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吾野失眠。
他睡不着,通知书拿到后,他再没有所谓的“人生大事”可以转移注意力,之后的每一晚,他都会在夜深人静时,陷入无尽的深渊。
悲伤不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一种恐惧。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躺在曾经双亲都在的家中,而他的爸妈再也不可能回来,永远不能。
他恐慌到无法入眠。只剩他一个了,不是梦,是真的。
时间又快又慢。
快的时候,他抓也抓不住,想回头才发现早已回不到过去。
慢的时候,他盯着表盘,秒针仿佛放慢了百倍,秒针走动的声音和他耳朵里血液的鼓动交织在了一起,敲在他空荡荡的心上,让他越发不安。
什么都好,甚至他想让人给他一枪,让他死过去,大脑就不会再思考这些事。
可每次这样的念头出现,他都会挣扎着,哄自己再忍一忍。他还想再见到明天的太阳,想再看到乔乔。
他还有活着的欲·望,他想要活着……
林吾野游魂野鬼似的飘起身。
古筝的琴箱里塞着一盒烟,是高考前他帮同桌藏的。高考后,同桌来看望过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坚强,这盒烟没再跟他要过。
林吾野拆了烟盒,慢慢倒出一根烟,愣了好久,又把整个烟盒揉进手心,哭了起来。
他没办法抽烟。
他妈妈是被毒瘾发作的人捅死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碰这些东西,这些和毒和瘾沾边的东西,成了他的绝对禁区。
林吾野打开抽屉,找出胶带,一圈一圈把烟盒缠紧,裹完了一捆胶带,把烟盒丢进了垃圾桶。
他头疼得要炸,靠着茶几坐在地上,手指揉着太阳穴。
现今已不是悲伤到无法入睡,而是头疼到他无法入睡。
他挣扎着爬起来,翻箱倒柜找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已经半夜两点了,不能弹琴,不能看电视。隔音不好,会影响到乔乔……
林吾野流着泪,脸上却很平静。
终于,他找到了一捆旧毛线。
他手抖着拆开了这捆毛线,把它们一根根抻开铺平,又一根根缠起来。他睁着眼,轻轻吸着气,仿佛无法呼吸,一点点绕着毛线,他只会打结,就这么打着结,缠着这团旧毛线。
拆了又打,打了又拆,不知重复了几遍,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门的方向。
他希望有人敲门,有人能进来,陪他说说话,告诉他,没关系,能睡着的。
他走过去,轻轻把门上的锁打开,现在,只要外面有人轻轻一推,就能走进他的家。
林吾野咬着毛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这根折起来的线上,毫无目的地编织着。
一捆毛线打完结,林吾野的眼皮又轻又麻木,如同干涩的两片枯叶,很困,但却睡不着。
他站起身去拆旧毛衣,晃神中没站稳,打翻了被整个抽出来的抽屉,所有的东西叮叮咣咣掉了一地。
“乔乔……”
乔乔肯定要被他吵醒了。
可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后,林吾野又停下了捡东西的手,渴望着乔乔真的能被吵醒,然后施舍他一点善意,到他身边来。
他想听一听乔乔的声音,想乔乔握着他的手,让他能把心找回来,能在天亮之前睡着。
林吾野继续机械地编织着结。
楼下窸窸窣窣,乔乔真的上楼来了,她推开了门。
林吾野笑了,他转过头去,乔乔穿着吊带睡裙,黑暗中露出的皮肤莹莹泛着光。
她在发光。
林吾野泪掉了下来,乞求一般叫住了乔乔:“……我睡不着,乔乔,我睡不着。”
乔乔看了眼地面上的零碎,一言不发,跨过这些杂物,到他身边来,抱住了坐在地上的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没事,我陪你。”她的声音像天降的救赎。
林吾野闭上了眼,慢慢地,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了。那秒针走动的声音终于听不到了,耳朵里血液的流动也安静了。
乔乔把他拉到房间,林吾野却摇了摇头,说他不要躺在床上。
“太空了,我睡不着。”他可怜巴巴道。
乔乔点了点头,不由分说拉他坐在了沙发上,窄窄一条,他窝进去,有了安全感。
乔乔轻轻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双膝上,一下又一下抚摸着。
她从口袋掏出耳机,一只挂在自己耳朵上,一只给了林吾野,放了一曲GunsN\'Roses的《Don’tCry》,林吾野喃喃了这首歌的名字,闭上眼。
一曲未尽,林吾野已经睡着了。
他伏在乔乔的腿上,碎长的刘海儿散在脸前,半遮着眼睛。
乔乔关掉了音乐,手指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痕,俯身至他耳边,叫他:“林吾野。”
林吾野睡熟了。
“吾野。”乔乔轻轻绕着他的头发。
腿弯处热腾腾沉甸甸的,是林吾野的温度和重量。
乔乔拂开他额前的刘海儿,弯下腰,轻轻亲吻了他的额头。
她本该满足,可起身,她却发觉自己的目光,却在贪恋他的嘴唇。
“林吾野。”乔乔叫他。
林吾野无知无觉,近在咫尺,任她摆布。
乔乔慢慢俯身,想碰触他的嘴唇,临近了又放弃,指腹轻轻擦了过去,仰躺在沙发靠背上,轻轻叹了口气。
乔乔想,这个时候不当不正,七月底八月初,他又感觉不到,就是吻了他,也没有一点意义。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乔乔的心砰砰跳。
把林吾野……留作自己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吧。
十八岁,在他的注视下,亲吻他的唇,以此纪念自己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