路线,但是没有起点,它也只能是一张废纸。这个点就是开始的地方。它告诉我们第一个音符是什么。”
加马什回身看向塞巴斯蒂安手臂上打开的那本书。
“但是我认为纽姆符已经告诉了我们起点。”他说,指着已经褪色了的第一个词上方的小波浪线。
“不是的,”吕克现在很耐心,一旦接触到他所熟知和热爱的知识,他做老师的天分就显现出来了,“纽姆符只告诉了我们要提高嗓音。但是从哪儿开始提高呢?这个点是在这个字母的中间,那么声音就应该从这个中间的标记处开始,声音应该从中间这儿开始,然后上升。”
“不是非常精确。”加马什说。
“这是艺术,不是科学,”塞巴斯蒂安说,“我们只能尽力接近,力所能及地接近。”
“如果这个点这么重要,为什么不是所有的《圣歌集》都标上这个点?”加马什问。
“问得好,”塞巴斯蒂安承认,“我们认为,这一本,”他举起书,“是由音乐家修士写的,然后被拿去抄写。抄写员们不知道这个点的重要性,甚至认为这个点是瑕疵,是错误。”
“所以他们漏写了这个点?”加马什问。多明我会修士缓缓点点头。
追寻了几个世纪,原来只是因为抄写的修士们误以为是瑕疵的一个点。
“我们在副院长尸体上找到的羊皮纸上也有一个点。”加马什说。
塞巴斯蒂安饶有兴趣地看着加马什,“你注意到了?”
“我注意到是因为我看到你用手指盖住了那个点,好像试图要掩盖它。”
“你说得对,”多明我会修士承认,“我是担心其他人发现这个点非同寻常的意义。不管是谁写的,他都一定熟知最初版本的《圣歌集》。他照原来的风格重新谱写了一首,包括这个点。”
“但是这也于事无补啊,”加马什说,“所有的吉尔伯特教徒都熟知这本书。他们抄录书中的圣歌。他们一定知道这个点的存在及其作用。”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本书因为这个点而价值连城吗?”多明我会修士问,“实际上,它无法以价值论,它是无价之宝。”
吕克摇摇头,“可能只有马蒂厄知道,而他对此毫不在意。这本书对于他的价值只在音乐。”
“你也知道。”加马什指出。
“我知道这个点的意义,但是对于这本书的价值,我一无所知。”吕克说。
加马什思忖着他是否最终找到了作案动机。有个修士意识到了这本老掉牙的书价值连城?这个人发现修道院的宝藏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单声圣歌中,根本就没有藏起来?
副院长遇害,是因为他挡住了那个修士盗取宝藏之路?
加马什又转向多明我会修士。
“这就是你来这儿的原因?不是为了找寻失踪的修士,而是为了这本失落多年的书?不是CD封面上的图像,而是音乐本身,暴露了他们。”
真相越来越明朗。千百年来,教会都在寻找圣歌的起点。吉尔伯特教派录制的格里高利圣咏唱片,恰巧在无意间提供了线索。
塞巴斯蒂安看上去在思量如何回答,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教皇一听到唱片,就知道了。唱片中的圣歌和世界各地修道院中传唱的圣歌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它充满了神圣。”
“神圣。”吕克赞同。
两个修士看着加马什,目光灼灼,有种近乎骇人的狂热。就为了一个点。
回到原点。
美丽之谜。终于破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