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柳树枝条微微舒摆。林媚背靠在柳树上,拇指和食指一掐,已是掐下一支柳树枝条,紧紧攥着。心口,犹如被一团烂泥堵住般难受。
不单为自己难受,也为柳永难受。
自己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从易州千里迢迢上京,寻到苏家要求成婚,为的不过是后半世有人庇护,安稳度日。没料到事情发生了变化。现寄住在侯府,目的依然是寻找一门好婚事,将来有人护得自己周全,免得沦落。
适才,周敏敏还问道自己对史平佐印象如何,言外之意,却是永平侯夫人和史夫人已商量过了,只要自己点头,便能成事。这些微的功夫,自己却也郑重考虑过,认为史平佐或是不错的选择。现下,却见到史平佐和二公主腻在一处,分明已是一对。
罗明秀为了逼自己和苏仲星退婚,不惜以那种不堪的手段陷害自己。现下二公主既和史平佐在一处,若是知道永平侯夫人居然想把自己许给史平佐,还不知道会怎么捉弄自己。
这会听得史平佐和二公主所言,却是二公主看不惯柳永挑拣京中权贵之女,欲捉弄柳永,把左侍郎女儿左肥肥配给柳永。若挑拣京中权贵之女的,不是柳永,而是另一个权贵家才貌双全的子弟,或是华郡王,二公主还会义愤填膺吗?一定不会。只会认为,理所当然。
先前罗明秀逼使自己退婚,满府权贵子弟,她不敢算计,为何斗胆扯上柳永呢?这是因为,柳永虽是状元郎,职位不显,在京中无根基,无家世,一旦有事,甚至府中也无亲眷为他奔走。若柳永是相府女婿或是侯府女婿,罗明秀之流,还敢算计他吗?若柳永是相府少爷或是侯府少爷,二公主还会口口声声,要为京中女子抱打不平吗?或者正是如此,柳永才想要攀一头好姻亲罢?
现下柳永这般苦苦经营,却被二公主玩笑般的硬塞给他一个左肥肥,到时会如何,实在难以预料。权贵公主们,就能视别人的婚姻大事如过家家,随意拿捏,恶意戏弄吗?
二公主说着话,急于实行自己的计策,已是扯了史平佐转出柳树下,一起朝前头去了。
林媚蹲坐在柳树暗处,拿柳枝捅着地下的泥土,看着二公主和史平佐消失在视野内,一时有些走神。自己为什么会为柳永的行为开解呢?是因为上回茅草屋那般境地,柳永还能想法把她塞出窗外,护她周全?还是因为香花林中最后那一刻,柳永拥着她,碰在她大腿上,但终是没毁了她的名节?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处境和柳永有些相似,同病相怜了?
不管如何,自己的香包被柳永拣到了,总得讨回来。没了香包,二公主的计划,便实行不了。柳永,或可避过一劫。
林媚正要站起来,却听得不远处有声响,周明扬和周斯从暗处走了出来。她这才想起府里一直有人说,周明扬是要尚二公主的。现下二公主跟史平佐跑了,那周明扬这是?
“大哥,适才隔的远,没听真切,只听到香包几个字。”周斯瞧瞧四周,认为不可能有人藏在暗处了,遂不再刻意压低声音,笑道:“听着像是柳永拣到香包,二公主要调换他的香包。”
“管她调换谁的香包?”周明扬心情舒爽,仰头笑道:“看她和史平佐有商有量,不枉我布了半天的局。这两年因为她,差点憋成一个小媳妇。待她自行提出要让史平佐当驸马,我便彻底脱难了。”
怪道史平佐会和二公主走到一处,原来是周明扬动了手脚。林媚大吃一惊。待周明扬和周斯压低声音又说了几句什么,接着走了,她这才扶着柳树慢慢站起来,立了好半晌,确定再没人了,才朝周敏敏所在的凉亭处走去。
周敏敏听完华郡王表白,确实是吓晕了,待得醒来,一眼见得华郡王还在,脸红心跳之下,鼓起勇气道:“我想自己静一静!”
“明白的,明白的,你慢慢想,不急。”华郡王也怕逼急了,周敏敏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他,到时就不好收拾了。因道:“我先往前头去了,你想一会儿也往前头去罢!这儿风凉,不宜久待。”
大夏天的,哪儿风凉了?周敏敏正想反驳,一抬头见华郡王倒退着走几步,在凉亭角趑趄了一下,差点滑倒,一时忘了害羞,掩袖轻笑。
“敏敏,你笑起来真好看!”华郡王见周敏敏脸颊曦红,举袖半掩住嘴,眼波流转间,笑意盈盈,一时忘了后头就是柱子,说着话脚步却没停,头一转朝外走,结果“咚”一声,以一种很诡异的角度结结实实撞在柱子上。
周敏敏见他真个撞了一下,却是吓一跳,还没喊出来,只见华郡王抱着柱子站定了,缓缓转过脸来。这下,周敏敏再也忍不住了,跺脚大笑起来。
林媚跑近凉亭边时就听见周敏敏的大笑声,一时放下心来,却见华郡王抱着凉亭角的柱子似是说了几句什么,这才依依不舍出了凉亭。
林媚怕自己会软倒,只避在凉亭另一边,待华郡王走出凉亭一段路,又回过头来嘱周敏敏早点回前头时,她这才瞧清楚了,华郡王右边眼角肿的老高,好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姐姐,华郡王他……”林媚疑惑起来,好好在凉亭内说话,怎么眼角忽然肿了呢?人家好歹是郡王,身体金贵着,现下眼角肿成那样,真要追究起来,和他在一起的周敏敏也不好交代。
周敏敏飞快瞥瞥华郡王远去的身影,含羞带怯,顺着林媚的话接下去道:“华郡王他,他说他喜欢我,希望我做他的郡王妃。”
“你不愿意,所以就一拳打过去,把他眼角打肿了?”林媚嘴巴张得大大的,惊诧万分。
“小媚……”周敏敏揉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想到哪儿去啦?”
你哥哥都能算计人家二公主了,保不准你就够胆打人家华郡王一拳呢?林媚眨巴着眼,见周敏敏笑得起不起腰来,不由问道:“难道不是你打的?”
“我胆子哪有这么大?”周敏敏站起身拉林媚坐下,笑道:“他自己不小心撞在柱子上,撞肿了眼角的。”
“这凉亭外挂着灯笼,明晃晃的,他居然瞧不见柱子,一头撞上去?还撞成那样?”林媚瞧瞧灯笼,瞧瞧柱子,摇头道:“这也太心神不属了吧!”
周敏敏脸颊上的红霞又深了一些,摇着林媚的手,用一种苦恼的语调道:“小媚,你说我要怎么办?”
林媚瞧瞧周敏敏,见她眼波似水,眼角蕴含的,全是笑意,哪儿有苦恼的样子,一时怔怔道:“哪柳永呢?”
周敏敏一听林媚的话,也有些摸不清自己的想法了。一直以为,她以为自己喜欢着柳永的,今晚跑到凉亭这儿来,为的,也是想见柳永,把话说清楚而已。为什么华郡王一通话之后,自己没有反感,没有抗拒,还忘掉柳永了呢?难道自己并没有喜欢过柳永?不,不,柳永那般相貌,那般才情,怎会没喜欢过。
周敏敏怔忡半晌,是的,自己有喜欢过柳永,但柳永迟迟没有回应,一颗心半上半下间,便不敢全部投在他身上。况且柳永见到自己时,虽有微妙的暗示,眼角风情,让人猜测的话语,但他从来没有惊喜的表情,更没有什么心神不属,神思恍惚的模样。不若华郡王,见自己一笑,居然一头撞在柱子上,还差点撞瞎了眼睛。且华郡王说道喜欢自己时,俊脸红通通的,像煮熟的虾子,虽则自己被他吓得晕了过去,但醒来时,却有一丝奇怪的甜蜜感,好象一直以来,便在等他来说这番话似的。
“只能选一个!”林媚见周敏敏似乎在华郡王和柳永之间难以决择,心下大急,按按周敏敏的手道:“及早决定,免得生出别事来。”
周敏敏心里已是悄悄偏向华郡王,可是对柳永,依然有些舍不下,因小声道:“小媚,你说我选哪一个好呢?”
林媚握住周敏敏的手,坚定道:“选华郡王。”
周敏敏见林媚也偏向华郡王,不由松一口气,嘴里却道:“因为华郡王条件比柳永好,所以选他?”
林媚摇摇头,“不,因为华郡王对你比较上心。看样子是真心喜欢你这个人,所以选他。”
周敏敏默一默,是的,她难道不是一直猜测柳永看上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家世么?她难道不是一直想问柳永一声,如若她不是侯府千金,而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他可会多看她一眼么?其实何须问,答案不是明显的么?到这会,她该清醒过来,选择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了。
“好,就选华郡王。”周敏敏想着这段时间和柳永打暗谜,却怕柳永今晚还会寻机和自己见面说话,若被华郡王察觉,实是不妙,可是这事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因犹豫一下,方才道:“小媚,你可否代我和柳状元说一声,……”
林媚却在想着要如何取回自己的香包,听得周敏敏这般说,便点头应承,轻声道:“既这样,咱们赶紧往前头去,或可拦下他来说几句话。”
周敏敏松一口气,轻轻笑了,柳永啊,你一直对我不冷不热,若是知道我的选择,可会后悔?
后悔吗?或者也有的。柳永穿行在柳树间,有些喟叹,这些年花时间周旋在各权贵之间,到头来,或许是一场空。本来凭自己的能力,只要好自为之,多奋斗几年,总也有出头人地的一天。可是自己等不及,总想赶紧做出一番事,赶紧娶得才貌双全的名门贵女,然后于清明时节,到父亲母亲墓前禀明道:“儿子,没有辜负您们的期望。”
大跨步,甩袖而行,袖袋内,薄荷香味微溢出,另有一股幽香钻出来。柳永撇去懊恼的情绪,脸上现出淡淡的笑来。
“柳状元请留步!”身后,一个柔媚的女子声音传来,柳永一转头,见得林媚款步而来,饶是天色昏黑,还依稀可见她身段窈窕,腰肢比柳枝还要柔软。
隔着一段距离,林媚便停下了,盈盈秋波看定柳永,轻声道:“敏敏说,她已心有所属,托我跟柳状元说一声。”
柳永点点头,“我知道了!”
听到这个消息,居然这么平静?林媚略略诧异,舔舔嘴唇,挪步过去靠在一颗柳树上,手指张开叉住枝丫,努力稳定着身子,这才道:“我丢了一个香包,里面装着薄荷叶。若人多味乱,我便会头昏,须闻着薄荷叶才好过些。……”
“这园子我来过几次,知道不远处就长有薄荷叶,林小姐可随我过来采摘。”柳永说着,转头往另一边走。
还我香包啊还我香包!林媚心里呐喊着,嘴巴却抿的紧紧的。明知道柳永藏着她的香包,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却不能喊出来,没奈何只得跟上柳永,有气无力道:“不知道谁拣到我的香包了?若是小小一个香包又惹出事来,可是无妄之灾。”不还我香包就等着娶左肥肥吧!林媚心里恶狠狠腹诽,风拂过,飘来柳永的味道,一时之间双腿发软,再也走不动了。
“林小姐头昏的厉害?”柳永一回头,见林媚一副发晕的样子,不由皱眉往回走,欲看个究竟。
“别过来!”林媚急了,偏声音柔媚,尾音颤动,全是邀请。
柳永停住脚步,愤怒无比。上次是罗明秀下了媚药要害林媚和他。这一次,又是谁给林媚下了媚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