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孟浪

夜雨梨花打湿阶,琉璃盅、琥珀红,雾雨轻敲美人背。

丹唇轻启,众生颠倒。

纤手摇扇,恍若瑶台仙。

裴寂拾阶而上,满室皆是江沅朱颜酡。

他静静地站在殿外望着她,狭长的桃花眼似潺潺春水,浓密的眉、高挺的鼻半隐在黑暗中,又散了些清冷气质。

梨花瓣很快沾了裴寂肩头,可他却忘了拂开,见美人双眼迷蒙地朝他举杯。

起落间,少女双眸一泓醉意,温柔中揉入娇媚,勾人心弦。

“啊…裴寂,好久不见。”

此时夜已深,江沅醉意也已深,她倾斜着身子对着裴寂呵气如兰。

长长的发丝松散而落,落在裴寂的手臂上,却挠得他心痒难耐。

裴寂端坐在一旁,低头望着她,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良久…轻轻推开她的脸。

“江沅,你喝醉了。”

少女被推开俨然不觉有异,仍旧喃喃道。

“你这些天都去哪了?”

“我…”

裴寂刚想开口解释,却发现江沅并未想倾听。

“自那日萧贵妃传出有喜,这水晶宫啊,就冷冷清清的。世间的炎凉啊,我算是见了个真切…”

裴寂怔怔地听着她侃侃,他知道江沅从小便是个苦孩子,捕鲛人的特殊身份注定她不会得到偏爱。

皇宫中更是趋炎附势之极。

“江沅,你可愿…随我…”

“裴寂,你的腿好些了吗?”

异口同声时,江沅清醒了些,她转了眸有些惊喜地看着裴寂。

因为,她刚刚好像听到了裴寂说愿意。

“裴寂,你刚刚可是说了愿意给我眼泪?”

少女晶亮的鹿眼清澈见底,她期待地双手攥着少年的衣袖。

裴寂低头摸鼻,不去看她,嘴角勉强地牵笑。

“江沅,你想什么呢。”

“哦…就知道你还是小气。”

江沅悻悻松手,又举杯接着饮。

幸而满屋酒香掩了俩人的无措。

“这是我特意差人去海边打捞的,多吃点。”

江沅推了一盘蛤蜊在裴寂面前。

自那日裴寂蛊惑了宫女说出了太子染疾的真相,便元气大伤,鱼尾也无法支撑化腿。

江沅无奈,只得将他藏进水晶池底悄悄修养。

好在帝桀这阵子因为萧贵妃害喜,无暇分身顾及她,这才为裴寂恢复元气争取了时间。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听闻鲛人吃蛤蜊能维持行走的状态,不知是否属实。

裴寂望着这盘蛤蜊,表情犹豫、复杂…

“怎么?是没效果吗?”

江沅疑惑地盯着这盘爆炒蛤蜊,拣起一个将肉吸进嘴里。

“嗯…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不知道你从哪儿得来的偏方…”

裴寂嘴角噙着笑,一点点地向前俯身,将那盘蛤蜊推回江沅面前,一双眼睛滟得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声音却含糊低哑。

“你知道吗?我爱吃生的…”

江沅:“…”

又命人弄来一盘新鲜蛤蜊,裴寂端着它,起身神秘地走进了内室,很快便空手出来。

不用猜江沅就知道,鲛人吃蛤蜊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但江沅并不害怕,因为她今晚醉得厉害。

雨夜将歇,月光拨开云雾倾洒而下,落一地梦幻。

“裴寂,你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吗?”

江沅抬头望着清冷的月光,懒懒地勾着一缕头发在指尖打转。

鹿眼折射的月光莹莹,此时的少女卸了防备,看起来纯洁无暇,让人心生保护欲。

裴寂一瞬间的错觉以为江沅哭了。

“该不会…是你的生辰吧?”

顿了半晌…

江沅闻言惊讶地望着他。

“你怎么知道?”

裴寂无声地笑了,抬手拂开江沅手中的长发,转而顺在她的耳后,嗓音里的笑意懒悠悠。

“通常这么问别人,不是生辰便是忌日,你这样的…少女不知愁,八成是了。”

“…无趣。”

江沅见裴寂一语中的,兴致也是蔫蔫,无意识的戳着生鱼脍。

裴寂这才发现今天江沅竟然准备了一桌子的鱼脍。

“还是…那么爱吃鱼脍?”

“什么…?”

少女抬头,流盼间满是对他的探究。

今日他这是第几次失言了…

裴寂扭头咳嗽了一声,又继而掩面说道。

“哦…从前未看你吃过鱼脍,今晚却张罗了一桌子,有些好奇罢了。”

或许是睹物思人,亦或是裴寂的话触景生情,江沅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将心酸全部吐出。

“作为捕鲛人怎会不爱吃鱼呢。可自来了这朝阳城,我便没机会再吃这些了,因为彧王他最不喜鱼腥味…”

少女的声音软糯平静,好似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可紧握竹著而发白的指尖出卖了她的内心。

“再过几日便是所谓的沅贵妃生辰,也不知道皇上他可还记得了。”

裴寂垂眸,没再敢看她,只低声喃喃道。

“我一直都记得…”

昨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裴寂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水晶池边,全身湿漉漉的。

他努力地甩头,可根本想不起昨晚的后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隐约记得江沅和自己说了要过生辰,然后便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

裴寂震惊了,努力回想昨晚那杯液体…辛辣难入口。

居然是…酒!

喝酒对于鲛人来说,可是大忌!

裴寂懊恼地起身查看,自己的腿倒还没化成鱼尾。

只是昨晚…不知道对江沅做了什么。

快步来到江沅寝宫,裴寂想着,不管怎样,道歉是没错的。

刚准备敲门,门便从里拉开来了,少女脸颊微鼓,委屈地转过半边脑袋,露出了沾染红晕的粉腮,语气中透着嗔怨。

“你来做什么?”

“我…我是来…”

“道歉就不必了!”

或许还没消气,江沅转身便要关门。

“江沅…对不住,我若知那是酒,定不会喝的。”

裴寂伸手夺门,巨大的力量悬殊,让少女更加觉得委屈不已。

“我又不知道你们鲛人喝了酒便…便会如此…”

“我错了…我不该如此孟浪。”

裴寂有些慌神,抬眼瞥见江沅脖颈上那斑斑红痕,更是无措地求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