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好。”梁霁辰没有问她是谁打来的。

二十分钟后。

易佳夕穿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出现在小区门口,没有打伞,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扯到头上戴着,慢步在薄薄一层雪地上行走。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SUV,确认后,易佳夕走过去拉开副驾车门。

帽子上一圈大毛领几乎盖住易佳夕上半张脸,她又是低着头,连绍第一眼只看见她白皙小巧的下巴尖。

“易佳夕?”连绍有些不太确定。

和易佳夕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他高一的时候,那时候易佳夕脸上带些婴儿肥,下颌线比较圆润,那时候她整天嚷嚷着要减肥。

现在瘦得下巴尖尖的,真和照片上看到的差不多。

易佳夕把帽子摘下来,她冲连绍笑笑,“不是我还会是谁?”

“可能是我的私生半夜跟踪我。”连绍开玩笑,试图缓解一下气氛,易佳夕却只是敷衍地牵了牵嘴角。

她帽子上的毛领被雪濡湿,连绍把抽纸递给她,“怎么出来也不打伞。”

易佳夕用纸简单擦了擦毛领,说,“懒得拿伞。”

连绍想起来她一贯的毛病,无奈地笑,“还是跟以前一样……”

没有回应,也没有附和,空气中短暂的静默几秒,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只有无话可说的人才会总提从前。

两人相视无言,还是易佳夕先打破沉默,“出发吧。”

雪地里,车辆行驶时持续发出沉闷的声响,连绍驾车离开滨江丽屿。

后面有辆黑色轿车不动声色地缓缓跟上。

无人察觉。

一路途径滨江路,进过江隧道,来到城西略微偏僻的一处街道停下。

昏惨惨的路灯照着雪地,那里站着一个带毛线帽戴口罩的男人,连绍打开双闪,那人慢慢走近,拉开后座坐了进来,带进一阵寒气。

是刘春明。

易佳夕有些困,但还是强打精神。

她刚才在家里卸了妆,脸上干净,她拿手搓了搓脸,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大雪天的,辛苦你们跑一趟。”刘春明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易佳夕问,“我无所谓,为什么把他也牵扯进来?”

她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连绍。

这话让连绍不太舒服,好像被排除在外。

刘春明“呵”了一声,“不是我把他牵扯进来,是他本身就牵涉其中,而且……”

还没说完,就被连绍打断,“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他向刘春明投去一个淡漠的眼神,表明他并不想让刘春明说下去。

大约十一点,连绍和易嘉泽分开,准备回家,就在这时接到刘春明的电话。

他说起易家那起事故,提出想要跟连绍在电话里谈谈。

在得知刘春明稍后也会和易佳夕见面后,连绍主动提出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愿意和他面谈。

刘春明也不废话,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把手机给他们看。

照片里,是一对男女的合照,男的约莫三十岁左右,女的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膀上,两人形容亲密。

易佳夕拿起手机,瞳孔微微放大,“这个不是……”

“是。”

“这女人是谁?”易佳夕放大了照片,几经辨认,确定自己并不认识。

她把屏幕对着连绍,让他也一起看。

看他的表情,显然也只认识照片上的男人。

那是姚金玲的助理,徐明华。

“先不说这个,”刘春明把手机拿回来,又调出另一张照片。

还是刚才照片里的女人,她站在游乐场背景的地方,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男孩。

孩子小小一只,努力靠在女人身上,他盯着镜头,眼中有着与年龄不合的淡漠不逊,和现在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连绍有些吃惊,“这难道是易嘉泽的母亲?”

刘春明点头,“这个女人叫何莉,N市人,二十六岁时在滨市一间小学当老师,二十七岁辞职回老家,在市妇幼保健院生下一个儿子,但因未婚原因无法上户口,她独自抚养这个孩子,在孩子五岁时,何莉因车祸死亡,孩子被人送到孤儿院。”

又是车祸。

他停下点了根烟,车窗打下一点。

车内闭塞,烟味呛人,但易佳夕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问,“然后呢?”

刘春明磕掉烟灰,又猛地吸了一口,“我去孤儿院查过,当时的院长认出易嘉泽就是那个男孩儿。”

他顿了顿,然后说,“何莉和徐明华是大学校友,同系不同届,这张照片是在何明华进入万金集团工作那一年拍的,照片后面有日期。”

照片上的女人皮肤白皙,脸上带着甜蜜憧憬的笑意,在那个较为保守的年代,若非兄妹或情侣,是不会这样拍照的。

沉默片刻,易佳夕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

“我奶奶给易嘉泽做过亲子鉴定,怀疑就直接去查。”她说。

刘春明苦笑,“警察办案要讲证据,得申请搜查令,何况易嘉泽现在身份特殊,轻不得重不得。”

易佳夕无所谓地表示,“重做一次不就完了。”

“你父亲已经……”连绍忽然停住,敏感地看了眼易佳夕。

她却神色自若,“我说的是徐明华。”

“恐怕他们不会轻易配合调查……”

不等刘春明说完,易佳夕就打断他,“这是你们警方的事,我爱莫能助,找到真凶那天通知我就行了。”

她态度抗拒,并不想听关于案情的细节。

“好,好,我不问。”刘春明不自觉地揉着膝盖,低头叹了口气。

时间久了,刺在长在心里,和血肉纠缠在一起,一碰就疼。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却也习惯了视易佳夕为最疼爱的晚辈,可这件事他帮不了她,只能是易佳夕自己想明白。

连绍开口,“您打电话给我,是想问什么?”

这句话,把稍嫌尴尬的气氛拉回正题。

刘春明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说的,但与你们有关,想想还是不能瞒着。”

“孤儿院的线索,易嘉泽母子的合照,对,还有我上回跟你提过的遗嘱,都是一个神秘人给我的。”

“神秘人?”易佳夕皱起眉。

刘春明点点头,“没有名字,没有电话,照片和打印的字条直接塞我门缝里,半夜做的,我早上起来上班才看到。”

“查不到指纹?”连绍问。

刘春明笑了,“我能不知道查指纹?第一时间送去警局检测了,啥都没有,我住的老小区,监控也是坏的,无从下手。”

易佳夕眉头紧锁。

接下来,刘春明说的话,真的让她清醒。

不止,应该说,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掉进冰窖,四肢百骸都冻住了。

“这个人知道这么多,说明他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且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思维。”

“他可能是你们认识的人,甚至关系很亲近,可能是你们的朋友、同事,甚至家人。”

“凭我警察的直觉,我无法对这个人定性,他可能没有恶意,也可能是个危险人物,你们要小心,”刘春明郑重地看着易佳夕,“尤其是你。”

被警告了,易佳夕却不怎么慌张。

可能是太困,可能是想到那个总是稳稳当当的人,她不觉得慌张有什么用。

在这件事上,她承认自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事情已经坏到某种程度了,怕也没用。

虽然这样,“我还是不明白,这跟连绍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有危险,也是冲她来,关他什么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连绍闭了闭眼,眼里的神色由淡转浓,分明比外面的风雪还冷。

刘春明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他本来以为这俩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想叫连绍多看顾看顾易佳夕,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早已生疏。

谁知道好心办坏事,一上车,察言观色,就知道他们的状态不对,眼是冷的,暖气也化不开的冻。

这气氛,连他一个万年老光棍都看出来。

俩字,没戏。

或许是自己年轻时留了遗憾,就总想看到别人的圆满,刘春明觉得年少时的感情最为真挚动人,纯洁可爱,却没想到那么脆弱。

那歌词怎么唱的来着?刘春明洗澡时总爱哼哼。

“我认识的只有那合久的分了,没见过分久的合。”

-

易佳夕缩在座椅上,把袖子从羽绒服里扯出来,捂住大半张脸,看上去困极了,她一路话也不说,安静坐在副驾驶上。

连绍把刘春明送到住处,再开车送易佳夕回家,等到了才把她喊醒。

易佳夕睁开眼,松开安全带,“那我走了。”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等等,”连绍叫住她,“你今天开店,祝你顺利。”

“谢谢,”易佳夕拉开门准备下车,想了想,还是说,“今天的事麻烦你了,以后我会跟刘叔说尽量别找你,毕竟你们是朋友。”

她语气生分,听得连绍心中一堵。

他的语气也不禁生硬了些,“既然是朋友,他知道了也不会介意,我还是坚持当年的看法,那件事和易嘉泽无关。”

风从车门漏进来,伴随着雪花,冰冷刺骨。

连绍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重了,来不及后悔,易佳夕就淡声开口,“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警察说了才算。”

“小夕,你不要这样,当年的事他也很痛苦,我也……”

易佳夕摆摆手,困倦地说,“你别说了,我真的很困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连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你的耳环还在我这儿,下次给你。”

“不用了,一只耳环而已。”

“不要了?”

“不要了。”

待易佳夕走后,连绍在座椅上靠了一会儿,良久,才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我想也是。”

他和易佳夕相识于八岁,后来又变成邻居。

那时候三个人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他虽然比易佳夕小一岁,内心却自诩成熟,时时刻刻都想陪伴她保护她,等到意识到这份喜欢之后,连绍选择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向易佳夕表白。

那时候,易佳夕羞红了脸,扭捏又高傲地告诉他要考虑考虑。

“考虑到什么时候呢?”连绍问。

“等到我妈妈生宝宝了,如果是妹妹我就答应你,是弟弟就不答应你。”

连绍当时快着急疯了,“怎么能拿这种事情打赌?”

后来,易佳夕母亲的尸检报告出来后,证实了腹中是个男胎,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给了他答案。

那之后,连绍没有再问,易佳夕也不再提,彼此都当那段对话没有发生过。

她像只高傲美丽的鹤,一心向前,从来不会回头看一眼的。

至少他不是那个,能够让她回头的人。

-

这场雪,几乎下了一天一夜,远看天地素白一片,路上的雪被过往车辆碾成泥色,化雪导致气温骤降,路面结冰,接连在大型交通路口发生车祸,高速也封路了。

除了孩童,这个快节奏的城市已经厌倦了这场期盼已久的大雪。

Y.Bakery开业三天了,门庭若市,队伍快排到大马路上,排队拿到号,还得等候至少半小时才能用餐或者打包。

易佳夕从办公间的窗户往下看,她问孟瑶,“你该不会是请了托儿吧?”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孟瑶说,“但那天赵溪来店里被人拍到,然后就火了,真给我们省了不少营销费。”

噢对,那天钱之航带来的女模特。

“还有还有!那天连绍也送花篮了,我看到名字都吓一跳,真的是那个连绍吗?”

孟瑶露出花痴的笑,向易佳夕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不管是不是,不要拿他来做文章,也别让店里的人在网上乱说。”易佳夕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出名。

如意算盘落空,奸商孟瑶很是失落了一阵。

可过了一个下午,被营业额刺激到,她又恢复成鸡血满满的状态,兴致勃勃地和易佳夕提议开分店的计划。

易佳夕正在厨房研究新甜品的配方,头也不抬地说,“你最近是不是在玩梦想小镇?”

完全沉浸在经营计划里的孟瑶:“对啊,你也在玩吗,要不要加个好友?”

“你不如先想办法回到我的微信好友列表。”易佳夕说。

提到这个,孟瑶的笑容登时僵住,自从那次被删除后,她每天发送好友请求,一次都没通过。

就这几天,话费蹭蹭上涨,孟瑶作为一个守财奴,万分痛心疾首地出去了。

厨房内重新清净下来,只有几个甜点师在案前各自忙碌。

易佳夕把现烤好的蔓越莓曲奇饼取出来,装盒打包,每一块都是雪花的形状。

洗干净手,整理干净案台,易佳夕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快五点了。

还有两个小时,梁霁辰的飞机就要落地。

他在美国的表弟结婚,在盛情邀请之下他不得不出席,出发那天打电话告知易佳夕的时候,梁霁辰的语气将抗拒演绎到淋漓尽致。

仿佛他要参加的不是婚礼,而是一场鸿门宴。

老实说,得知梁霁辰要离开几天的消息,失落之余,易佳夕心里也松了口气。

即便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在那晚后,易佳夕还是会踟蹰地想,会不会太轻率了。

她想清楚了吗,梁霁辰又想清楚了吗。

在易佳夕的衣帽间里摆着很多从未穿过的衣服,被她从商店橱窗带回自己家中,才发现她喜欢的只是它们挂在那里精致美丽的样子,才生出想要据为己有的心情。

如果能彼此冷静几天,还是没有退缩,甚至更加坚定。

那么……

又一次的,易佳夕在办公间的沙发上睡着了,然后再一次的,错过了梁霁辰的电话。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冬天的夜本来就黑得早,易佳夕醒来的那一刻十分茫然,看了手机才知道已经七点多了。

梁霁辰打了两通电话,是在一个小时以前。

易佳夕心有些慌,马上给他回过去。

“喂?我刚看到……”

“我知道,”梁霁辰说,“我已经到滨市了。”

易佳夕用手理顺头发,说,“我也知道,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刚落地吧?”

“打电话的时候我在你店铺楼下。”他说。

她心中懊悔不已,说话都不利索,“那、抱歉,我刚才睡着了,你现在在哪儿?”

“我说过了,在你楼下。”他的语气听上去意外的柔和。

易佳夕愣住,连忙起身,拎起包往外走,语气尽量保持镇定,“怎么不到店里来找我?”

“怕你在忙,而且我也想一个人在车里坐一下。”

易佳夕第一时间想到,或许他也需要一个缓冲期。

想想,再看看,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谁都别着急。

西方很流行这样的date文化,从约会,到确定关系,还需要一段很长的台阶。

在此之前,彼此都还是自由身,不必给对方承诺。

她走到楼梯又想起忘了拿曲奇饼,她只得折返回去,拿了东西再下楼,在停车场找到梁霁辰的车。

易佳夕出现的时候,头发有点塌,无精打采的样子,外套也没穿,就穿了件宽松的毛衣,看起来就是刚睡醒的样子。

坐进车里,她第一时间把曲奇饼塞到梁霁辰怀里,“喏,给你吃的。”

每回见面,易佳夕总会给他准备食物,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只等待投喂的流浪猫狗。

“为什么给我这个?”他拿起盒子看了一眼,虽然是看起来挺好吃的……

易佳夕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我迟到了,你吃了我的东西,就不能批评我。”

“我本来就没打算批评你,”梁霁辰说,“而且,我到底什么时候批评过你?”

易佳夕开始掰着指头数,“第一次在飞机上、相亲那次,还有我在大溪地那晚。”

“那是以前,而且那不是批评,”梁霁辰面不改色地说,“是建议。”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行。

只不过……

因才睡醒迟迟反应过来的易佳夕:“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随便迟到了?”

梁霁辰忽然有些头疼,“我没有说随便。”

“这么双标的吗?”易佳夕没想到。

他把曲奇饼交到易佳夕手上,倒车出库,缓缓驶出停车场,“双标?什么意思?”

易佳夕忍不住笑了,“就是双重标准。”

他听不懂这类网络用语,她一点也不意外。

让她意外的是,居然在微信里看到梁霁辰在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好友申请。

易佳夕第一反应居然是谁在恶作剧。

“这个是你吗?”易佳夕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对着他。

“不然呢?”

“你居然玩微信?”在易佳夕的想象中,梁霁辰应该是及其保守的类型,手机只是为了通讯,社交软件仅限邮件。

梁霁辰深吸了口气,“怎么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落伍吗?”

“当你用‘落伍’来形容‘落伍’时,就说明你已经落伍了。”易佳夕说着,通过了他的申请。

“那应该用什么形容?”

易佳夕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不告诉你,说了你也学不会。”

她肚子有点饿,叼着一块曲奇饼在嘴里,低着头,没注意到梁霁辰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车。

他倾身靠过来,在易佳夕脸上亲了口,顺便还把她咬着的那块曲奇饼叼走吃掉。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易佳夕整个人都愣住。

“你干嘛?”

“没干嘛。”

易佳夕有点懵,“梁老师,谁教你的?”

“我不用人教,”梁霁辰显得无比镇定,手握紧了方向盘,“我什么都懂。”

好嘛。

这根木头要翻身做主人,摆明了在跟她宣战。

“这话很耳熟,知道哪种人最爱说吗?”易佳夕笑了笑,一字一顿,“小、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小学生离翻身的日子不远了。

p.s.\"我认识的只有那合久的分了,没见过分久的合.\",歌词出自李宗盛《给自己的歌》,这老男人的歌字字珠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