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英
我在法国看到龙应台女士的那篇《啊,上海男人!》时,已是1997年的5月。据说此文曾引起轩然大波,必定是有过一翻热闹的争论吧,结果如何我不知道。但作为一个地道的大陆女人,并且有过国外生活经历的我,对于龙女士对上海男人和上海女人的尖刻判评,我不敢苟同。
作为“一个台湾女人,在美国和欧洲生活了二十年”,龙女士真的是“旁观者清”啊!她不知道台湾女人可以“就是愿意做个小女人嘛”,德国女人可以舒舒服服地“贤妻良母”,可是大陆的女人做不起。大陆女人的事业牺牲得起,那份工作和工资却是牺牲不起的。对于千百万普通的大陆家庭而言,光靠男人的收入是难以支撑得起一个家庭的,女人想不工作都不行。何况没有工作的女人,没有劳保,没有医疗,没有组织可以依靠,你那个男人,靠得住吗?
龙女士从来没住过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十二平方米的房子吧?没有厨房,没有厕所,没有浴室。所谓的家,就是那唯一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就这间集体宿舍还是女人厚了脸皮赖来的。没有洗衣机,根本就不可能装得下。电压不够也接不上水管。女人每天为孩子洗尿布,洗干净的尿布夏天挂在房间里往下滴水,地板上铺着一块块干毛巾,天花板上,因为不断上升的水气而长了斑斑点点的绿霉。
女人每天去买菜,在菜市场和人讨价还价,她不精明点就会吃亏上当。她面容疲累,一副凶巴巴的黄脸婆模样,怎么看也不温柔。早晚上下班的时候就更不能温柔了,否则甭想挤得上高峰时的公共汽车。
龙女士夸赞德国女人的温柔,为了丈夫的事业可以抛弃工作,留守家中,甘做主妇。现在德国失业严重,最先丢工作的总是女人。好在丢掉工作并不等于丢掉饭碗,男人的那一份工作已足以一家人过上舒适的日子了。而这没有工作的女人因为发达的社会福利和保险制度,无论出现什么情况,生病得癌症也好,由于种种原因没了男人也好,她总是有依有靠,不会不踏实。何况,这主妇也做得体面。
早上开车送走儿子和丈夫,一个去上学,一个去上班。主妇接着去俱乐部做有氧运动,然后穿着高跟鞋,光鲜亮丽地开着汽车去超级市场买东西。她推了一辆购物小车进去,新鲜的水果蔬菜鸡鸭鱼肉都明码标价,价格适中。她很快采购齐备,碰见女人聊了会儿天,又去喝杯咖啡,再开车回家。回到家就可以“擦窗玻璃,擦呀擦呀擦得一尘不染,等着男人回来夸奖”。
她没有听说过尿布,家里总是洗衣机和洗碗机,她手上抹着漂亮的指甲油,没有汽车不会走路。她从不会和人争吵,不会风风火火地奔跑。她温柔而贤惠。
可大陆女人不行。在摇晃拥挤的公共汽车上她得抱得动孩子;在丈夫不在的时候,她得扛得动煤气罐。她温柔不得,粗糙一点才做得了大陆女人。
逢着女人靠男人讨饭,男人自然也神气起来,何况他有工作有房子有汽车,而没有分房子凭职称等错综复杂的头疼事让女人有机可乘地指责他。他又如何男人不起来?女人不工作在家里把家务做得一清二爽,所以德国的男人们也绝不会像龙女士笔下的上海男人一样“低下”地买菜烧饭拖地,“卑贱”地洗女人的衣服。
上海男人无可选择。女人工作家庭两头跑,和他一样,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菜要买,地要拖,他无法不分担。即使这女人不温柔。女人顶着一头灰脸在哭骂:工作十五年了还没分到房子,这狗窝还是我搞来的!旧房子要拆迁了,借房住的人一律滚蛋。我们往哪里去?是男子汉,要老婆孩子,就该有地方养老婆孩子!窝囊废!
本来分房子该排到他了,可又不知给谁的后门挤了下去。他也有气啊!女人可以因此而骂他是窝囊废,他却不可以去骂单位领导是混蛋东西王八蛋。
他又如何男子汉得起来!守大门的老头同志,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小姐,托儿所的小阿姨们,楼上楼下左邻右居,上级下级同事领导,他都小心翼翼得罪不起;群众关系,邻里关系,上下级关系,同事关系,搅得他难以招架,啊!一个关系处理不好他都会倒霉。夫妻关系上他不以退为进,再跟自家人过意不去还有什么意思?你让他鼓着胸肌揍女人出气以显示男子气概吗?
事实上每日骑着单车,拎着带鱼回家的上海男人们也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锤炼胸大肌,无法像衣食不愁的西方男人一样拼命运动卖弄肌肉以显示雄性魅力。上海男人们知道压在他们身上以及他们妻子身上的生活担子有多重。他们和千千万万个大陆男人一样整日为生活奔波忙碌。他们忍耐坚强,包容体贴,懂得分担。上海的女人们,你可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