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重新上车,冰激凌已经化成奶糊糊,捞都捞不起来。
送的大份是店主的心意,温雪瑰不想浪费,可就着碗沿喝了几口,实在不太好喝。
她不开心地把这笔账全算在金思铖头上。
“我最讨厌这种富家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用各种荒唐方式找存在感。”
她闷闷地戳着碗底:“心里只有花钱跟享乐,还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他们一样。”
艾伦正在倒车。驾驶位侧朝阳,阳光将他的侧颜勾勒出金玉般的轮廓。
深邃的眉骨,挺直的鼻,弧度完美的薄唇,宛如一尊精雕细琢的俊美雕塑。
黑眸被阳光映为通透的浅琥珀色,浓密的眼睫上也落了一层光。眨动时,便将光线剪成金色的流苏。
温雪瑰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忿忿之情逐渐平复。
真是一张赏心悦目、安神静气的好皮囊啊。
要是余生都能和这张脸相伴,那该少长多少乳腺结节。
她正暗自感慨,却忽然想起绑缚己身的那纸婚约,心情一下如堕冰窖。
艾伦并不知她心里这些起落,过了一阵才道:“还是有例外的吧。”
她恍惚了下明白过来,对方是在回答她那句对富家子的评论。
“倒也有。”
温雪瑰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我也认识一些年轻有为的二代,但都城府太深,很难亲近。”
“……是吗?”
闻言,艾伦眸光微动。眼睫低垂,遮住了瞳仁。
仿佛雨云吞没太阳,其间情绪晦暗,看不分明。
“嗯。我有点害怕他们,因为不知道他们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
温雪瑰心有余悸地绕了绕垂在肩上的发卷。
“或者是另一类,看似很好接近,实际几乎不可能接触到这种人的内心。”
她本是随意漫谈,气氛却忽然沉默一瞬,有微妙的压迫感蔓延开来。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少顷,艾伦转头凝视着她。
眸底沉寂暗郁,带着淡淡凉意。
“这种人,让你伤过心?”
“什么?”
温雪瑰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笑出两颗浅浅的梨涡。
“没有啦,我是说我大哥。”
光是想到她逃订婚宴的事迟早会被温辰玦发现,她就在暖阳里打了个冷颤。
她能猜到父母会有什么反应,比如温岩会先发急火再向她道歉,姜宁则会失望沉默。
可大哥会怎么做,她却完全想象不到。
闻言,艾伦神色稍霁,回头发动引擎。
轮廓清冷,重新陷入早春浅淡的初阳里。
温雪瑰仍在出神。
平心而论,大哥对她极好。她画室内收藏的那些名作,还有满鞋帽间的高定、鞋包、首饰……一半都是大哥送的。
但这些都不能否认——
温辰玦比父亲更了解她,也更有手段。
她叹息着摇摇头,不愿再想。
车子跟随导航穿越两条街,停在一家小店门口。
温雪瑰观察一路,见他神色如常,并不曾将金思铖说的那句扶贫放在心上。
这才也放下心,将准备好的宽慰之语吞回肚子里,解开安全带。
艾伦先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然后,又伸进来一只手。
冷白手掌稳稳悬在半空,掌心朝上,带着亲昵的邀请之意。
温雪瑰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手,心跳微快。
少顷,她垂眸而笑,将手放入他手心。
小店的招牌上写着“Your sweet”,还印了两只可爱的小熊爪。橱窗内琳琅满目,全是鲜果蛋糕。
硕大的草莓、樱桃、奇异果,裹着浓郁的奶油,闪着亮晶晶的糖光。
温雪瑰双眼一亮,口中顿时生津。
她矜持地抿住双唇,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那么明显。
艾伦走在前面:“听说这里的冰激凌也很好吃。”
他回眸,语调温润清朗:“你喜欢吃甜点,对吗?”
从没和他说过,但他还是知道。
温雪瑰心里像揉进一把糖。
她确实极嗜甜。遇见艾伦之前,她人生中只有两件事最酣畅淋漓,一是熬夜画画,二是画完画暴吃甜点。
大脑是人体最耗能的器官,甜食则是补给能量最快的方式。
幸好她体质独特,怎么吃也不长胖。
走入店内,服务员笑着帮他们开门,用意语向两人问好。
店内大多是女客,只有一个黑发黑衣的男客背对店门,独自坐着。
温雪瑰有点好奇,倒也没多看。
少顷,服务员递来图文并茂的透明压花菜单。
这家不便宜,量少价贵,一看便知。
但温雪瑰还是点了不少,什么浆果雪芭、干酪烤派、胭脂酒饼干蜜桃……还有最经典的提拉米苏。
“艾伦,你想吃什么?”
她指着一道Ostie(蜂蜜杏仁夹)说:“这个不是太甜,口感很香,推荐给你。”
艾伦根本没看自己那份菜单,此时就着她手里的图看了一眼,轻轻皱起眉:“有蜂蜜?”
温雪瑰:“一点点。”
他还是摇头:“不用了。”
和上次一样,他仍只点了一杯黑咖啡。
很快,一桌甜点界的“满汉全席”端了上来,每份都小巧精致。
温雪瑰顿时沐浴在果酱、奶油和糖浆的海洋里。
她最喜欢这种漂亮的甜品,能享受美感和美味的双重暴击。
丰富的口感相互解腻,还有清凉爽口的浆果雪芭和柠檬冰激凌。
这一个小时过得无比幸福,她颊旁浮起两颗浅浅梨涡,比满桌餐点还要甜。
艾伦慢慢品着咖啡,眸间倒映出她身影,冷白骨指捏住瓷杯,唇边笑意散漫。
实在是个很容易开心的小姑娘。
果然是被娇养长大,才能活得这么轻盈。
等全桌一扫而空,她又举手叫服务员。
这胃容量未免太过惊悚,连艾伦都不禁挑了挑眼尾。
温雪瑰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嗔着瞥他一眼,对服务员道:“请再上一杯柠檬水。”
然后看也不看他,丢下一句“我去洗手间”,就拿起贴身的手包走掉了。
他不觉抬首,目光追随着她的娉婷背影而去。
线条纤柔美好,胜过中世纪的油画。卷发随步伐微动,茶棕色摇曳生光。
腕骨稍倾,瓷杯里的咖啡险些浇在桌上。
他这才堪堪回神。
杯中已然生澜,荡起并不平静的涟漪。
他垂眼看了一阵,唇际荡起一抹很淡的笑意。
温雪瑰没去洗手间,而是悄悄来到收银台。
“你好,17号桌结账。”
“请稍等。”
金发收银员接过她的信用卡,在屏幕前操作一阵,笑起来:“女士,17号桌已经付过了。”
奇怪,也没见他离开座位,是什么时候付的?
温雪瑰接过卡,回到座位,小口小口地喝着柠檬水。
上次去的餐厅就挺贵,这一顿的价格,更是抵得上普通留学生半个月的生活费。
她轻轻咬住吸管,埋下头,心里愈发愧疚。
早知道就少点一些了。
两人家境不同,她应该再多注意一点。
“怎么了?”
见她消沉,艾伦身体前倾,俯过来问候。
细碎光点落上他的眼睫,整个人姿态清落,若有若无的薄荷气息氤氲而起。
他温声问:“身体不舒服?”
“没有。”温雪瑰摇摇头,向他扯出一抹笑。
“我挺好的。”
他自然不会这么被轻易骗过。
见她言语遮掩,艾伦眸底幽暗下来,声线渐冷。
“有人为难你?”
这个猜测超出了温雪瑰的预料,她诧异地摆摆手:“怎么会。”
她想了想又道:“有点撑,趴一会。”
可艾伦还记得她方才意犹未尽的样子。
若不是他没忍住,挑了下眼尾,她肯定会再追加几份。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屏。
[温小姐刚刚去了收银台,想要结账。]
读完,艾伦的目光回到她扑闪扑闪的眼睫上。
女孩仍无法释怀,默默看着杯中柠檬片浮沉。
他微微绷紧的唇角放松下来。
心头涌上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情绪。
过了阵,服务员端着银质托盘走来。
“女士,”她笑容可掬地呈上餐碟,“这是我们赠送的招牌甜点。”
碟内是一道Cartellate(意式蜜卷),做成丝带形状,玲珑可爱。
服务员打开糖浆小罐,将温热的葡萄味糖浆淋在上面,顿时甜香扑鼻。
她鼻翼动了动,清亮黑眸抬起:“赠送?”
“是的。”服务员笑吟吟点头,“请慢用。”
温雪瑰打起一点精神,慢慢坐直身体,像一棵怏怏的小花苗,在阳光下探出头。
她拿起叉子,戳了戳蜜卷。
有点硬,叉不进去。
对面似乎响起一声温柔的轻笑,消弭在空气中,听得不太真切。
她看向艾伦,见他微微卷起袖口,慢条斯理地戴上了手套。
“你也要尝尝吗?”
一个人吃东西,实在有点孤独。
她语调微扬,明显更开心了些,将小碟朝他推去。
却见他挑选一番,指尖轻合,拿起一枚形状最规整的。
然后,极其自然地抬起手,递向她的嘴边。
浅棕红的糖浆,淋在金灿灿的蜜卷上,悬在她鼻尖之前。
温雪瑰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蔷薇色嘴唇微张,显得极为诧异。
他笑意更深,抬起指尖,用蜜卷轻轻碰了碰她的唇。
甜美发粘的触感滑过下唇,糖浆温热,散发着妖冶的葡萄香气。
“张大点。”
他语调温醇。
“不然进不去。”
这是什么台词!
温雪瑰耳边神经一跳,仿佛被鞭子猛抽了下,顿时又红又烫。
她知道自己想歪了,可昨夜那场旖旎梦境,忽然在眼前闪过几帧。
而他此时眸光深邃,就这样含着温柔凝视过来,也和梦里一模一样。
心跳怦然如鼓,一时动弹不得。
艾伦也没做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大庭广众的,他其实不是故意调.戏她。
话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可又不好找补,这种事情越描越黑。
却见她忽然耳根微红,变得有些羞愤。眼尾也染上微醺的浅红色,缱绻且眷恋,似夜云抱月。
眸间水光微微闪动,潋滟得极为勾人,又藏着不自知的沉沦。
那星点光芒入眼,他平素波澜不惊的心里,轰然砸下一枚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