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已过,华市要放晴的晨日总是雾色蓊郁。
现天幕四方既白,团了整宿的雾气晕散沉坠,溺进长阔笔直的槐林大道,鱼贯蹿入神慈老巷。
还在睡梦中的少女蓦地打了个冷噤。
一对蛾眉秀气地蹙了蹙,底下的乌黑目睫交错颤瞬,像是两片受惊的鸦羽。
“笃……笃笃——”
突然,床头小圆几上的木鱼闹钟,小木槌卡点落下。
少女梦呓着翻身,一晃而过的几寸雪肤,像窗外黛山山顶浅绛的细珑白雾,软腻玲俏。
笃笃声不依不饶。
由缓入急,清脆贯耳,搅得卧室里的空气也渐染明快的节奏。
少女不耐地伸手,往枕边探了探,探到木鱼身,两指一捻。
声音戛止。
姣丽似瑰的脸蛋蹭了蹭羽绒枕,尽是如愿以偿的满足。
“叮!叮!”
室内清气刚静谧,两声短促响铃又来拨颤。
在被窝里踢蹬了几下小脚,少女眉心稍稍耸动,底下的一对杏目瞳子终是被扰得半启。
露出的黑仁儿像喝饱了林中晨雾,水汽绕缭,幽静迷濛。
弯翘的长睫无意识扑闪了两下,她遥望着昨夜忘关的窗户,视线下放——
窗边的黄花梨木书桌,因她的粗心已是一片潮润。
就连旁边的太师椅身也覆了层迷离薄浅的水膜,衬得上面精雕细镶的缠枝莲花纹更加栩栩清透,古韵雅致。
惫懒拿起手机,几行小字不由分说,跳入了她尚且含着寐的两眼。
【盛衿雾,你是不是又在睡懒觉?!】
【女儿,别忘了今天替你姑姑看店。】
凝了凝神,盛衿雾总算想起了今天的重要任务。
一声惊呼后,床侧的白羊毛地毯急急压出少女的一串浅小足印。
“嗡嗡——”
枕上的手机开始催促。
盛衿雾迅速走到卫生间,捧起一抔清水,拍掉香脸的困倦,匆匆走进卧室。
未等对方先发制人,她主动报备位置。
“我已经出小区了,您老稍安勿躁。”
听筒那端的念叨缓缓述来。
“近日甚是狂躁,瞧着屋外老槐也有了小黄香相伴,而你姑姑我,同名不同命矣。”
盛衿雾拉拢窗帘,单手轻扯睡衣纽扣,露出一抹如玉肩胛,笑道:“你可不姓小……”
“《赠范晔诗》有云,‘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而你姑姑我亦姓范,同声同姓不同命矣!”
每当范晔叶开始吟诗感伤,盛衿雾就头疼,手疾眼快地从衣柜里扒了件雪白长款羽绒服,便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电梯下楼,走个十来分钟便是小区大门,也就是神慈巷口。
神慈巷,位于华市最古老的街区——明雨区。
古代为躲避战乱依慈河而建。
光绪年间天灾大旱,而慈河的水虽也受难,但每日仍有涓涓细流哺育着整个慈村。
每逢过节,村子里的人只祭拜慈河,当时的县令也更名为神慈河,而村子里最中心的这条蜿蜒青石板长街命名为神慈巷。
前几年,郊区的一次地震震感强烈,差点灭了这几百年老巷苟延残喘的那口气。
后由LISEM集团买下,并承诺巷内能修葺的古建筑仍旧保留。
如今几经建设,这巷头与巷尾完全是两副光景。
原先巷口处一到下雨就跺积泥洼的三尺巷道拓宽成了槐树簇拥的林荫大道,上了年份的粉墙黛瓦也被重新被涂了层鲜亮的颜色,跟着市中区统一刷成琉璃瓦红墙,就连小区里的所有楼盘和凉亭的挑檐上也蹲了几座威武的神兽,俯瞰众生百态,眼观人世冷暖。
而巷尾却灰墙青瓦,低矮房院陈旧仄狭,持有原滋原味的古朴风味,但也充溢着淡淡的现代气息。
比如过了巷中那道印着“神慈巷”三字的月洞门后,青石长板铺就的路径就开始变窄。
曲曲弯弯,踱步进去,里侧便是一溜串的铺子。
什么式样的铺子都有,东边有捏糖人的、吆喝老茶汤的老手艺铺子,而西边也对应着开了玩VR、抓娃娃的现代科技新店。
再往里再凑了凑,邻近的便是与喧闹相对的几间铺子。
李氏手工裁衣铺子、鹤祖堂、青北里、与慈典当行等都是些安静的营生。
而她要去的地方就是范家祖传的古藏店——青北里。
“叶子。”
“哟,我的乖侄女终于来了!”
对于眼前这个只比她大三岁八个月,却要倚着辈分卖老的黄发女人,盛衿雾娇躯微侧,躲开她扑来的热情拥抱:“别喊我侄女,我俩没有年龄代沟。”
“我可是你姑姑。”
盛衿雾杏眼淡淡一瞥,幽幽道出两个字:“干的。”
范晔叶拂开亮黄的发梢,瞪:“干姑姑也是姑姑!”
杏目凝起潋滟水光,盛衿雾润了润娇唇,旋即勾起一抹无谓的笑。
“你今天有什么要紧事?神神秘秘的。”
叹了口气,范晔叶唉声道:“相亲。”
听到这两个字,少女月眉下一对杏目眼波流转,艳昳动人,忍不住打趣。
“怎么?你不要你那位暗恋君了?”
被一语戳到了伤心处,范晔叶故作夸张地拍了拍心口,摇头叹道:
“不等他了,再等他,我这朵老黄花怕是要和我家池塘里的鱼凑在一起炸个黄花鱼得了。”
“九九,要不今天你也不替我看店了,陪我去吧?”
见少女只是懒懒打了个呵欠,没有出声拒绝,范晔叶继续打着商量:
“到时你相亲,我也陪你,好九九。”
少女闻声一笑,素唇透着淡淡的粉。
本是个比西柚果冻还要莹润美味的两瓣唇,微启微阖间,却溢了丝鄙夷。
“我才不相亲,现在崇尚自由恋爱。”
范晔叶似是想起了什么,大大地叹了声:
“哎哟!某人想要自由恋爱恐怕是不行了,毕竟她可要守妇德。”
盛衿雾倏地扬起长而弯的绒眉,方才嗓音里的不屑被疑惑取代。
“妇德?什么时候在你眼里我已为人妇了?”
“你的娃娃亲不就是在这儿订下的吗?”
范晔叶朝院里的金枝国槐努了努嘴,拿起掸子清扫着柜台上莫须有的尘,慢悠悠道来:
“九九,你忘了?这桩婚姻可是你当初哭着硬要的。”
少女的杏仁眼迷惘似水,升起一片朦胧薄烟。
长睫也如蜓尾轻啄静滞水面,还连啄了好几下,她又问:
“叶子,你侄女我从小矜持自守,怎么会违背女德,强娶良家男子?”
果然只有有事求她的时候,才会承认是她的侄女。
范晔叶淡笑不语,只撩起一缕黄发东看看西看看,满意地评价。
“嗯,我这次染的发色还挺好看。”
盛衿雾拉过说话人的手,拖长调尾央求:
“姑姑,我的好姑姑,别管什么发色了,你快给我说说。”
范晔叶终是笑了笑,故意卖弄关子,只提了个关键词:“小和尚。”
“小和尚?”
盛衿雾跟着喃了几声小和尚,恍惚的思绪逐渐飘远,视线渐落在门外的金枝国槐。
今日是仲冬难得一见的大晴天。
明黄温热的日光罩着圆冠头的槐树,氤氲出一圈薄入月纱的如雾光晕。
视线往下,便是一对推磨的铜人老夫妇。
铜钱大小的光斑散落在他们古朴的脸上、肩上,以及脚下的一方明亮大地里。
盛衿雾这才瞧见,范晔叶刚才电话里所说的小黄香。
原来只是那磨上,摆放了一株黄腊梅。
盯着这盛放之物,她静静注视着,蹙眉思索着。
渐渐地,小和尚这个上了尘的特别称呼,也像那被装进白瓷做旧花瓶里的梅花。
偏黄遥远,可忆可唤。
当时年少不更事,她好像真的强要过一桩婚姻。
……
那年她十二岁。
从美术培训班下课后,顾不了身上沾的颜料,一头扎进巷尾找范晔叶玩。
一只脚刚跨过高高的院门木槛,一串撒着欢的话就传遍了整个院子。
“叶子!快出……”
少女的身影蓦地顿住,嗓口也静默了下来,她瞅着院内东角的老国槐。
老国槐下,几个陌生的白衣少年团团围着一个光头的竹青长袍小孩。
其中一个蘑菇头面上的怒火还未熄灭。
似乎瞥见了她,他急急收回愤指着小孩鼻子的手,佯装无事插进衣兜里。
来不及多想,盛衿雾头脑一热,把印着“华美艺术”字样的书包往地上一扔,一鼓作气冲到小男孩身前,像母鸡护崽似的张开双手,低喝:“不准欺负小孩子!”
说着,她眉心又往中间肆虐一挤,做出个龇牙咧嘴的凶狠模样,质问面前这几个比她高的男生: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蘑菇头的身高堪堪和她持平,挠着后脑勺,纳闷地问身边的人:“她是谁啊?”
在场的几人纷纷摇头,像是见到了个刚从染料缸里爬出来的稀奇怪人。
微风徐来,盛衿雾一瀑齐腰的发细碎缠绕。
在闷热浅薄的阳晖里密跃盈动,因着上面沾染了不少颜料,好几缕彩丝张狂地打到身后小孩的眉眼。
但她丝毫未觉,转过身,两只小手撑着膝盖半蹲着,温言软语安慰道:“别怕,姐姐保护你。”
小孩掀起薄而略红的眼皮,一对狭长的凤眸缓缓投来。
瞳孔浅褐清淡,一溜儿的清淡水光晃荡在微翘的眼尾。
少女讶然愣住,怜爱的目光顿时灌满欣赏,细细察看着他的脸,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咳咳……”
蘑菇头一声咳嗽,打破了某位沉浸在盛世美颜里的少女,她回眸狠狠剜他了一眼。
后者抿紧唇,慌张背过身去。
少女转头,脸上堆起笑,斟酌了用词,才敢出声:“弟弟,你的眼睛……”
好漂亮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小孩受刺激似的敛起眼皮,冷漠隔断与她的眼神交汇。
随之,他乌而卷翘的长睫在瓷白的俊脸投下一片静谧脆弱的扇影。
如江岸的树叶无助旋落,支着单薄的身子漂在水面,微微发着颤。
盛衿雾也惊惶地眨了眨眼,磕磕绊绊开口,软了嗓声。
“那个……我叫宋缃,小名九九,你呢?”
青袍被风翕动,小孩充耳不闻,只垂着眼沉默上前,再次扎进那团刚欺负他的天白长衣少年团里。
眼见局势忽然调转,少女又孤身一人杵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她紧抿起唇,瞪着眼前这个不知趣的小孩。
小孩垂着头,漂亮的眸子似乎在看脚上的布鞋。
她也顺着他的视线扫了眼。
他的布鞋被刷得泛白起毛,鞋口处也尚浅。
露出的脚踝嶙峋赭红,显然是穿得太少,被今天骤降的气温冻的。
可明明冷得打细颤,但他依然腰挺背直,稳稳踩定脚下那一方斑驳暗投的浮瑟树影。
傲骨将成欲成,比吹来的这季秋风还多了几分凛然。
一如她昨天在青北里看中的釉鹅颈瓶——雨打天青。
明明青北里的藏架上还有一堆更稀有值钱的古玩,但她唯独觉得那鹅颈瓶不仅名字好听,瓶身素净透着清雅。
而且即连那烧制时不小心崩釉产生的破碎裂纹,她也觉得并非瑕疵,反倒有种似玉非玉的缺憾质美感。
店里的所有珍品宝物都比不上,也模仿不来。
听姑奶奶说,那瓶是从一个还俗的和尚那儿淘来的。
想到这儿,盛衿雾噗嗤笑出声,眼前这个弟弟不就是个小和尚吗。
“哎,小和尚!”
众人不明所以地望向她,除了她口中的小和尚。
盛衿雾决定再行一善,上前拉过小和尚的手,语气不免也带了几分恼人的情绪。
“他们会欺负你的,不要和他们玩。”
话音落地,对面的蘑菇头也伸出手,扯住小和尚肩上的帆布挎包:“诶!”
盛衿雾骤时把小和尚的背一推,身手敏捷地抓住那只邪恶之手。
“啪——”
一个利落干脆的过肩摔。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少女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睥睨着地上的人,神情满是倨傲。
“欺负小孩子,你们不是男子汉。”
“师哥,救我!疼疼疼疼……疼呜……”
蘑菇头几声痛呼连串落地后,他身旁的男生才回过神来,连忙扶起他。
盛衿雾再次攥起那只软绵绵的小手,指着身后的店说:
“走,这店是我姑奶奶开的,我们现在就去找姑奶奶,她会给我们撑腰的!”
正说着,高木门槛后慢慢渡现一个苗条的婀娜倩影:“九九,你打人了?”
“姑奶奶!”
盛衿雾几步跨进店里,指着院内的一群人,脸蛋气鼓鼓的。
“是他们先欺负人,他们欺负这个小和尚!”
门内传来一道温柔的男声。
“小和尚?我身边什么时候有了个小和尚?”
“姑奶奶……”
盛衿雾躲在柳珍身后,怯生生地瞧着走近她的陌生男人:“他是谁啊?”
柳珍点了点抱着她大腿的孩子,笑问:
“怕了?刚才打人那气势去哪儿了?”
男人抚着下巴,看着这不及他胸膛的孩子,思忖道:“想必这位就是明史的女儿吧?”
“嗯,丫头年纪小。”
柳珍抚了抚盛衿雾脑袋顶翘起的几根发丝。
“不像她爹痴迷古史,一天吵嚷着学跆拳道,这不今天就拿了个你的爱徒练了回手。”
那边,蘑菇头在旁人的搀扶下走过来:“师父——”
看似是恭敬有礼的称呼,但脱口的父字却尾音绵绵,十足的委屈。
盛衿雾吐了吐舌头,仍然无畏地挡在小孩身前。
“宋九九?”
蘑菇头口中的师父亲切地唤她。
盛衿雾牵着小和尚一同躲进姑奶奶的身后,只探出个小脑袋瓜,礼貌回应:“嗯,叔叔好。”
男人笑望着她的小孩举动:“你今天是不打算交出我的小徒弟了?”
盛衿雾眨了眨圆润懵懂的杏眼,问:“小和尚也是你的徒弟?”
男人不予回答,只唤了声:“徒儿。”
话音浅许落地,小和尚低垂着眉眼,轻轻挣脱那只抓红了他手背的颜料手,走到男人身旁。
而掌心的微凉柔软触感突然抽离,盛衿雾咬唇,搓了搓上面的青杂红颜料。
刚想对眼前这位叔叔道歉,便听见他又说:
“不想和师兄们玩,那就去和宋九九玩吧。”
听到这话,还在搓手的她顿时蹦跳到男人面前,一对杏目盛满光亮,潇洒鞠了个躬。
“好哇!谢谢叔叔。”
而男人身后的白衣少年团见她一靠近,皆面露惊恐,急急退散到两侧,默契让开一条康庄大道。
入了秋,日头过了晌午便出现颓势。
浓云众聚,薄而软的温光被风吹散,晃落了满地。
院内的金叶随风打着转儿,轻旋在地。
偶尔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走过。
它们也跟着那一串足迹摇曳起舞姿,在影子周身满足落地,偷听那天真的童言稚语。
“小和尚,你去我家玩,好不好?”
“我哥哥有很多玩具,你喜欢高达吗?就是可以拼成钢铁侠、蜘蛛侠那种。”
“小和尚,你别怕,我哥哥马上就当警察了,到时候他们再欺负你,我就找我哥出马,把他们抓回警察局。”
“……”
盛衿雾跟在小和尚身后转了好几圈,也得不到回应。
自尊心不免损了个尖儿,连带着声音也糯糯黏糊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啊?”
“小和尚?”
“那你喜欢打球吗?我会打羽毛球、乒乓球,我哥哥还会陪你打篮球、踢足球……”
午阳陨落在山头,拂面的空气愈渐愈润,湿意的分子开始粘连发顶。
盛衿雾爽利地把右手腕的橡皮筋取下,扎了个高马尾,像是忽然注入了活力。
趁风来,她故意甩着细长发丝,微抬起下巴,道:
“小和尚,我们扮家家吧?我当女侠,你当书生,怎么样?
今天我护送你去京城考试,明天你考到状元就给我修个山庄作为报答。
嘿嘿,因为我想要在家建个比武擂台,这样我就不用赶去比赛场地了。”
“喏,这是我的姓名牌,你好好保管。”
说着,她把一块梨木塞进小和尚手里:“看到了吗?上面是个宋字,我跟着我妈妈姓。”
听到妈妈两字,正径自出神观赏着槐树叶的小和尚身形一滞。
她见状,忍不住凑近他,悄声追问:“你呢,你姓什么?”
小和尚缓慢掀开眼皮,只短短望了她一眼,清褐玻璃瞳珠又不安地匿在鸦睫下。
又是不作答。
极度的欢喜过后便是一阵冷瑟的失落。
拨开被风吹散的乌黑额发,盛衿雾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不符年龄的哀伤表情。
头顶的夕阳渐渐隐没,空气上方的雨意终于沉了下来。
但,那方灵动的少女倩影仍不管不顾地追随着那寂静的小孩。
季德耘坐在里屋,瞅着窗外,无奈拨出盛明史的电话。
“盛明史,你家女儿揪着我爱徒不放,我们要是误机了,你可得承包这一屋老小的机票住宿。”
见到盛明史的衣角时,贴了一下午冷脸的盛衿雾小嘴抽搐着往下一撇,撒腿冲进他怀里。
指着那树下的小和尚,她哭诉:
“爸爸!小和尚……一直不理我。
我……我今天救了他,他连一声谢……谢谢都不说,呜呜……”
少女委顿的哭声刚蹿进渐黑的昏夜里,便听见那方一声轻轻的,缓缓的声音渡着凉风压过来——
“谢谢。”
盛衿雾吓得打了个哭嗝,小脸又惊又喜,从盛明史的怀里蹦出来。
几步跳到说话人身前,面上的伤心不复踪影,嗓音也骤时灌了十足的热情。
“小和尚,你去我家吧?你师父都不关心你,你看他们都有头发。
而你的头发都掉光了,我和哥哥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让你生出长长的头发的!”
院内,几位负手看戏的大人皆是哄堂大笑。
“还有你师父连袜子和好鞋都不给你买。
你来我家,我爸爸和哥哥会给你买好吃的,好穿的。”
季德耘架不住唇角的笑意,半开玩笑地提议:
“九九,你既然这么喜欢我的爱徒,那等你俩长大,你就嫁给他怎样?”
说罢,他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扶额的盛明史:“明史,你觉得怎样?”
还未等盛明史回答,盛衿雾便率先应下这娃娃亲,甚至还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躬。
“好啊!叔叔,您是个好人!”
饶是亲生女儿,盛明史也羞愧得拂袖转身,耳根赤红地钻进店里,觉得无脸不敢相认。
盛衿雾不以为意地转身,瞅见小和尚的眉心突起,伸出食指摁压了下他的眉心。
出落的嗓音轻快,似灌了夏日跃动的气泡水,一戳便是饱饱涨涨的关切。
“咦?小和尚,你别皱眉啊,不然会像我哥那样长皱纹的。”
睹到小和尚那似玉的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乘机把姓名牌放进他斜挎的小布兜里。
“这牌子你好好收着,以后你来华市,就拿着它到青北里来。
只要说声找九九,姑奶奶就会带你找到我的,千万不要弄丢了噢。”
见他不再推脱,盛衿雾心上一喜,杏眼圆圆,无邪里蕴着期待的试探:
“诶,小和尚,我要嫁给你了,你开心吗?”
听到这话,小和尚猝然退了半步。
惶乱的眼色下,那张紧抿着的唇终是启开一丝缝。
然而脱出嗓口的字还未成音,就被不远处的蘑菇头打断。
“小和尚,走了!”
冷冷扫了眼故意打趣的师兄,他转身跟上。
而盛衿雾看着他利索离开连招呼也不打,鼻尖一酸。
仅一瞬,面上的不舍便和这从天而降的水滴,一起凝聚崩落在地。
斜雨绵缠,在地上攒积成几滩不规则的水洼。
染了墨的夜,倒映在水面,无澜无温。
像极砚台里研好的磨,只待画师提笔浅绛。
小和尚毅然跟在一群白衣后面,没有特意避开水洼。
布鞋踩出几朵涟纹后,已潮得半湿。
忽然,雨幕里混来一道微乎其微的喃问:
“小和尚……你长大了会找来找我的,对吧?”
几颗细小的沙砾猝不及防被布鞋鞋尖撞进洼面。
轻旋起几粒水漪,随即湮没沉底。
凉风氲起。
涨满小和尚的青色外袍,一架清矜又瘦弱的玉立身骨隐隐勾勒。
他缓停驻足,静默侧身。
一对凤眼无温投去身后正在抹眼泪的少女。
少女的高马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几绺彩丝齐腰笼在胸前。
经雨洗礼,那颜料已默然褪去,露出原本的乌秀柔泽,衬得她小巧容颜初显少女独有的明昳清丽。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眼眸深处的小泪人儿急忙放下擦眼的手。
匆匆扯弯唇角,冲他挤出一个故作开心的笑。
晚风拂动,吹斜了空中垂直坠落的雨。
或许是上天觉得这次的对视时间太长,一颗俏皮的雨点袭来,压向那双凝视许久的凤眼。
凤眼主人恍然惊觉,急急从少女的姣好纯颜上抽离视线。
阖紧眼,他的手不自觉扣紧腿侧的挎包。
里面的姓名木牌,牢牢硌着食指指尖。
暗谧的气流就这样无声淌溢了几秒。
他再度缓掀凤眼,眼里却似乎汲饱了这场潇潇秋夜雨。
方才的无温空灵一扫而光,皆化成清定怅远的实绪。
潺潺浮漾,攒敛起褐玉幽光来。
良久,他薄唇轻嚅,随风潜入雨帘的,只有一字——
“褚。”
还站在原地的少女愣了愣,不得其解,紧忙追问:“什么意思?”
然而,小和尚并没解释,只转身留给她一个渐趋渐远的青影。
盛衿雾纳闷着反复咀嚼了几次,眉眼顿时弯成月桥,冲那个移动的小人激动挥手。
“好好听哇!楚小和尚,再见!”
冗远的回忆收起,盛衿雾随即夺门而出。
范晔叶抖高羽掸,点着那离去的身影,追问:“九九,你去哪儿?”
奔到院内的少女倏然掉转方向,拿过柜台上的挎包,鹅绒月眉秀气蹙耸。
“叶子,你这店今天真开不了了,我现在必须得回家一趟。”
范晔叶收起羽掸,惊讶出声:“回家干嘛?嫂嫂说你今天没啥事啊。”
待那口惊魂未定的冷气沉进丹田,盛衿雾月眉紧翘,樱唇信誓旦旦吐出几个字。
“我要立刻回家退婚!”
天!
她才不要和一个年纪轻轻就秃头,身高不过三尺,一天吐不出三字的冷和尚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你get一个新中式儒商富豪~内儒(天赋王者)外道(敛芒低调),作画赏月种花修身品茶~淮京old money伽敦道季氏老钱一族
贴贴九九和小和尚~贴贴八月~贴贴暑夏~不是姐弟恋啦
姐妹篇《春声潮落》[先婚后爱]专栏可收哒[戳戳手][脸红]~
谢谢宝子们与我共赴美好伊始,我们《青梅稚》约见九九哥哥爱情~
---------我是新文分割线--------
1、
宋暮阮幼时师承著名评弹艺术表演家,新生晚会上,献唱一曲《秦淮景》,被人发到网上一炮而红。
一把琵琶,一袂粉纱。
两扇山水屏风外,仙气笼雾,她独坐于屏前。
蛾眉螓首,香云腮雪。
樱唇软调,如烟缈织。
似一枝灼灼桃夭,压皱了这阒静本无澜的春夜。
从此,宋暮阮三字成了琵琶仙子的代名词。
寒假,她照例直播,手机镜头不小心扫到新来的租客萧砚丞。
当晚,#小阮神与人同居##小阮神疑似隐婚##小阮神婚内出轨#三个话题接连爆了。
眼看快要身败名裂,宋暮阮一纸诉状,把离婚传票寄给了那位只见过一面的蔺先生。
几日后,她收到一个法院专递,上面赫然印着三个大字:【蔺释 收】
?
送错了吧……
这传票怎么又寄到她手里了。
正纳闷时,一道清致有礼的嗓声从屋内传来。
“蔺太太,那是我的。”
“砰。”
信件掉在地。
宋暮阮落荒而逃。
2、
素闻古建筑大师梁谨老先生有个得意门生叫萧砚丞,常年跟随他隐居浮梁巷,潜心创作学习。
近几年获奖无数,声名鹊起,然而却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相。
一时间,#萧工颜丑# 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
梁老好友听闻,愤愤向媒体透露,萧砚丞家世显赫、才貌无双,眼里只有一木一瓦,不少名门望族有意牵线搭桥都吃了闭门羹!
从此,#爱江山不爱美人##工作狂#钉在了那位不可言说的萧工身上。
年末,国际青年建筑师颁奖典礼上。
一位年轻男人身着月色对襟绸褂,肃萧清举,气若修竹。
面容似云间白玉,倨矜冷寂的傲漠自翕合的墨眸流泄。
“感谢评委会给予我的认可与肯定,感谢梁老和我的团队。”
顿了顿,墨眸轻扫台下。
触到角落里的一抹倩影时,他长眉放柔,眸光漫黏出热炽。
“最后,也很感谢一个人。
是她在过去的时间里不断激励我离婚,我才有了叙园的设计灵感。”
话刚落地,全场一片哗然,纷纷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位少女猫着小腰,捂着通红的脸正欲从座椅上逃走。
“前妻太太,你要的租金已经到了,猫耳、长鞭、小竹屋,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
媒体:……谁说萧工爱江山不爱美人的。
[吐槽转震惊脸.jag]都离婚了,他们建筑界的还能玩那么野?!
他伏案构图,她琵琶作引。
在这场不为人知的春声潮落里,他与她朝暮成雪,叙奏一曲声声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