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居伊·波伏瓦穿梭在圣吉尔伯特修道院的一条条走廊上,要去寻找某个人。
修士们远远地看到他都停下来,习惯性地鞠躬致意。当他走近时,他们又往后退了退,让出路来。
当他走过去之后,他们才松了口气。
波伏瓦检查了菜园,检查了禽畜饲养处,那里只有瞪大眼睛的山羊和长特克来鸡。
波伏瓦又检查了地下室。没看见雷蒙德,可他的声音早已在冷清的长廊中回荡着了。他正唱着圣歌,但是吐词不清,声音纵然优美,可里面听不出多少神圣,更多的是烈酒的味道。
波伏瓦快步跑上石阶,站在教堂里,呼吸急促,左顾右盼。
那些身穿长袍的修士站在跳动的光线外,看着他。但是波伏瓦却无视他们,他们不是他要找的,他要找的是另外一个人。
接着他转过身,推开紧闭着的门。走廊里空荡荡的,尽头的门关着,并且上了锁。
“开门。”他命令道。
吕克可不敢怠慢,巨大的钥匙插入锁眼,一拧,将门闩推开,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波伏瓦身着一袭黑袍,好似穿着修士服似的,夺门而出。
吕克快速关上门。其实他有股冲动,想通过门上的窥孔,看看外面会发生什么,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吕克不想看见、听到或知道外面的一切。他返回到狭小的门房,将一本大书在膝盖上铺展开,沉浸在圣歌当中。
波伏瓦一眼就看见了要找的人,就站在岸边。
波伏瓦想都没想,也根本没在意两人之间有多远,就拼了全力跑了过去。
此刻他的生命仿佛都寄托在奔跑之上。
此刻所有人的生命仿佛也寄托在这奔跑之上。
他向薄雾中的那个人直奔而去。
他边跑边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这一声吼他已经压抑了数月之久,这一刻终于爆发了,激励着他前进。
就在波伏瓦要撞上他的那一刻,弗朗克尔警督一转身,退后半步,想躲过波伏瓦的冲击。两个人都摔倒在岩石上,弗朗克尔摔得要轻点。
警督一骨碌爬起来,在波伏瓦刚翻身站起来的那一刻掏出了枪。波伏瓦也伸手去掏枪。
但太迟了,弗朗克尔已用枪对准了他的胸口。
“你这个混蛋,”波伏瓦尖叫着,无视黑洞洞的枪口,“你这狗娘养的,老子要宰了你。”
“你刚刚袭击了一个高级警官。”弗朗克尔厉声打断他,浑身颤抖着。
“老子揍的是一个混蛋,老子还要揍你。”波伏瓦声嘶力竭地冲着面前的这个人尖声吼道。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弗朗克尔也尖声吼道。
“你他妈的自己清楚。我看到笔记本电脑里的那些东西了,我进去时你正在看的东西。”
“哦,该死。”弗朗克尔满脸疑惑地看着波伏瓦,“加马什看了吗?”
“这他妈的有什么关系?”波伏瓦尖叫道,他弯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缓了缓气,又抬起头,“我看见了。”
深吸气,他乞求自己的身体,缓呼出。
耶稣,别晕倒。
深吸气,缓呼出。
他觉得有点眩晕了。
哦,仁慈的上帝,不要让我晕倒。
波伏瓦双手从膝盖上拿开,慢慢站起身。他再也不可能和面前的这个人一样高了,这个人此刻正用枪对着他的胸口。但是波伏瓦竟依然能站直身子,眼睛紧盯着这个畜生。
“是你泄露了视频。”
他的声音都变了,变得刺耳而脆弱,嘴里每挤出一个字就得狠狠地吸上一口气。
通往他隐秘的门已经打开,随之而来的是他的这些话。
还有他的目的。
他要杀了弗朗克尔,马上。
波伏瓦目光紧锁在警督身上,在视野模糊的边缘,他可以看见那把枪。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跃,尚未贴近弗朗克尔,对方已有足够时间开两枪了。
波伏瓦估计只要头部和心脏没被击中,自己就能挺过去,就能有足够的气力和意志将这个人打倒在地,拿起石块,打碎他的天灵盖。
在这疯狂的一刻,波伏瓦想起父亲曾经一次次跟他讲的一则关于火车的故事。
我想我可以的。我想我可以的。
我想我能够在弗朗克尔杀死我之前宰了他。
尽管波伏瓦知道自己也难逃一死,但只要不是先死就行了。仁慈的上帝,千万别让我先死。
他绷紧神经,向前稍稍倾了一些,但此时高度警戒的弗朗克尔也稍稍抬升了枪口。波伏瓦停了下来。
他在等待时机,等待弗朗克尔走神,哪怕仅有一秒钟。
一秒钟就足够了。
我想我可以的。我想我可以的。
“什么?”警督厉声问道,“你认为是我泄露了视频?”
“别他妈的再耍花样了,你背叛了我的朋友,你的手下,他们都死了,”波伏瓦觉得自己快变得歇斯底里,几近啜泣了,但是他又回过神来,“他们死了,可你却将这该死的视频泄露出去了。”
波伏瓦的喉咙慢慢合起来,声音也变得尖锐刺耳。当吸入的空气通过收缩的呼吸道时,他开始喘起来。
“你将发生的事变为一场游戏,你……你……”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偷袭工厂的一幕幕场景历历在目。加马什冲在最前面,警员们紧跟其后,阻击持枪歹徒,营救被绑架的警员。
让·居伊·波伏瓦站在静悄悄的岸边,耳畔回响着交火声,子弹打在混凝土地板上和墙面上甚至是警员们身上。他能闻到夹有混凝土灰尘的辛辣的烟雾味。随着肾上腺素的急剧分泌,他都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甚至是一丝恐惧。
可是他依然跟着加马什,一步步向前冲,他们都跟随着加马什。
偷袭刚好被每位警员头盔上的摄像头捕捉到。几个月以后,这段视频就被黑客窃取、编辑、发布在互联网上了。
这段视频给波伏瓦带来的伤痛是任何药物无法治愈的。疼痛,然后缓解。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直到这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无数次地看过这段视频,看着警员们一个个死去。
可是仍然有一个疑问,是谁泄露了视频?波伏瓦知道,肯定出了内鬼。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现在,他想做的就是尽可能保持清醒,杀了眼前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背叛了自己的手下,加马什的警员,波伏瓦的朋友。失去他们已够糟糕了,而将遇袭视频发布在互联网上就更让人不堪了。因为全世界数以万计的人都将看到,整个魁北克的人都将看到,而他们的的确确都看到了。
大家拿着爆米花,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地看着,看着警察局的警员在工厂里倒在枪口之下。他们将死亡作为一种消遣在观看。
这段视频在网上引起了轰动,遇害者的亲人们也看到了。
波伏瓦盯着弗朗克尔的眼睛。他不需要看那把枪,他知道它一直在那儿。在工厂中了一枪之后,他现在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他以前感受过。砰的一声,浑身一颤,然后就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他以前看过许多战争片和西部片。他看过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被枪射杀。他曾欺骗自己,自以为知道中枪后是什么感觉。
但是,一直以来他都是错的。
那不仅仅是疼痛,更是恐惧。
那是大半年前的事了,他很久后才得以康复,比探长耗时更长。加马什是一门心思沉浸在康复训练中,物理治疗、举重、漫步以及心理咨询。
波伏瓦现在知道加马什的所见所闻所感比他更强烈。探长好像是在为五个人而活着,他自己以及四个年轻警员。
这在某种程度上鼓舞着探长。
但是,那次遇袭,以及所付出的代价,对波伏瓦的影响却是相反的。
他也曾尝试过,认真地尝试过,但是疼痛如此之深,痛苦如此之大,止痛药才能有所缓解。
不久这段视频出现了,疼痛也再次显现,在更深层的地方烧灼着,这就需要更多的止痛药来止痛了。需求的剂量越来越大,不仅用来缓解疼痛,也用来尘封记忆。
直到最后探长伸出援助之手。工厂激战那天加马什曾救过他的命,几个月后,又再次救了他。加马什一直认为波伏瓦应该寻求帮助。因为药丸的作用,以及脑海里的这些印象,使得他必须接受强化治疗,进行康复训练,从而停止逃跑、躲避,最终能直面过去发生的一切。
加马什同时要他做出承诺,再也不看那段视频。
波伏瓦也一直遵守着诺言。
“现在只要能生活在这儿,他们将会放弃一切。”加马什在春季的某一天曾这样说过,当时他和波伏瓦正在公园里散步,公园就在加马什位于乌特蒙的公寓的对面。波伏瓦知道探长指的是哪些人。他能感觉到加马什在欣赏着一切,仿佛是为了和那些死去的警员们一起分享。接着,探长停下来,赞美一大片丁香花丛,花儿朵朵盛开。然后,他转向波伏瓦,“你知道,采摘这些花儿是违法的。”
“只要不被抓住就行。”
就在加马什摘下几朵芳香四溢的花朵的时候,波伏瓦走向花丛另一端,看到花朵在摇曳着,仿佛是在欢笑。
“对正义的一次有趣挑战,”加马什宣称道,“只有被抓住,才能算你行为不当。”
“要是有人抓你,你会不会宁愿我来抓你呢?”波伏瓦扯下更多的花。
他听到加马什哈哈大笑。
波伏瓦知道加马什现在所承载的负担,为那么多人而活着。起初,加马什在重压之下,步履蹒跚,然而最终他却变得更加坚强了。
波伏瓦也觉得好多了,每天他都很清醒。不再需要药物了,也逐渐摆脱了自己施加在精神上的内疚感。
探长把偷摘的丁香花束送给了夫人,她把它们插在一个白色花瓶中,放到了桌上。之后她又把波伏瓦的小花束放在水中,这样晚饭过后波伏瓦把它们带回家时,花儿依然鲜艳。当然,波伏瓦没打算把这些花带回自己的小公寓。
他把花儿都送给了安妮。
他俩才刚刚正式交往,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束花儿。
“偷摘的,”她刚开门,他就将花儿奉上并承认道,“不过,恐怕是受你父亲的影响。”
“你偷的可不只是这一件东西吧,先生。”她笑着说道,闪到一边让波伏瓦进屋。
他费了点劲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看着她将丁香插在餐桌上的一个花瓶中,把花束松了松,摆弄好。他当晚留宿在她那儿了,这是第一次留宿。早晨一醒来,他就闻到了丁香的芬芳,也意识到自己正与安妮相拥而眠。
波伏瓦一直遵守着对安妮父亲,也就是探长的承诺,不再看那段视频。直到现在。直到他在笔记本电脑上发现弗朗克尔警督所做的一切,就是刚才在副院长办公室里。
弗朗克尔来时带来了视频,他当时正在观看这视频。
波伏瓦听到的声音就是视频里传来的。是探长在发出命令,他在带领警员步步深入那该死的工厂,追寻那些歹徒的进程中发出的声音。
波伏瓦在笔记本电脑里找到了那段视频。
在点击播放键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看到什么了。愿上帝拯救他吧,他一直想再看一次这段视频。对于自己的苦难,他一直难以忘怀。
波伏瓦盯着薄雾中的弗朗克尔。他将那可怕的东西带入了修道院,他要玷污魁北克最后一片净土,地球上最后一个没有见过那些画面的地方。
波伏瓦知道了,为什么当时尽管环境陌生,修士怪异,没完没了的圣歌令人神经麻木,他依然在这里感到一种诡异的平静。
因为这些人,这些在魁北克特立独行的人,他们还不知道,还没看过这视频。他们将波伏瓦和加马什看作平常人,而不是深受永恒创伤和摧残的人。他们认为波伏瓦、加马什和他们一样,都在做自己的分内工作。
但是弗朗克尔从天而降,带来了邪恶。
但是这种伤害现在将在这里结束。这个人造成的伤害已经够大的了。他伤害了加马什,伤害了波伏瓦,伤害了牺牲警员的家人。
“你认为是我泄露了视频?”弗朗克尔重复道。
“我知道是你干的,”波伏瓦大口喘着气,“还有谁能接触到原始视频?还有谁能影响那次内部调查?整个警察局都投入到网络犯罪调查中,结果得出的结论是某个不知姓名的黑客?”
“你不信?”弗朗克尔问道。
“我当然不信。”
波伏瓦动了动,但随即停下,因为弗朗克尔将枪朝前举了举。
还有更好的时机,波伏瓦想,或许就在下一刻。只要弗朗克尔稍有分神,哪怕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足够了。
“加马什信吗?”
“黑客的结论?”波伏瓦第一次感到困惑了,“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你这个小混蛋。告诉我,加马什相信吗?”
波伏瓦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弗朗克尔,脑海里只想着一个问题。
现在是时候了吗?
“加马什在调查泄露案吗?”弗朗克尔喊道,“还是,他接受了官方报告?我必须知道。”
“为什么?这样你就能连他也杀了?”
“杀他?”弗朗克尔反问道,“你认为是谁泄露了视频?”
“是你。”
“天啊,你真是够蠢的。你认为我为什么带着视频?是为了欣赏我的杰作?这东西令人厌恶,想到它都让我觉得恶心。看它简直是……”
弗朗克尔此刻浑身颤抖,怒火差点爆发。
“我当然不信那见鬼的调查结果。它太可笑了。很明显只是掩饰。警察局内部有人泄露了视频,不是什么神秘的黑客。这个人就在我们当中。我将那见鬼的视频带着,是为了一有机会就看看。这样我就会记住,记住我为什么仍在寻求答案。”
他的嗓音变了,口音变重了,里面蕴涵的复杂内容暴露出这个人来自和波伏瓦祖父母同一个遥远的小村庄。
弗朗克尔放低了枪口,只是那么一点点。
波伏瓦看到了。弗朗克尔走神了,现在正是时候。
但是他却迟疑了。
“你在查找什么?”波伏瓦问道。
“证据。”
“少跟我废话,”波伏瓦说道,“就是你泄露的,现在你被捉住了,就胡说八道。”
“我为什么要泄露出去?”
“因为……”
“因为什么?”弗朗克尔吼道,脸气得通红。
“因为……”
但是波伏瓦不知道原因。为什么警督要将自己警员被杀害的视频泄露出去?这不合常理啊。
可是波伏瓦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原因,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我不知道,”波伏瓦承认道,“我也没必要知道。我只知道是你干的就行了。”
“去你妈的伟大的侦探。你不需要证据?不需要动机?你就能够控告并定我的罪了?这就是加马什教你的吗?我可真不觉得吃惊。”
弗朗克尔看着波伏瓦,仿佛对方愚不可及。
“不过有一件事你说对了,你这个笨蛋。我们这儿的几个人当中,有一个人泄露了视频。”
波伏瓦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老大。
“你在开玩笑。”听到弗朗克尔的话,波伏瓦双臂垂了下来,所有攻击的念头也都没了影踪,“你是说,加马什探长泄露了视频?”
“除了他,谁还会从中受益?”
“从中受益?”波伏瓦喃喃道,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差点就在袭击中阵亡。那些人都是他的警员,他招募了他们,教导他们。他会为他们而死。”
“可是他没有死,不是吗?我看了那次行动的视频。我清楚每个画面。我也看了原始视频,更具说服力。”
“你想说什么?”
“加马什是不是在调查视频泄露案?”弗朗克尔问道。
波伏瓦默不作声。
“他有没有?”弗朗克尔这次不仅仅是大喊了,他冲波伏瓦尖声吼叫。“我想没有吧,”弗朗克尔最后说,嗓音也变得平静了,“他为什么要调查呢?他知道是谁泄露的。他希望所有疑问都悄无声息地消失。”
“你错了。”波伏瓦困惑而愤怒。这个人将黑说成白,白说成黑,让他混淆了是非。弗朗克尔口音听上去像他祖父一样,可说出来的话太可怕了。
警督完全放下枪,又看了看,好像在思考手上怎么会拿着枪,然后将枪插回枪套。
“我知道你崇拜他,”他平静地说,“但是阿尔芒·加马什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他毁掉了那场救援。四名警员中弹身亡,你也命悬一线。你被丢弃在地板上,差点流血而亡。这个你无比尊敬和崇拜的人就这样把你丢弃在那儿,不管你的死活。每次我看视频时都能看得出来。他就差没和你吻别了,就像犹大那样。”
弗朗克尔的声音平静,合情合理,让人舒服,又很熟悉。
“他别无选择。”波伏瓦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他一动不动,也没有扑向前的动力了。
他现在不会再攻击弗朗克尔了,不打算抓起石块击打对方的太阳穴了。波伏瓦没有气力了。他现在只想瘫坐在地上,坐在这凹凸不平的岸边,让薄雾完全吞噬他。
“我们都有选择,”弗朗克尔说道,“为什么要泄露视频呢?我们都知道那次偷袭是多么可怕,四名年轻警员牺牲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那都算不上是一次成功的救援。”
“可是也拯救了别人的生命,”波伏瓦说道,他现在仅剩下说话的力气了,“成千上万的生命,都归功于探长。警员牺牲不是他的错,他得到的信息有误。”
“他是指挥官,负有责任。再说那次灾难后,谁成了英雄人物?就因为有了这视频?视频很可能被剪辑过,以便展示给大家,展示事实真相。那么它为什么将加马什塑造得这么完美呢?”
“这不是他干的。”
“好吧,但肯定也不会是我。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弗朗克尔盯着波伏瓦的眼睛,“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甚至还不得不给那个人颁发一枚英雄奖章,公众的热情是那样高涨。想想我都觉得恶心。”
“他根本不想要,”波伏瓦说道,“他恨透了整件事。”
“那他为什么接受了呢?我们其实都有选择,让·居伊,我们真的有。”
“那枚奖章是他应得的,”波伏瓦说道,“他救的人比……”
“比他杀的人多?是的,或许吧。可是他并没有救你。他本可以救你的,但是他跑开了。你知道,我知道,他也知道。”
“他必须那样做。”
“是的,我知道,他别无选择嘛。”
弗朗克尔审视着波伏瓦,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可能喜欢你,就像喜欢他的汽车或是漂亮的西装。你适合他,因为你有用,”弗朗克尔顿了顿,“但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很轻柔,却有理有据。
“你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朋友。你只是他的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属,其他什么都不是。他让你到他家,像对待儿子一样待你。但是他却把你丢在那儿,让你生死由天。别傻了,探员。你永远不会成为他家里的一员。他来自乌特蒙,你呢?你老家在蒙特利尔的东部,对吧?他读的是剑桥和拉瓦尔大学,你读的却是低级的公共学校,只能在街道上打球。他引用的那些诗句你都听不懂,对吧?”
他的声调很平和。
“他说的大多数事情你都不懂,我没弄错吧?”
波伏瓦有点懵懂地点点头。
“我也不懂,”弗朗克尔微微一笑,“我知道,那次偷袭后,你就和老婆分手了。很抱歉,我本不想窥探别人隐私,但是我很好奇……”
弗朗克尔的声音好像消失了,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他再次看向波伏瓦的眼睛,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我很好奇你是否又开启了一段新恋情。”
看到波伏瓦的表情,弗朗克尔举起手,“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
但他仍盯着波伏瓦的眼睛,并再次降低声调,“小心一点。你是一位好警官。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名伟大的警官,只要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能靠自己走出去。我经常看到你发短信,但千万不要让探长看到。”
两个人久久不言语。
“她是安妮·加马什吧?”
又是一片沉寂,听不到鸟叫,见不到叶动,甚至没有一朵浪花拍岸。整个世界消失了,只剩下两个人和一个疑问。
最后,弗朗克尔叹了口气,“但愿我错了。”
他往回走向修道院的大门,取下铁棍,敲起来。
门开了。
但是波伏瓦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背对着圣吉尔伯特修道院,向平静的湖面极目望去,看看湖面有没有消失在薄雾之中。
让·居伊·波伏瓦的整个世界此刻完全颠倒了。云朵降到下面,天空变成了地板,唯一熟悉的只剩下那深入骨髓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