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妄不是没见过女人的十八岁小少年,这么多年明里暗里跟他表露过好感的其实不少,艳丽的清纯的明目张胆的欲擒故纵的,之前还在队里的时候,有小孩儿调侃他,多美的女人都凡心不动,看着像个和尚似的,前女友怕不是个大和抚子仙女下凡。
陈妄当时脑海里浮现出哭唧唧的一张脸。
少女乌溜溜的眼含着泪,挺翘的鼻尖通红,眼皮也被她揉得有点红肿,自以为很凶的瞪着他,委委屈屈地骂他王八蛋。
实在是和大和抚子这四个字半点边儿都沾不上。
那时候文工团还没解散,有个姑娘对他特别执着,很明媚娇艳的性子,追人追得轰轰烈烈,身段漂亮得用男人私下里的浑话说,跟个小葫芦似的,苏妲己转世了。
简单总结,是个男人都会上钩。
那段时间,陈妄手底下带着的那帮小孩儿一度都非常怀疑,他们老大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某方面功能障碍。
陈妄后来听陆之州笑得前仰后合的跟他提过,他当时没怎么在意。
倒不真的是什么清心寡欲柳下惠,只是心里太早占着那么个没良心的,别的就再入不了眼。
而这个小没良心的此时正坐在他腿上脱他的衣服,大腿柔软地夹着他,拙劣又稚嫩的挑逗。
这他妈才是苏妲己。
陈妄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跟随着欲望和邪念一点一点往下沉,另一半克制地浮在半空中不断发出警告。
小姑娘扣子解到一半儿,动作越来越慢,耳朵越来越红,贴着沙发的小腿紧张得不自觉向里收了收,腿侧贴着裤线,蹭了蹭。
陈妄人一僵,猛地抬起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孟婴宁被他抓着,瑟缩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抬起眼来,看他。
男人眸光幽深,眼底有危险而锐利的光,像野兽看着猎物。
那样的眼神,她是第一次见。
孟婴宁抿着唇看着他,手指不安地蜷了蜷。
半晌,陈妄上半身前倾,靠近她,大手自然地扶上她的腰:“想干什么?”
掌心干燥,温度很高,隔着薄薄的裙子布料贴上来有很陌生的触感。
孟婴宁声音有点儿抖:“就……脱个衣服。”
“脱个衣服,”陈妄缓声重复,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我家?”
低沙的嗓音钻进耳朵,磨得人耳根发麻。
孟婴宁没说话,牙齿咬了咬下唇。
“说话。”
“知道……”孟婴宁小声说。
“知道?”
陈妄眯眼看着她,声音低得近乎耳语:“那知道这衣服现在就这么让你脱完,男人都会想干点儿什么吗?”
他虚虚扶在她腰际的手指暗示似的摩擦了下。
然后清晰地感受到腿上的人一颤,睫毛抖着抬起眼来,湿漉漉的眼软软看了他一眼,声音轻细,小得几乎听不见:“知道……”
她低声重复:“我知道的。”
陈妄扣住她腰的手指瞬间收紧,哑声说了句脏话。
他倏地放开手,人往后靠进沙发里,后槽牙紧咬,深黑的眼死死地盯着她。
咬牙切齿。
如果眼神能吃人,她现在应该已经被消化干净了,可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孟婴宁想。
好半天,陈妄才又开口,沉沉叫了她:“孟婴宁,我不管你想玩什么成人游戏,别找上我,我不奉陪,听明白了?”
孟婴宁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口腔里有一点点腥味蔓延,她忍下难堪硬着头皮说:“我要是真的想玩什么,不用我自己主动,有的是人。”
“那不是正好么,”陈妄略一勾唇,“换个人,省时省力,你不喜欢?”
“不喜欢。”孟婴宁说。
陈妄表情淡下来。
“我不喜欢,我不想换,”孟婴宁说,“我就是想要你。”
陈妄沉默地看着她。
她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都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了。
还有什么好藏的,有什么好躲的,有什么好纠结的,有什么好遮掩的。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正大光明的事,她又没做什么坏事,她就是喜欢他而已。
小时候最开始一看见他就躲,后来躲着躲着就会忍不住找他,看他在哪儿。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了味儿。
想看见他,想跟他待在一块儿。
就算是吵吵架也是好的,她喜欢他沉着脸,不耐烦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她,问她想不想吃个苹果派。
每当这个时候,孟婴宁总是觉得,他也是很在乎她的。
他是在哄她的。
客厅里很静,孟婴宁手撑在他腿上,低垂下头,努力抛开了全部羞耻心:“我知道这样会发生什么,也不是知道,就是,就算真的要……也可以。”
孟婴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不管不顾地胡乱地往下说:“你十年没见过我,十年是很长的,我不是什么都不懂,也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现在还挺好看的,身材也……没那么差,你应该也不吃亏。”
她咬着嘴唇,很固执地、委屈地说:“陈妄,我长大了的。”
我长大了的,你能不能看看我。
她说完好半天,陈妄都没说话。
孟婴宁不知道是不是过了几分钟,或者一个世纪,她听见他很轻地叹息了一声。
陈妄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的手很大,掌心干燥温暖。
“宁宁。”
“以后不能说这样的话,”陈妄看着她,低声说,“女孩子要爱惜自己。”
他的声音里有压抑的疲惫,也有很沙哑的温柔。
男人眼低是影影绰绰的,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是这么说的。
视野一片模糊。
孟婴宁才意识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陈妄早就看出来了。
她的喜欢,他其实全看出来了,所以他最近偶尔会用那种探究的、很复杂的眼神看她。
他什么都知道。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她这段时间都做得这么明显了,看不出来才不正常。
一直以来的没点破,甚至今天所谓的成人游戏,所谓的要她换个人,不过就是拒绝的意思而已。
偏偏她还不死心,非要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不知好歹地要问出个结果来。
她把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自尊摔在地上,把小心翼翼藏着的心思摆出来,把一颗心脏剖出来捧到他面前,她想告诉他。
你看,它为你而跳动。
它可以是你的。
我也可以。
他却不要。
他说她不爱惜自己。
他一定认为她是那种很随便的女人,随随便便就往男人身上贴,没有羞耻心,连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都不放过。
孟婴宁难堪地低着头,死死地咬住嘴唇,很压抑地哭。
她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她踉踉跄跄地从他身上爬下去,动作慌乱得毫无章法,哗啦啦的声响,沙发上的塑料袋子和碘伏瓶子全被扫到地上。
孟婴宁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捡起来:“对不起。”
眼泪落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圆形水渍:“对不起……”
孟婴宁低垂着头捡掉在地上的棉签:“你自己换药吧,汤应该快好了,米饭也在锅里……”
她忍着哭腔,语速很快地说:“别的菜不会烧就先放着,汤要记得喝,那个牛肉好贵,你不要又不吃……”
孟婴宁说完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拽过外套和包,埋头穿鞋。
防盗门被压着推开,然后重新关上。
她没再看他一眼。
陈妄靠坐在沙发里,眼神很空。
一片寂静里,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人站起来,走到门口开门跟出去。
空荡荡的老楼楼道里有鞋跟踩在台阶上的声音,然后一声轻响,再次恢复平静。
陈妄下了楼,出来的时候孟婴宁刚好走到小区门口。
夜风很静,她外套抓在手里,没穿,长长的腰带拖在地上,她像是完全没发现,低垂着头,慢吞吞地往前走。
陈妄保持着一点儿距离,无声无息地跟在她后面。
他看着她出了小区,拐上人行道,时间不算晚,偶尔有两三行人和她擦肩而过。
她沿着昏黄的路灯往前走,走过了公交车站,又过了地铁站。
再往前走是一所中学,这会儿大概是高年级的学生刚下了晚自习,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笑嘻嘻地往外走,学校门口有小商贩推着推车卖小吃零食,油炸食品的香味四散在夜色里。
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蹦蹦跳跳地出了校门,她身边跟着个高大的少年,女孩指着一个小吃车,扬起小脸说:“我想吃这个鸡排。”
少年看都没看:“不行,垃圾食品。”
女孩子不高兴,皱眉瞪他:“我要吃!我又不总吃,你怎么天天这个不让干那个也不让干!你好烦人!”
少年被她吵得烦了,抬手弹了弹她额头,没好气地说:“就知道吃。”
他说着,一脸不耐烦地走到小吃推车前,买了一份鸡排。
孟婴宁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
那女孩吃到鸡排,嘴巴里咬着,被坏脾气的少年扯着手拉走了。
学生渐渐散了,校门被保安唰地拉上,四周重新恢复安静。
孟婴宁慢慢地蹲下了身,手里的包和外套都丢在地上,手臂环着膝盖抱住,头埋下去。
然后纤细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
陈妄听见很低的啜泣声隐隐约约传过来,刚开始只是细微的,像受伤的小动物,然后一点一点变大,女孩子止不住的哭声在安静的夜色中响起。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蹲在路边,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崩溃般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