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章

沈昭表情僵硬了片刻, 随即十分做作地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那有什么?没事。”他又想起什么,手抚上瑟瑟的脸颊,温声道:“我刚才在宣室殿凶你了,你不会生气吧?我那是怕你挨打,不是故意想对你那样。”

瑟瑟握住他的手,道:“你不是让我和你一起挨打吗?怎么临到事时又变主意了?”

沈昭豁然道:“我那是吓唬你的。我是个男人,遇事要是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那还算什么男人?”

瑟瑟低头沉默了片刻, 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慢慢地仰头看他,语调软糯地问:“那你现在还吃补药吗?”

沈昭:?

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来了?

但见瑟瑟那双漂亮眸子里闪过黠光,亮熠熠地凝着沈昭,一脸了然:“其实那小瓷瓶里放的根本不是补药吧?是什么?”

沈昭听她提及这件事, 心中有些烦躁, 可随即想到, 瑟瑟不会无缘无故地想起这些微末小事, 略加猜测, 试探道:“是不是你母亲对你说什么了?”

瑟瑟仰头凝望着他的眼睛, 认真地说:“我不是从前的瑟瑟了,母亲对我说过什么,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我说什么, 是事情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沈昭缄然少顷, 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似是缴械投降了, 无奈道:“好,都告诉你,是父皇,他不希望你生下我的子嗣——瑟瑟,你不必担心,我会保护你的,至于药……我没有给你下过,也不可能给你下,我早就说过,我此生只有你,绝无异生子,害你与害我自己有什么区别?”

他一口气解释完毕,却生出些忐忑,小心看着瑟瑟,轻声问:“你信我吗?”

瑟瑟微愣,笑道:“信啊,你刚才说害我便如害你自己,那于我而言,信你亦如信我自己。”

沈昭听她这样说,心中一热,禁不住上前想将他拥入怀中,却见瑟瑟隔手一挡,颇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的腰,道:“咱们坐下说吧。”

他们靠鎏金花树烛台而坐,瑟瑟本来是坐着的,但见沈昭撩开衣袖趴在了绣榻上,便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榻上。见沈昭扶着腰皱眉,她也有样学样,扶着腰皱眉。

沈昭看得直想笑:“你怎么了?也挨打了?”

瑟瑟伸手托着腮,轻叹:“我看你身上难受,我心里难受,只有这样,好像我跟你一起挨打了,我心里才能稍稍好受些。”

沈昭忍俊不禁,笑过之后,再抬头看她,见她一双纤纤玉手紧贴着腮边,鲜红妖冶的丹蔲映着雪白细腻的肤色,宛如雪中艳梅,凌夜静绽,美得撩人心尖。

不由得心思一动,想凑过去非礼一下小娇妻,谁知刚偏了偏身子,就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咝咝”吸凉气。

他的手尚停在瑟瑟胸前一寸,脸色却已变了,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珠,青筋隐隐凸显,一副强忍着痛苦的模样。

瑟瑟歪头看他,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色鬼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安分。

她怕沈昭再乱动令伤口加深,便主动凑过去亲他,又拿起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摸,亲完了,摸完了,瑟瑟红着脸一本正经道:“好了,便宜给你占了,不许再乱动,你身上的伤得养。”

沈昭愣愣看着她,只觉一股燥热在身体里蔓延开。

指腹贴在一起轻轻摩挲,回味着刚才那如丝缎搬柔滑细腻的触感,再看灯下美人,烛光洒落,给那美艳眉眼和玲珑身段镀了层星耀清辉,倾世绝美,恍如尘间仙女,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欺负啊。

沈昭将声音放轻放缓,好似哄骗娇兽上钩的野狼,一脸具有欺骗性的温柔:“瑟瑟,你热不热?热得话,把衣裳脱了吧……”

瑟瑟倏地紧拢住衣襟,瞪圆了眼睛:“你身上有伤,就且消停会儿吧。再者说了……你总这么来弄我,万一把我弄怀孕了怎么办?”

她软语抱怨,却让沈昭一怔,他立即正色道:“怀孕了就生下来,这是你和我的孩子,再好不过。”

瑟瑟歪头,视线辗转落于浮雕青砖上,轻声道:“可是你父皇……”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沈昭忍痛爬起来,紧扣着瑟瑟的肩膀,道:“我有这个本事,你信我。”

瑟瑟反握住他的手,略有些失落:“我并非不信你,只是如今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默默承受了太多……”她觉得心疼且酸涩,抬头看向沈昭,问:“你一定很累,很辛苦吧?”

沈昭目中柔光温隽,将她搂入怀中,微笑:“不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永远都不会觉得累。”

瑟瑟道:“那……以后我和你一起承担。”

“你这小嫩肩膀,担得起来么?还是我来吧。”

瑟瑟仰头,认真道:“你可以先分给我一点点来承担,然后再多一点,再多一点……没准儿将来有一天,我可以帮你担起半壁江山呢。”

沈昭捏住她的鼻尖,笑道:“我们家瑟瑟厉害着呢。”

两人嬉闹了一阵,沈昭兴头上来,又要脱瑟瑟的衣裳,瑟瑟哪能容他胡来,好言哄着他躺下,又哄着他把药喝了,两人相依而卧。

自前世归来,便是奔波劳碌,又逢叛乱,耗尽了心神,总算能在自己殿里踏实地睡上一觉,整夜无梦,睡得格外酣沉。

第二日,两人用过朝食,沈昭正要去议政殿见朝臣议政,魏如海进来禀报,说是晋王求见。

瑟瑟给沈昭理袖角,将赤缘叠压平整,见他轻弯唇,噙起一抹意味幽深的笑意,道:“让他进来。”

昨日在宣室殿前匆匆一面,未曾注意,这些日子以来沈旸倒是沉稳了许多。

他朝沈昭揖礼,略作寒暄,便直奔正题。

“父皇昨日召了臣弟和八叔去,特意说了广河县的事,命臣弟和八叔料理善后。钱监里的官银确实已经送归国库,叛军也连夜审过了,只是没什么眉目。臣弟以为,此事牵扯的地方官吏众多,又值多事之秋,再审下去只怕人心惶惶,故而呈奏太子殿下,看能不能就此结案,待日后局面平稳,再翻出来仔细查一查。”

沈昭未置可否,只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父皇的意思?”

沈旸犹豫了一会儿,道:“父皇的意思。三哥若是不信,可以亲去问父皇。”

事情倒不必做到这地步,沈昭相信,凭沈旸的城府,不至于去扯这样容易被揭穿的谎,所以,这就是父皇的意思。

他眉心攒聚起些微愁绪不解,但一想到沈旸还在,立马不着痕迹地舒开,道:“既是父皇的意思,那四弟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大热的天,何苦亲自跑一趟。”

沈旸前倾身,恭敬笑说:“弟弟这不是怕三哥多心,想着亲自来一趟,把话说明白,说到底不过一些微末小事,若是累得我们兄弟生了嫌隙,那可就不好了。”

沈昭戏谑:“叫四弟这一说,好像孤是个小心眼的人一样。”

沈旸忙道不是,又添了几句俏皮话,把气氛缓和下来,叙了几句家常,沈旸道刑部那边还等着结案,他得回去照看着,便揖礼告退了。

他走后,瑟瑟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斜簪一支凤翎金步摇,碎金流苏垂在鬓边,熠熠金茫闪耀,映得眸光晶亮,转身望着寝殿外的院落,沈旸早已走得没了影。

“从前以为他只是有些会算计的小心思。”沈昭话中隐有自嘲之意:“我总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可想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瑟瑟心情复杂,没有接话。

前世,他们落得那个境地,罪魁祸首便是这个看上去温良无害的沈旸!

他犹如魅影躲在大局之后,经历几次在朝堂上掀起巨澜的权力争斗,始终置身事外,文相去世后,沈旸便更加不起眼,让众人以为他不过是个不成器的王爷,登不上大场面。

却不知,他在背后搅动是非,提前探知到瑟瑟的身世,又告诉了岐王,借岐王之手向他们发难。而后又利用文贤妃生前在宫中留下的耳目,给钰康下毒,挑拨瑟瑟和沈昭反目。甚至一手炮制了宫闱兵变的提前,指使人击鸣宣室殿外的古钟,令钰康受到惊吓。

还有玄宁……那也是他的手笔。

桩桩件件,都做得格外漂亮,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算盘。

沈旸一面向兰陵公主示好,许以她重权。料想她失去了外孙和亲子,手中再无可堪用的棋子,会竭力扶持他,就像当年扶沈昭登上帝位一般。

一面又觉得,做为皇帝的沈昭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一旦龙体有恙,岐王已经被沈昭处死,他是沈昭唯一的亲弟弟,兄终弟及,顺理成章。

可惜,沈旸终是算错了。

兰陵从来都没有真心相信这些沈家的皇子,包括沈昭,于她眼中不过是登高的梯子,她最终指望的是瑟瑟的孩子。

没有了一个孩子,她宁可逼瑟瑟再生一个,也不会傻到再去相信另一个沈家的皇子。

不止他错了,瑟瑟和沈昭也错了。

他们当时失去至亲,心伤至极,都不够冷静,但凡能静下心来想一想,便能想通,钰康的死,玄宁的死,最大的获益者就是沈旸。

而他虽然内敛低调,却是有这个本事的。

文相在朝堂,文贤妃在后宫,给他积攒下了庞大的势力人脉,更可怕的是,因他多年游离于核心权力之外,沈昭甚至都没有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过,没有像对岐王一样分力弹压,由得他躲在暗处屡屡使坏。

岂止是前世,便是这一世,若非两人重生归来,有了而后十年的记忆,也看不透,这个向来不起眼的沈旸会是个包藏惊天祸心的主儿。

沈昭见瑟瑟沉默,猜到了她的心事,道:“前世的时候我就想不通,沈旸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世。而今却有几分眉目了。父皇从裴元浩对你的态度上起了疑心,派了两路人暗查十六年前的事。校事府那边被我拦下了,还有一路,虽暂时摸不清身份,但不出意外是朝廷官员……而文相贵为左相,浸淫朝局数十年,凭他的人脉手段,探知些机密不难。应当就是这个时候被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世。”

他已将消息透给兰陵,依照前世,她能将事情平息下来,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平息下来了,却也不再是秘密。

沈昭握住瑟瑟的手,道:“你放心,这一世,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兴风作浪。”

“我昨天已向父皇禀报过,暗示他广河县的事与文相和沈旸脱不了干系,父皇只把话题岔开,还说沈旸同我一般,生母早逝,是个可怜的……我总觉得父皇对沈旸有愧,对故去的文贤妃有愧,不愿意处置他。”

沈昭若有所思:“瑟瑟,我有个念头,对于上一辈的恩怨纠葛,我们前后两世加起来都知道得太少,其实,我们应该多知道一些,没准儿会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

瑟瑟安静听着,突然想起了那日皇帝病重时,谭怀祐在宣室殿对她说过的话——

“先帝偏宠媵妾,陛下和长公主的日子其实很难过,可那时却是他们兄妹关系最好的时候。后来,先帝驾崩,那媵妾也被除掉了,陛下顺利登基,眼瞧着苦日子到头,好日子要来了,他们兄妹却一天比一天疏远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总会有个理由的。

两人思来想去,绑架了宁王来东宫,非要打听当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宁王起先还犹豫,但架不住两人逼迫,磨蹭了一会儿,扭扭捏捏地都说了。

“这事情啊还得从头说,从根子上说。”

瑟瑟奇道:“根子是什么?”

宁王望了她一眼,叹道:“当年先帝偏宠媵妾和庶子,几次三番想要废了太子,三个热血正义的年轻人看不过去,结成了同盟,要共同守卫东宫,辅佐太子。”他有些感叹:“这三个人啊,当年可是情谊甚笃,肝胆相照的,更有一腔热血,立誓要匡扶正义,泽祐万民,还这天下清平盛世。”

瑟瑟愈加好奇:“都是谁啊?”

宁王道:“你娘,裴元浩……”

“还有一个呢。”

宁王垂下眉目,显露出几分伤悒。

沈昭心里一动,猜道:“我的舅舅,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