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婴宁花粉过敏,这事儿还是陈妄发现的。
小时候谁都不知道,有一次学校里开运动会,除了每个班的方阵队列以外,学校里还要组织鲜花队,从每个班里头选出来几个女孩儿凑成一队,要捧着花束排队列,在一开场的时候表演。
孟婴宁当时是初中部小校花,没什么悬念就被选上了。
本来排练的时候都还没什么,用的是假的那种塑料花束,结果等到真的运动会那天,所有人都换成了真花,表演到一半,孟婴宁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之前也没过敏过,孟婴宁也不知道这到底怎么了,就觉得是痒,想抓,跟被文字咬了似的。
她没在意,就这么表演完,又觉得有点儿疼,那种根本找不到哪儿痒,但确实存在的痒意让她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
孟婴宁抱着花儿,准备去把鲜花队的衣服换下来,身上痒,又冷,难受得一蹦一蹦地走,结果刚蹦没两步,看见了陈妄。
少年穿着短袖,套了件黑色薄冲锋衣外套,迎着她走过来。
秋季运动会,北方的天气转凉,又是清晨,鲜花队队服是短袖配小裙子,孟婴宁又一向怕冷。
陈妄边走过来边脱了冲锋衣,看也没看她,迎面走过来的瞬间兜头把外套丢在她脑袋上。
孟婴宁“哎”了一声,抓着衣服挣扎着露出脑袋,外套拽下来。
花束上方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儿,表情很纠结地看着他,似乎在犹豫是要接受道谢还是拒绝。
陈妄怕她不要穿,又自己把自己折腾感冒了,刚想走,视线一垂,脚步顿住。
“你脸怎么了?”少年正变声期,声音带着点儿沙。
“唔?”孟婴宁眨巴了两下眼,还没来得及说话。
少年忽然弯下腰,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凑近,皱着眉,表情很不耐烦地近距离盯着她。
孟婴宁吓了一跳,后退两步,脸更红了。
孟婴宁下意识就想跑。
她都还没动,眼珠子往旁边一瞥陈妄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姑娘的胳膊,往身前一拉,凑得更近。
清晨的运动会场地上,旁边看台上全是人,身边还有运动员不时小跑着擦肩而过。
而少年英俊的脸近在咫尺,近得甚至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
少女羞耻得快要哭了,又羞,又有种莫名的心虚,力道很轻地挣扎,声音跟蚊子似的急道:“你别抓我……”
陈妄拧眉,看着她从下巴一直蔓延到脖颈上的小小红点儿:“你吃什么了?”
孟婴宁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手里的花束刮蹭着下巴。
陈妄明白过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花丢到一边墙角,又折回来扯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语气很差地训她:“自己过敏不知道?还敢参加什么鲜花队,你胆儿倒是挺肥的,漂亮就那么重要?”
十几岁的小少女,最听不得的就是这样的话,会觉得没脸儿。
尤其是被喜欢的人这样说。
孟婴宁当即火了,拽着他手往下拉:“你凭什么扔我的花!你放开我!你这个讨厌鬼!你带我去哪儿!”
陈妄没听见似的,外套把人一罩拎着大步出了运动场,语气特别凶:“医务室,你要是想直接进医院就继续作,我不拦着。”
真的就是从小讨厌到大的一个人。
孟婴宁低垂着头,想起这男人小时候对她有多凶,忍不住撇撇嘴。
性格这个东西真的是很难被改变,估计再给陈妄一百年,他也没有办法变得能跟她说两句甜言蜜语。
铁盘子里的玫瑰一朵一朵层层叠叠地绽放,上面撒着的糖霜凝固以后又融化,黏在西瓜红色的花瓣儿上,蔓延向下是一片焦糖色的黄,颜色一层一层的过渡,细腻明亮。
甜香味儿浓郁,带着扑鼻的热气,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孟婴宁忍不住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儿上头撒着的糖霜,没抬头:“那我又收不了花的,也不是所有的求婚都要有玫瑰花。”
“别人都有你怎么不能有?这不就收到了么,”陈妄垂手,“我做得不好看?”
孟婴宁指着最开始一排东倒西歪,花瓣都散了的几朵:“还挺难看的呢。”
“不喜欢?”
“还行吧。”孟婴宁装模作样地说。
陈妄不是很爽地“哦”了一声,抬手就伸过去拿那朵:“那扔了。”
“哎!”孟婴宁吓了一跳,赶紧去拦开他的手,急忙忙地抬起头来,瞪他,“你不许碰我的花!”
陈妄往后靠了靠,倚在墙上笑:“不是不喜欢?”
“我说的是还行吧!”孟婴宁有点儿炸毛,“还行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再说你都送出去了,喜不喜欢也是我的!”
“行,你的,”陈妄点点头,“那嫁不嫁?”
孟婴宁犹豫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撇过眼去:“那……”
陈妄:“嗯?”
“……有没有那个?”孟婴宁说。
陈妄:“哪个。”
“就那个,”孟婴宁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那个……”
陈妄扬眉:“嗯?”
“……”
孟婴宁皱着眉,表情很复杂地看着他,有些一言难尽。
陈妄垂头,舔着嘴唇笑,她表情太可爱了,笑得他肩膀一抖一抖的。
眼看着小姑娘又要火,才抬起头来,走过去,俯身扯过她的手。
指尖轻轻滑过柔软的掌心。
孟婴宁手里一凉,垂下眼去。
细细的银色小圈儿,上面一颗小小的钻石,不大,但做工很精细,造型别致。
陈妄伸手抵着她身后的餐桌边儿,将她整个人虚虚圈在怀里,垂眸,声音低压着:“本来想放在挞里面,但我怕烤化了,万一真烤坏了买不起第二个给你。”
孟婴宁被他逗得笑了起来,鼻尖发酸,眼眶有点湿润。
陈妄低下头,额头抵在她头上:“钻好像也小了点儿,你先将就着,你男人现在还有点穷。”
孟婴宁眼泪开始往下掉。
“房子我看好了,新楼盘,地段还行,旁边有商圈,离市中心近,交通也方便,”陈妄抬手,抹她眼角的泪,“你哪天去看看,喜欢咱们就定下了。”
孟婴宁实在憋不住了,抬起头来一边噼里啪啦往下掉眼泪一边问他:“多大啊……”
“一百四吧好像,三室。”陈妄说。
孟婴宁顿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大声了,她咧着嘴仰着头哭,边哭边口齿不清地说:“那得多少钱啊……你买那么大的干啥,你不是穷吗……我住现在这个也行啊……”
“……”
陈妄哭笑不得:“也没这么穷。”
孟婴宁嚎啕大哭:“旁边还有商圈,还离市中心近……你这不是挺有钱的吗……”
边哭边把戒指给自己戴上了。
陈妄:“……”
孟婴宁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丢人了,人别人家小姑娘被喜欢的人求婚,虽然基本上也都会含蓄地哭一下,这是感动得实在忍不住了。
但还是会哭得特别美,眼眶红红,唇边带着幸福的笑意。
她这确实也是感动得忍不住,哭得涕泗横流,人都抽抽了。
等终于哭完,两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陈妄把苹果玫瑰挞捡出来了几个放在盘子里,给她放茶几上。
孟婴宁看了好半天,一个也舍不得吃,最后小心翼翼地捡了一片儿眼看着就要掉了的苹果片儿,慢吞吞地吃了。
一件正事说完,差不多得开始说第二件正事。
陈妄想了挺久也没想出个结果来,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他看着慢吞吞地揪着苹果片吃的小姑娘,叫了她一声:“宁宁。”
孟婴宁抬起头,眨巴着哭得有点儿肿的眼睛,嘴里还叼着苹果:“唔?”
“这几天你先回家住?回叔叔阿姨那边儿。”陈妄说。
孟婴宁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可能要走一趟。”陈妄说。
孟婴宁垂手,抿了抿唇:“是关于之前那个……”
“嗯,”陈妄说,“可能要走几天,去一趟岑北,也就几天。这边陆之州会看着,上下班他也会接送你。”
孟婴宁没说话,眼神里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抗拒。
她完全不想让陈妄走,但这话不能说,她也不能表现出来担心什么的,因为这事儿没有别的办法。
实在不是她撒撒娇,或者任性一下就可以的事情。
客厅里一时间没人说话,一片有点压抑的沉默。
半晌,孟婴宁长长吐气,鼓了一下嘴巴,语气故意放得很轻松:“那你要快点回来,不然我就戴着你的戒指跟别的男人跑了。”
陈妄好半天没说话,忽而侧身,抬手将她抱到自己身上。
孟婴宁跨坐在他身上,勾住他的脖颈,顺从地贴上去,很缠绵地吻他。
喘息和微弱的水声交织,空气在升温。
小姑娘细白的手指迷迷糊糊地伸过来,被男人扣住手背摁住。
孟婴宁软在他身上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小口喘气,眼神有点茫然和不解。
陈妄亲了亲她的唇,按着她的手,掌心灼热:“不许找别的男人。”
孟婴宁手指缩了缩。
男人呼吸滚烫,声音低哑压抑:“必须等我回来……”
陈妄第二天把孟婴宁送到公司,转头去了刑警队。
林贺然人在办公室里,正跟陆之州说话,进入到工作状态的男人脸一板,很有几分肃杀气,挺像那么回事儿。
陈妄推开办公室门,一进去,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
陈妄在旁边沙发上坐下,手往沙发扶手上一搭:“怎么样。”
“安排得差不多了,先提前几天过去看看,就咱们俩,人不能多,汤城这孙子鼻子贼灵。”林贺然说着,一顿,视线停在他手上。
林贺然挑眉:“你是问我这事儿怎么样,还是你这戒指啊?”
陆之州闻言扭过头来。
陈妄指尖扣着木制沙发扶手轻轻一敲,无名指上的戒指狂刷存在感,在阳光下折射出极度嚣张的光,彰显着主人此时此刻心中的得意和飞扬。
陆之州也有点儿惊着了:“速度还挺快。”
陈妄略一勾唇:“怎么着,嫉妒?”
“这是已经领完了?”陆之州问。
“还没,”陈妄说,“等回来吧。”
“兄弟,快别说了,”林贺然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他妈现在能说这个的啊,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等我从战场上回来就娶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陆之州开始笑。
陈妄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表情像是在说“你已经死了”。
但这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是不怕他那一挂的,林贺然兴致上来了,忽然文思泉涌。
林贺然严肃地看着他:“妄哥,证还是早领,就别等回来了吧,新婚快乐快乐一天是一天。”
“夫妻恩爱恩爱一年赚一年。”陆之州叹了口气,接话。
“横批,”林贺然说,“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