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不知不觉,梁小昔和易小辰三岁了。

尽管两个孩子是百般的不情愿,但到年纪了,易佳夕和梁霁辰还是坚决把他们送去了幼儿园上学。

上学的第一天,家里当然免不了一番哭闹撒娇。

根据这三年来的观察,二人捣乱,必有主谋。

别看易小辰是男孩子,可他心眼实在,又好哄骗,有一回家里保姆嫌易小辰每天抱着睡觉的熊娃娃太脏,拿去洗了,易小辰抱着湿答答的小熊抹眼泪。

易佳夕回来了,把孩子抱在怀里,哄他说:“小熊太脏了,他想洗澡澡,等他干了辰辰就可以抱着睡了。”

易小辰听了,思考片刻,觉得妈妈说得有道理。

当即乖乖地止住哭,被妈妈牵着小手,抱去洗澡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小熊洗澡澡,辰辰也要洗澡澡,像妈妈一样香喷喷!”

相比之下,梁小昔就没那么好哄了。

刚学会说话那会儿,她就表现出惊人的狡黠,常常把家里保姆都捉弄得团团转,还带着弟弟一起捣蛋,等到东窗事发,还能一脸无辜淡定地把锅全推到易小辰身上。

就算最后事情败露,梁小昔也有办法。

她仗着梁霁辰的宠溺,往往易佳夕还来不及责备,她先挤出一缸子眼泪,可怜兮兮地顺着梁霁辰的腿爬到他怀里,爸爸爸爸地叫着,嗓子都要哭哑。

往往这时候,梁霁辰就会轻声哄着女儿,把她抱离易佳夕的怒气范围。

为此,易佳夕私底下和梁霁辰吐槽了好多次。

这俩孩子的性格,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

上幼儿园的第一天,易佳夕亲自在家监督,梁霁辰在旁坐镇,万事开头难,一定要给两个孩子立个下马威。

否则以后这学都没法上了。

按照惯例,想要搞定易小辰,只需要搞定梁小昔。

好在梁小昔对妈妈颇为忌惮,今天爸爸也跟妈妈站在一条线上,不管她如何哭闹撒娇,通通无视,还亲手给她整理好小书包,押她上车。

梁小昔实在是聪明,见撒娇无用,索性放弃,牵着弟弟,假装乖巧地上学去了。

可惜,乖不过三天,就要作妖。

事发那天,易佳夕陪着梁霁辰一起,在Y市举办演奏会,那俩熊孩子,白天交给保姆送去上幼儿园,晚上送到姑妈易文姗那里请她照料。

易文姗因为身体原因,和邱志添一直没有孩子,对梁小昔和易小辰真心疼爱,巴不得接下这个任务,欢天喜地的,还开玩笑说让易佳夕在纽约多玩几天,放心把孩子扔她那里。

飞机落地,易佳夕却接到易文姗的电话,在那边火急火燎地,说是俩孩子不见了。

易佳夕听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忙问是怎么回事。

易文姗说,一小时以前,幼儿园校车送孩子回家,就在这当口,俩孩子寻机会偷偷溜了,直到老师上车点名的时候才发现。

后来一查监控,梁小昔牵着易小辰,抄小道离开了幼儿园,不知怎么让他们躲过路面监控,后来的行踪还没查到。

幼儿园第一时间联系家长,报了警,警察已排除绑架的可能,但孩子的情况依然不容放松。

易佳夕是在洗手间里接到的这通电话,一时间急得乱了方向,正要出去告诉梁霁辰,电话马上又来了。

这回是易嘉泽打来的。

说来也怪,易佳夕看见屏幕上那个名字,心忽然安定下来。

或许是一种诡异的直觉,当听见易嘉泽告诉她,孩子在他那里之后,易佳夕并不意外。

“你们会不会带孩子?把孩子教给易文姗那个老不中用的,要不是我听老张说了,第一时间把俩小东西找到了,真弄丢了,你指望她赔给你?”

在电话里,易嘉泽的语气极其差劲。

易佳夕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抑制住想跟他吵架的念头。

毕竟人刚帮她找到孩子。

姚金玲去世后,根据易嘉泽提供的线索,给徐明华定了罪,易嘉泽自动从遗嘱中除名,他拿着他自己的股份,预备卸任万金集团总裁一职,是易佳夕把他留了下来。

对这一点,易嘉泽没问过她原因。

想想也简单,易嘉泽要是走了,易佳夕不可能放心把一切交给易文姗管理,她需要聘请一位职业经理人,与其请外人,不如请他。

她需要有人管理她不想管的事,也需要有人制衡易文姗。

没人比易嘉泽更合适了。

这种做法当然自私,易嘉泽心里未必没有怨怼,但他还是留下来了。

“谢谢你找到孩子,麻烦你把他们送回姑妈那里。”易佳夕这样说。

“我才不去,要孩子,你自己来领,我不相信别人,别到时候出了事赖我。”易嘉泽声音冷酷,还要再说,忽然一双温软小手揪住他的领带。

他低头看,沙发上那个穿着粉白色蓬蓬裙的小女孩,正吭哧吭哧地往他身上爬,拽着他的领带借力,声音高亢:“是妈妈吗?昔昔要和妈妈讲话!”

易嘉泽伸出一根手指头,摁住不安分的小姑娘,对电话里嘲讽道:“你家孩子一点都不认生,难怪我一拐就跟着跑了。”

说起来就有气。

刚才在幼儿园附近的一条街上逮到他们时,梁小昔正带领着易小辰准备买冰淇淋,看到易嘉泽气势汹汹地下车,不仅不跑,反而一下子扑上来抱住他,要他给买冰淇淋。

还是小男孩儿有点警惕心,拉住姐姐,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说什么呢,这是舅舅!”梁小昔这样说,抱住易嘉泽不撒手。

易嘉泽当时也纳闷得很,有一回易佳夕抱孩子去了趟万金集团,跟易嘉泽撞上,她让孩子喊了舅舅,就那一次,梁小昔居然记住了。

“是梁小昔吧?”易佳夕听到女儿的声音,终于彻底安心,“她闹一些,另外一个比较乖,麻烦你照看一下,我在外地,马上回程。”

“你要多久?”

“至少五个小时吧。”

易嘉泽看了一眼俩孩子,一个挂他腿上尖叫,一个跟乖乖兔一样坐沙发上默默流泪,忽然感觉世界末日。

“五个小时不来,我就把他们丢出去。”他挂了电话。

说让他易嘉泽干什么都行,看孩子这种事他见都没见过,他也不敢动,也不敢给他们乱吃东西,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陪着他们看小猪佩奇。

小孩子精力旺盛,坐不住,看了没一会儿,又闹着饿,易嘉泽打了几通电话,弄了点东西给他们吃,吃完又叫困,带他们去睡觉又不肯,说要等妈妈,非要易嘉泽给他们讲故事听。

不到一个小时,成功地把一个四肢健全精神充沛的成年人折腾得瘫在沙发上。

“小猴崽子……”他忍不住低骂一声。

他起身接了公司一个电话,走到窗边,一边交代工作,一边留意两个孩子的举动。

这会儿他们坐到一起,排排坐,安静地说话,看上去还挺赏心悦目。

“姐姐,爸爸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凶我们呀?”

“爸爸不会凶我,可能会凶你,你让佩奇保佑你吧。”

易小辰:“为什么爸爸只凶我不凶你?”

梁小昔得意脸:“因为我长得像妈妈呀,谁让你长得不像,活该该。”

易小辰委屈地低着头,鼻子一抽一抽的,好像又要哭了。

这番童趣的对话叫易嘉泽听见,他先是想笑,仔细一看,女孩儿的眉眼的确是像她妈妈,尤其是笑起来狡黠得意的样子;

男孩儿虽然爱哭,面容五官完全是梁霁辰的路子,难怪易嘉泽一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堵着什么。

正想着,那梁小昔又迈着短腿挪过来,抱住他的腿,蹭蹭往上爬,看样子是惯于此道了。

他挂了电话,按着那孩子的肩膀,想把她弄下去,手指刚碰到,梁小昔就露出委屈的表情,小包子脸胀鼓鼓的,眼圈都红了。

“舅舅是不是讨厌我们?”

梁小昔看易嘉泽不回答,又朝着易小辰重复了一遍:“舅舅是不是讨厌我们?”

那小男孩儿微弱地点了点头。

易嘉泽感到太阳穴两边又开始突突地跳,到底还是忍住,缩回了手。

那梁小昔实在胆大,而且擅长看人脸色,该进该退,她自有分寸,她几乎立刻感觉到易嘉泽气焰低了,一鼓作气,手脚并用,蹭蹭蹭地爬到易嘉泽身上,搂住他的脖子。

易嘉泽没辙了。

他什么样的人都对付过,什么样的人都不怕,唯独拿这不足他膝盖高的小毛孩子没办法。

主要是拿这梁小昔没办法。

她活泼好动,十分懂得拿捏他人的情绪,时而撒娇,时而哭泣,时而耍赖,总有一款能奏效。

面对易嘉泽的黑脸和威胁,梁小昔也懂得那只是虚张声势——她那么可爱,他绝对不会把她扔下去的。

至于沙发上那个,就老实多了。

他乖乖坐在上面,玩着手指,显得有些局促,偶尔看向这边,接触到易嘉泽冷淡的眼神,又立马移开视线,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并不在意的样子。

的确不像易佳夕。

此刻,梁小昔正用那双天真澄澈的眼睛看着易嘉泽,奶声奶气地问:“舅舅,上个月我和小泽的生日宴,你怎么没来啊?”

小孩又渐渐下滑的趋势,勒得易嘉泽脖子疼,他不得不抱紧了她,坐回沙发上。

“你妈妈没有邀请我啊。”易嘉泽漫不经心道。

梁小昔“哦”了一声,又说:“妈妈为什么不邀请你,是不是你惹妈妈生气了?”

易嘉泽笑了声:“是啊,我以前天天惹你妈妈生气,她可讨厌我了。”

梁小昔似懂非懂地点头:“是不是舅舅学习不好?妈妈教我们认字母,我们记错了,妈妈就不高兴,打手心。”

说着,她可怜巴巴地伸出手,像是要易嘉泽安慰。

易小辰这时才开口:“是你睡觉偷偷吃糖糖妈妈才打手心。”

“反正是打我手心了!”

易小辰拼命维护妈妈,尽管他声音小,但语气坚定:“反正睡觉不可以吃糖糖!你犯规了才被打手心!”

梁小昔冲他做了个鬼脸:“妈妈的小跟班!略略略!我跟舅舅玩!不跟你玩!”

说完,她一头扑进易嘉泽怀里,撒娇嬉闹,愈发显得易小辰那边冷冷清清。

小男孩绞着手指,表情落寞又傲慢:“不玩就不玩,小辰自己跟自己玩。”

易嘉泽冷眼看了会儿,忽然说:“真是个实心眼。”

俩小孩俱是一愣,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易嘉泽在说易小辰,她来了兴趣,摇着易嘉泽的手臂问:“那我呢那我呢,我是不是空心眼?”

易嘉泽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孩子的脸颊:“你是没心没肺,平时没少欺负你弟弟吧?”

梁小昔眼睛咕噜一转,小声说:“喜欢他才欺负他。”

易嘉泽笑了笑,犹豫了会儿,还是伸手招易小辰过来。

他感觉到这孩子的敏感多疑,一定是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微妙态度,才迟迟不敢接近。

再一想,易嘉泽忍不住自嘲一笑。

他也是,跟个孩子计较什么,也真是越活越回去。

易小辰坐过来,很快和姐姐和好如初,很快嬉闹起来。

很快,他们就玩困了,易嘉泽抱着孩子到房间睡觉,梁小昔拉着他的领带不松手,非要他讲故事。

易嘉泽没办法,从手机里找出一则童话,毫无感情地念给他们听。

“舅舅,你讲故事真难听,难怪学习不好,妈妈生气。”梁小昔嫌弃地说。

易小辰吃吃地笑。

易嘉泽已经被折腾得没脾气了,木着张脸,随他们嘲笑。

更加坚定了不婚不育保平安的心。

“舅舅,我在新区国际幼儿园上学,你在哪里上学?”

易嘉泽想了想,说:“我在万金集团上学。”

梁小昔和易小辰对视一眼,眼神交流:没听说过,看来是个很差的学校,难怪舅舅学习差。

易小辰主动对易嘉泽说:“那里好玩吗?”

“一点都不好玩。”

梁小昔:“那你喜欢那里吗?”

“一点都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待在那里?我让妈妈给你换学校!到我们学校来,我带你玩!”梁小昔一副幼儿园扛把子的架势。

易嘉泽低头笑笑。

难怪要他告诉两个小朋友,就是他们妈妈让他待在哪里的啊。

小孩子的无心之语,倒是勾起了他内心复杂的回忆,千言万语,也无法对他们讲,易嘉泽只淡淡地回答:“为了赎罪。”

梁小昔和易小辰对他眨眨眼睛,表情懵懂天真,透着不谙世事的单纯。

是的,为了赎罪。

一年前,宋丛筠和他告别,前往美国定居,他们最后的那一晚,宋丛筠哭着问他能不能和她一起走。

“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留下来?”

易嘉泽没说话。

的确不是他的错,当年他只是个高中生,从徐明华告诉他,他们的真实关系以后,易嘉泽就陷入矛盾,当他怀疑徐明华对易仕凯的车动手脚之后,他没有证据,也没有把握,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保住了易佳夕一个人。

每当夜深人静时,易嘉泽总会回想起,自己在车库里那几个小时,他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一丝卑劣的念头。

如果说徐明华是主犯,那么他也是帮凶。

他心里是有恨的。

恨他的母亲,甘于受男人这样摆布,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恨徐明华,行事阴险龌龊,为了前程宁愿陪伴老女人,这样的人居然是他父亲;恨这个家里的繁华和富贵,因为这些明明与他无关,却不得不陷入其中。

恨易佳夕的光鲜亮丽,高傲骄纵,视他如无物;

他却最瞧不起自己,一边对她不屑一顾,一边又忍不住靠近,别扭地讨好她,希求能得到她的一点点关注。

还有姚金玲,变相害死了他的母亲,还把他和易佳夕逼到对立面。那天晚上,在姚金玲的房间里,易嘉泽告诉她全部真相,让她知道,她一心培养的接班人不是她的亲孙子,儿子和儿媳也被情人害死。

那时候易嘉泽心里痛快极了,看着这个风光一世的女人倒下去,他毫不后悔。

但他知道,他并不无辜,因为他并没有尽全力。

偶尔易嘉泽也会想,如果那天他阻止了易佳夕的父母坐上那辆车,命运会不会从此不同。

可是没有如果。

她要他留在这里,要他赎罪,这样也好。

“舅舅,等我们睡醒,你陪我们捉迷藏好不好?”梁小昔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小手仍拽着他。

易嘉泽的思绪被打断,他把梁小昔的手放进被窝里,起身说:“我不会玩这个。”

“骗人,”梁小昔闭上眼,嘴唇嘟嘟地,声音渐渐小下去,“妈妈说以前经常和舅舅玩捉迷藏的……”

他微微怔住:“是吗?”

梁小昔没有回答他。

小孩就是小孩,天真没有烦恼,说睡着就睡着。

梁小昔和易小辰,两手勾在一起,睡颜恬静乖巧,脸颊微鼓,哪里像是刚才混世小魔王的样子。

起风了。

易嘉泽走到窗边,轻轻关上窗户,从倒影里,看见自己脸色平静。

末了,他笑着摇了摇头,眼神淡漠中有些凄惶。

都算了吧。

易嘉泽回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头发,帮着盖好被子,轻声说:“等你们醒了再玩吧。”

他关上灯,让室内暗下来,窗帘拉上,只留下一角,然后坐到窗边的温莎椅上。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车道。

易嘉泽闭上眼,温情脉脉的夕阳斜落在脸上,让素日冷酷的面容也显得温和,还有一丝不易捕捉的脆弱。

世界安静,万物温柔,他在等待那人到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