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有鸡蛋、水果、新鲜的面包和奶酪,吃完之后,修士们便起身离去,留下探长和波伏瓦,他们正细细品尝着花草茶。
“真难喝,”波伏瓦抿了一口,做了个鬼脸,“这茶灰头土脑的,我看是土泡的吧。”
“是薄荷茶。”加马什应道。
“那就是薄荷土,”波伏瓦说,放下茶水,把杯子推到一边,“你说说看,你认为这到底是谁干的?”
加马什摇摇头,“老实说,我真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好像是院长的人所为。”
“或者,是院长本人干的。”
加马什点点头,“如果副院长死于权力之争的话。”
“赢的一方将会控制突然暴富的修道院,而且修道院除了很有钱,还很有权势。”
“说下去。”加马什说道。一直以来,相比说话,他宁愿做个倾听者。
“你想想看。这些吉尔伯特修会成员已消失了近四个世纪,而如今显然是突然神奇地从荒野之地走了出来。还有,仿佛从《圣经》的角度理解这还不够,他们不只是出现了,还带来了礼物,神圣的音乐。这花招使的,恐怕纽约顶级的市场营销专家也望尘莫及。”
“有一点,这不是使花招。”
“头儿,你这么确定?”
加马什将杯子放在桌上,向他的副手探了探身子,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被操控的?被这些修士?他们静默了400年,然后录制格里高利圣咏唱片,就为了名和利?这计划未免也筹划得太久了。幸亏他们没有股份。”
波伏瓦笑道:“但这确实有用。”
“但很难说能获得极大的成功。这里住的都是吟唱修士,地处荒野之地的修道院想要引起轰动,可能性还是极小的。”
“这我同意。需要诸多条件都具备才行。首先音乐必须能抓住人们的心,不过仅有这还不够。事实上真正引起轰动的,是他们的身份被人们发现了。这些修士都发过噤声之誓,加上大家以为他们的修会已经灭绝。正是这点吸引住了人们。”
探长点了点头。这确实增加了音乐和修士的神秘。
但难道这一切都是受到操控的?毕竟,一切都是真的。不过,这不也正是极好的营销手段?不是利用谎言,而是选择对外公布真相?
“这些谦卑的修士一时成了超级明星,”波伏瓦说,“他们不仅富有,远比富有多得多。他们有权势,深受人们爱戴。要是圣吉尔伯特修道院院长明日在CNN上露面,向世人宣布他是基督再临,你可别告诉我成千上万的民众会对此不信。”
“人们什么都会相信,”加马什说,“甚至看到烙饼上有基督的头像,他们都要开始膜拜了。”
“但是,头儿,这还是有点不一样,你懂音乐,你亲身感受过。音乐对我不起什么作用,但是我看得出音乐对你还是很有影响的。”
“被你说中了,老弟,”加马什笑起来,“不过,音乐不会促使我去杀人。恰恰相反,他们的音乐非常平和,就如同这茶一样。”说着,他又端起杯子,举杯向波伏瓦示敬,随后往椅子上一靠,放松下来,“让·居伊,你刚才想要表达什么?”
“我是想说相比再录制一张新CD唱片,他们在很多方面处于危险之境。除了口角之争,差遣24名吟唱修士的权力之争,修道院还将面临诸多的危险。现如今,不论修士们自己是否喜欢,他们已颇具影响力。人们想听听他们开口说话,听听他们会说什么。那一定相当吸引人。”
“或是,发人深省。”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抛弃给他们带来不便的噤声之誓。”波伏瓦说道,声音低沉而热烈,“他们可以去巡演,去开音乐会,去做访谈。人们会倾听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们将比教皇还强大。”
“而唯一的拦路虎便是院长,”探长说道,随后又摇了摇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他们杀错了人。要是死的人是菲利普主教,让·居伊,那么你的推断就很有道理,但是现在他并没有死。”
“呃,头儿,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说噤声之誓因谋杀案撤销了。我只是说很多事情都处在危险之境。对于副院长的阵营来讲,是他们的权力和他们的影响,但对于其他人呢?必须要有一个说得通的动机。”
加马什微笑着,点了点头。
“为了保住他们祥和、宁静的生活。为了保护他们的家园。”
“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谁怕去杀人呢?”波伏瓦问道。
对此,加马什反复思量着,想起了一大早他和伯纳德一道收集鸡蛋的情形,当时天还蒙蒙亮。那位修士说头顶上有飞机盘旋,朝圣者们用力敲打修道院的大门。
修道院整个荒废了。
“如果马蒂厄赢得这场争斗,他一定会再制作一张唱片,结束噤声之誓,永远地改变修道院。”探长说道,冲波伏瓦笑了笑,站起身,“很好。不过你忘了一样。”
“我想不明白,这一切怎么能是真的。”波伏瓦说着也站起身。
两个人走出餐厅,走入空荡荡的走廊。加马什打开随身携带的一本书。这是一本关于基督冥想的小册子。他拿出夹在书中那张发黄的羊皮纸,就是在尸体上发现的那张,递给波伏瓦。
“对此,你怎么解释?”
“可能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探长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副院长死的时候,全身蜷缩着,就为护住这张纸。这说明这纸对他来说肯定有很重要的意义。”
波伏瓦为探长推开大门,两个人走进了教堂。波伏瓦认真研究起那张纸,他们停下了脚步。
羊皮纸刚被发现的时候他扫过一眼。后来探长一直在这上面花时间费心思,他却没有。加马什等着,满心希望这双充满活力、年轻、愤世嫉俗的眼睛能看出些他可能漏掉了的信息。
“我们对此一无所知,是不是?”波伏瓦说道,仔细端详着纸上的字迹,观察着画在词上的奇怪标记,“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有些年代了,是谁写的,我们也不知道这写的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副院长为什么要抓住这张纸,临死前他是想保护它,还是想藏起它?对他而言,这张纸是珍贵的,还是对上帝的亵渎?”
“有意思,”波伏瓦说,仔细查看着羊皮纸,“我想我认识这上面一个词。这个词,”他指着纸上的一个拉丁词,加马什探身过去,“我认为,它的意思是‘傻瓜’。”
波伏瓦将纸递回给加马什。
“谢谢,”加马什将纸张放回原处以妥善保管,随后快速合上书,“很有启发。”
“坦白讲,头儿,如果你有一座修道院,里面住满了修士,你来找我寻求什么启迪的话,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乐意效劳,你值得我这么做。”
加马什大笑起来,“的确如此。呃,我去找一下菲利普主教,看看修道院有没有平面图。”
“那我去找担任独唱的安托万谈谈。”
“就是对院长无礼的那位?”
“就是他,”波伏瓦说道,“他肯定是副院长那一阵营的。这是什么声音?”
加马什立马静下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仔细聆听。一向都是安安静静的修道院,此时就像屏住了呼吸。
但是,随着几个圣歌音符的唱起,它开始了“呼吸”。
“不会吧,又来了。”波伏瓦叹了口气,“我们不是刚刚听过一曲?老实说,他们简直比瘾君子还恐怖。”
修士们一会儿鞠躬,一会儿又站立。
早餐后被他们称作晨祷的祷告,给人感觉没完没了似的。不过此刻波伏瓦已经不再觉得那么百般无聊了。可能,他自我解释道,是因为他认识了部分唱诗班成员。另外,他也加了留意,不再将问询和搜集证据之间的这段时间看作是浪费时间。
祷告本身就是证据。
格里高利圣咏。所有嫌疑犯都列队在此,面对面站着。
他们之间的裂缝明显吗?既然他知道他们之间有裂缝,那么他能否看得出来呢?波伏瓦发现自己已被宗教仪式和这些修士所吸引。
“副院长昨天做的最后祷告就是这种情形。”加马什对他耳语道,同时他们弯腰又站直。波伏瓦发现今天探长的右手很稳,一点不抖。“昨天,他几乎就是在晨祷一结束,就被杀了的。”
“我们迄今还不能确定晨祷后他去了哪里。”趁坐下来的片刻时间,波伏瓦轻声耳语道。说是坐,实际像戏弄人,坐不了一会儿,他们就又得站起来。
“的确是这样。等礼拜一结束,我们就要留意,注意各个修士各自去往何处。”
探长的眼睛盯着一排排修士。随着晨祷的持续,太阳冉冉升起,更多的光线从中心钟楼高高的窗户上反射出去。反射光照在斑驳古老的玻璃上又发生折射,光线散开来,折射出五颜六色,色彩斑斓地翻腾着“滚落”在圣坛上,照亮了修士们和他们的音乐。音符,还有这令人欢欣鼓舞的光线似乎混合在了一起,融合成一体,萦绕在圣坛之上。
对于加马什而言,他对教堂的体验大都很糟,因而,他往别处寻找并在别处找到了他自己的上帝。
但这座教堂不同。这儿有欢乐,而这一切绝非纯粹的机缘巧合。加马什将视线从修士们身上移开片刻,转向天花板、梁柱、拱壁和窗户。狼群中的圣吉尔伯特修道院,它最初的建筑是精心设计的,将修道院打造成了光线和声音的容器。
完美的声音与欢快的光线相得益彰。
他视线下移,只觉得今天修士们的嗓音甚至比昨天还动听。此刻的声音中注入了忧伤的成分,但也并非全然是,音符略有变动,声调有所提升。此刻圣歌听起来既庄严又充满欢乐,既扎根于现实又飘飘然于物外。
加马什不觉又想起那张写着古老纽姆谱的羊皮纸。有些时候,纽姆谱看起来仿佛长了翅膀在飞。难道这就是古代圣歌的作曲家试图传达的?这样的音乐并非属于这个世界?
当然,波伏瓦说得没错。这音乐打动了加马什,令他陶醉。嗓音温柔、安宁,每个声音都是那么和谐,这使他着迷,他在音乐中迷失了自己,抛开了所有的疑虑,渐行渐远,全然不知自己为何在此。
音乐很有感染力,还真是阴险啊。
加马什笑了,意识到怪罪于音乐是多么荒唐。倘若他随着音乐渐行渐远,忘记关注之事,那是他自己的问题。和修士们无关,也和音乐无关。
他加倍努力,扫视一排排修士。像做游戏一般,但这可不是游戏。
要找出领头的人。
副院长既已离世,如今是谁引领着这个举世闻名的唱诗班?因为确需一个人这样做。正如他告诉过波伏瓦的,唱诗班的成员可不是各唱各的。他们中的某个修士主持着这一切,此人动作如此小心,就连训练有素的警员也察觉不到蛛丝马迹。
晨祷结束,探长和波伏瓦站在他们坐的长椅旁,观察着。
有点像桌球游戏中的击发球,波伏瓦心想,球被击中后在桌面上四处散开,眼前的景象也是这样,晨祷结束,众人四散开去。有的去这里,有的去那里,尽管未像桌球撞桌后那样从教堂的墙上反弹回来。
波伏瓦转身想挖苦挖苦加马什,但见探长一脸严肃,若有所思,就改变了主意。
让·居伊顺着探长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吕克正步履缓慢地走向通往长廊的木门,好似千百个不愿意。他要去那个标示着“守门人”、此刻正房门紧锁的小房间。
他孤身一人,去看门。
波伏瓦转向探长,从探长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敏锐,一丝关心。他在想,探长的眼睛盯着吕克,心里是否却想到了其他的年轻人。那些人穿过了一扇门,就再也没有活着归来。
那些人执行了加马什的指令,追随着加马什。然而如今探长活着回来了,太阳穴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右手颤抖不已,而其他人却没有归来。
探长是看着吕克却想着他们吗?
加马什看似有点担心。
“你还好吗,探长?”波伏瓦低声问道。
声音经由教堂的音响效果放大了许多。探长没作声。他仍然继续盯着那扇刚刚关上的门。吕克刚从那扇门穿过,消失在视线中。
孤身一人。
其他身穿黑袍的修士们都走向其他门。
最后,整个教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加马什转向波伏瓦。
“我知道,你想和安托万谈谈。”
“那个独唱,”波伏瓦应道,“是的。”
“这想法不错。不过,我想,你不介意的话,在这之前先去和吕克谈谈?”
“没问题,但我能和他谈什么?你都已经和他谈过话了。我也和他谈过,就在今天早晨淋浴的时候。”
“你要了解一下,安托万是否知道他在下张唱片中不再担任主唱,将被换下。你去陪吕克一会儿,看看接下来的半小时内有什么人在门房出现。”
波伏瓦看了看表。祷告是7点30分准时开始的,45分钟后准时结束。
“好的,头儿。”他答应道。
加马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教堂那昏暗的角落。
波伏瓦欣然去尾随吕克了,对于加马什的指令他一向心甘情愿地服从。当然,他认为这样做是浪费时间。探长让这听起来像是去讯问一样,但是波伏瓦心里知道这实际是什么。
临时保姆。
倘若这能带给探长片刻安宁,他乐意为之。只要加马什有要求,波伏瓦甚至能让修士们打打嗝,给他们换换尿布。只要能令探长头脑放松。
“西蒙,那请你去找一下?”
院长冲沉默寡言的助理笑了笑,随后转向客人。
“这边请。”院长举起一只手臂,宛然一个好客的主人,指向火炉边上的两把舒适扶手椅。椅子上罩着褪色的印花棉布。
院长比加马什年长10来岁。加马什猜测院长大概65岁左右,但好像看不出他这么大年纪。也许是因为他剃了光头,又穿着长袍才不显年龄,加马什想着。但这并不是在鄙视菲利普主教脸上的皱纹,也丝毫没有这个意思。
“西蒙会为你找来修道院的平面图。我确定我们有一份,只是不知放在何处。”
“你自己不用?”
“上帝啊,我根本不需要看平面图。修道院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道裂缝,我都一清二楚。”
加马什心想这就好像船长,一级一级爬上去,对于船上的角角落落了如指掌。
院长似乎安于自己的领导,显然不知私下里有人正酝酿着叛变。
或许,他非常清楚有叛变,但都已经过去了。对于他权威的挑衅,随着副院长的死去而烟消云散了。
菲利普主教修长苍白的双手在椅上来回滑动,“我刚到圣吉尔伯特修道院时,有个修士,是名家具商,自学成才的,他会叫院长抓住螺栓末端并把它们插进螺母,这就是他的工作。”
院长的手不再移动,停在椅子扶手上,好像扶手就是那个修士的胳膊。
“这事距今有40多年了。那时他已年迈,我来这后没几年,他就过世了。他叫罗兰,非常优雅、安静的一个人。”
“你记得所有的修士?”
“记得,探长。你记得你的弟兄们吗?”
“可惜我是个独生子。”
“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其他弟兄,与你并肩作战的弟兄们。”
探长感觉到自己僵直了,“每一个名字,每一张脸,我都记得。”
院长凝视着他,目光中没有丝毫挑衅之意,也并非在探索他。对于加马什而言,这目光更像是一只伸出来搀扶他的手,帮他保持平衡。
“我想也是。”
“可惜,我可没有这么一个招之即来的手下。”加马什也摸了摸那褪色的印花棉布。
“要是你在这里工作和生活,相信我,他们就会招之即来,即使他们一开始并不如此。”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你招募来的?”
院长点了点头,“我得出去找他们。因为我们的历史,我们不仅发了噤声之誓,还发了隐身之誓,发誓维护我们修道院的……”
他想找一个准确的词,显然,菲利普主教不经常解释这事,如果说他曾解释过的话。
“秘密?”加马什帮他说道。
院长笑了,“我想避开这个词的,不过,我觉得这么说还是很准确的。吉尔伯特修会在英格兰很幸福、很安宁地生活了很多世纪。但接着,随着宗教改革的到来,所有的修道院都被查封了。从那时候开始,我们逐渐销声匿迹。我们带上能带的一切,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我们在法国找到了一个相当偏僻的地方,开始重建。接着,在审查运动中,我们再次遭到监管。宗教法庭认为我们寻求僻静之所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审判对我们不利。”
“你们不想被审判成异教徒?”加马什问。
“我们根本就不想被审判。问问韦尔多教派的人就知道了。”
“韦尔多教派?”
“正是。他们在法国的住地离我们不远,就隔着几座山。我们看到了燃起的烟雾,闻到了焦煳味,听到了他们的尖叫声。”
菲利普主教顿了顿,低头看他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加马什意识到,他在说这些的时候就好像自己身临其境,他想起了他的修士们。
“于是我们又开始收拾行李。”院长说。
“为了躲得更远。”
院长点点头,“有多远躲多远。我们和最初的一些居住者一起来到了这块新大陆。”
“这期间吉尔伯特修会做了些什么?”
“我们乘船北上,”院长停顿了一下,“我说我们来这儿时遇到第一批居住者,我是说,我们就是作为第一批居住者来到这儿的。我们把修士服收了起来,隐藏了我们的神职。”
“为什么?”
“因为我们很担心。”
“正是因为这点,你们建了高墙、密室,同时紧锁大门?”
“这么说,你已经注意到这些了?”院长笑问。
“神父,我的观察力可是受过训练的,”加马什说,“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逃过我敏锐的眼睛。”
神父轻轻笑出了声。他,如同圣歌本身,今早变得轻快许多,不那么忧心忡忡了,“我们就像一群忧患之辈。”
“我注意到圣吉尔伯特没有职务,”加马什说,“或许可以让他成为守护人?”
“这很合适。我会请示圣父的。”院长说。
尽管意识到这只是个笑话,探长仍然觉察到院长并不想和主教、大主教以及教皇扯上任何关系。
吉尔伯特修会的人一心只想超然物外,不被打扰。
菲利普主教把手收回到椅子扶手上,椅子罩布上破了一个洞,他手指伸进去抠弄。看样子他也是才知道这个洞,这还真是令人吃惊。
“我们已经习惯什么困难都自己动手解决,”他看着探长说道,“从修房顶到修暖气,再到治疗癌症,医治骨折。每一个生活在这儿的修士都会终老于此。我们把一切都交付给了上帝,从布料上破的洞,到能不能丰收,以及我们什么时候会死,以怎样的方式死去。”
“那么,昨天你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也是上帝的旨意吗?”
院长摇了摇头,“这就是我请你过来的原因。不管主的意图有时多么令人费解,我们都能设法破解。但这件事另当别论。这次是人的意图在作祟,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你的修道院里可不是人人都这么想。”
“你是指昨天晚餐时的安托万吗?”
“是的,况且这么想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
“是的,”院长摇摇头,迎着加马什的目光,“做了20多年的院长,我太清楚这一点了,不是所有人都会赞同我的决定,可那不是我要担心的。”
“那你担心什么,神父?”
“我担心说出这其中的差异。”
“什么?”
“我担心上帝的意图和我的意图之间有所不同。目前,谁杀了马蒂厄,为什么要杀害他,这让我很担心。”他停顿了一下,一方面担心着罩布上的破洞会更大,一方面反而把它抠得更大,“还有,我怎么就对这一切竟然毫不知情。”
西蒙拿着一个卷轴过来了,在他们面前的一张低矮松木桌上铺展开。
“谢谢你,西蒙。”院长说,探身上前看图。西蒙正要退下,加马什留住了他。
“恐怕,我还有一个请求。最好能有一张有关礼拜、用餐安排以及其他我们该知道的一切活动安排的时间表,那会对我们很有帮助。”
“一张作息表,”院长说,“西蒙,请你去拿一下,好吗?”
尽管西蒙看上去是特别怕麻烦的那种人,可事实上,只要是院长要求他做的事,任何事他都愿意去做。他是院长的人,毋庸置疑,加马什心想。
西蒙退下了,加马什和院长两人俯身看图。
“这么说,”波伏瓦靠着门框问,“你整天都待在这里?”
“是的,天天如此。”
“你都做些什么呢?”
就是自己听起来,这都有点像在昏暗的小酒吧里那种最无聊的搭讪,“小甜心,常来这儿?”接下来,他就该问这个年轻修士是什么星座了。
波伏瓦是巨蟹座的,这让他很不爽。他更愿意自己是天蝎座,或者狮子座。甚至那什么白羊座,都好过巨蟹座。据星座占卜师说,巨蟹座最爱孩子,最恋家,最敏感。
去他妈的星座。
“我看这个。”
吕克从膝上微微抬起一本厚书,又把它放下。
“这是什么?”
吕克狐疑地看着他,似乎在掂量他的动机。这个男人,吕克在清早的淋浴中才见到过。波伏瓦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也很疑惑。
“这是格里高利圣咏的乐谱。我研习它,学会我唱的那部分。”
这是个完美不过的切入点。
“今天早上你告诉我,副院长已经选定你担任下张唱片的独唱。你将取代安托万的位置。安托万知道这回事吗?”
“肯定知道。”吕克说。
“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如果安托万认为他是独唱,那就应该是他在研习圣歌,而不是我了。”
“所有圣歌都在这一本书里?”波伏瓦看着那本立在吕克单薄膝盖上的书,突然心生一念,“还有谁知道这本书?”波伏瓦冲着那本厚书扬了扬头。
如果说知识就是力量,波伏瓦心想,这书本就是力量之源了,里面有执掌他们神职奥秘的关键。现在,它依然是左右他们财富和影响力的关键。谁拥有这本书,谁就拥有了一切。这本书就是他们的圣杯。
“每个人都知道。书就放在教堂的读经台上,每个人都能看到,有时还会拿回自己的房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鬼,波伏瓦心想,什么圣杯,纯粹是扯淡。
“我们还会把这些圣歌抄录下来,”吕克指着窄窄的台子上的本子说,“所以我们都有自己的版本。”
“那么,这书不是个秘密了?”为了确认,波伏瓦问道。
“这书吗?”年轻修士把手搁到书上,“许多修道院都有这么一本。大多数修道院有两本或者三本,比我们的这本精致多了。我想,我们只有一本是因为我们修道院太穷,所以要用得格外小心。”
“不可以在洗澡的时候翻看?”波伏瓦问。
吕克微微一笑。波伏瓦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阴郁的年轻修士笑。
“你们什么时候录制新唱片?”
“还没定下来。”
波伏瓦思量了一会儿,“什么还没有定下来?是录制的时间没定,还是录不录没定?”
“录不录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但我想不录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你却让探长以为,马上就要开始录制了,录制是个既定现实。你现在却否认这一事实?”
“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吕克说,“只要是副院长想做的事,就会发生。”
“安托万呢?”波伏瓦又问,“你认为不再让他担任独唱,他会怎么想?”
“他会接受的。他必须得接受。”
不是因为安托万很谦卑,波伏瓦想,也不是把这事当作信仰的反省,而仅仅是因为,和副院长争辩无济于事。或许还会轻易地送了命。
这会是杀人动机吗?有没有可能,副院长将让别人顶替他担任独唱一职,安托万就袭击了副院长的头?在格里高利圣咏的吟唱里,独唱的位置非同小可。
正像奥威尔说过的,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人们为了比别人更平等而会互相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