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
却早已从坦白从宽的紧张,变成另一种意味不明的情绪。
温雪瑰果断按下发送键,然后点开艾伦的聊天界面。
精挑细选一番,挑了个可爱又不失稳重的小桃子表情包。
然后回:[好呀。]
定好时间,心跳速度仍然不减。
温雪瑰的手指在聊天界面上逡巡一会,最后还是没选择尬聊,默默点开他微信名片。
都不用备注,名字就叫Aaron,头像是一片漆黑的山。
照片饱和度很低,漆黑山脉屹立在长空下,能看清岩石厚重的经络。
山峰险峭嶙峋,威压感遮天蔽日,仅方寸之大就让人喘不过气。
而照片正中,还有点睛之笔。
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自山脉间蜿蜒而下。于浩浩荡荡的无尽幽冥里,荡出一抹清蓝色的微光。
夜尽天明,曙光乍现。
这份意境实在太美,太动人,无疑是她列表里最有品味的一张头像。
她将目光移回Aaron的名字,冷笑两声。
此等审美,那些牛嚼牡丹的富二代看得懂吗?
再打开他朋友圈,发现上条日期还是去年十一月。
内容是一本西班牙语诗集,前后内容都是虚焦,只能看清其中一句。
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比较相似,温雪瑰也曾有所涉猎,此时半眯起眼睛,翻译了出来。
“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
她打开浏览器查了查,这是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诗。
页面下滑,列出了博尔赫斯迄今为止出版的所有诗集标题。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第二天清晨,总算收到奶奶的语音回复:
“我们一切都好。你是你爸妈的心头肉,他们还真能跟你生气不成。”
“出去玩就开心点,好好照顾自己。钱还够吗?不够问奶奶要。”
紧接着,银行卡就收到七位数转账。
温雪瑰谢过奶奶,她倒不缺钱,打算拿这笔钱给老人带礼物。
她的心放下一大半,却又觉得这事透着股诡异。
她可是自作主张,翘了郁家的订婚局。试问在云珀,谁敢给郁家家主这么大的脸色看?
结果居然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温雪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蹙眉思索着。
难道是那位也终于找到意中人,不再纠结于这桩盲婚哑嫁,想顺势把婚约掐灭?
那敢情好!
人都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尽管这个可能性不大,温雪瑰还是展眉而笑。
她高高兴兴爬起床,为今天的约定梳妆打扮,再打开衣橱挑衣服。
油画旗袍好看是好看,可惜已经穿过了。
这是某顶奢品牌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上面的油画纹样也是等她亲手画好,才交由品牌方制作。
由于当过他们春夏油画系列的顾问,品牌陆续送了她不少衣服。可惜来得匆忙,也没多带几件。
最终,温雪瑰选了一条很显腰身的丝绒鱼尾裙,拿起小手包出了门。
走出电梯,大堂里有人在弹蓝色多瑙河。音符细碎生光,编织出一场清灵幻梦。
他就坐在钢琴对面的沙发里。
沙发靠背将他的上身掩盖,只露出一双修长的腿。
听到电梯声响,他起身,回眸。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被他做得极为闲散矜贵。
挺拔高大的身形逆光而立,雪色的晨光落在他的下颌线与喉结上,清润如玉。
温雪瑰感觉心脏又悬起来,既胆怯,又向往。
她抬步向那束光芒走去。
两人没约定具体地点,走出酒店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散步。
由于外形都很惹眼,不断有路人盯着看。
温雪瑰悄悄观察艾伦神色,见他也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
她噗嗤笑出声。
“怎么了?”艾伦不解。
“没没。”她把话题岔过去,“你吃早餐了吗?佛美门口有家bar很好吃。”
意大利的bar类似国内的咖啡馆,也供应面包等简餐。
艾伦有些意外地看她,似是不解她又吃夜宵又吃早饭,如何能保持这等身材。
温雪瑰温柔一笑,语调多出几分杀意:“不行啊?”
“怎么会。”艾伦摆手,表情无辜。
来到bar,温雪瑰还是照常点巧克力酱牛角包,艾伦只要了咖啡。
“意式浓缩,不加糖。”
她好奇:“你不吃吗?”
艾伦摇头:“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见她意外,又轻描淡写道:“太麻烦,很久以前就戒掉了。”
温雪瑰默默吃饭。
她从小接触的人,家里都有保姆准备早餐,不可能觉得麻烦。
再说下去,好像就不太礼貌了。
她换了个话题:“你的头像是哪位摄影师拍的?好好看。”
这次,对面却一直没答话。
她好奇地抬头。
早春微风浅淡,拂过露天座席。天空晴朗,玻璃糖纸般透明。
艾伦眉眼微动,表情有种轻微的破碎感。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温雪瑰却感到一种旷远的落寞。
少顷,他淡声道:“是我的母亲。”
温雪瑰立刻觉察到,他的母亲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他很珍惜她。
艾伦仍冷静地解释:“她不是摄影师,只是业余爱好者。”
他仿佛想用语气否认情感的波动。
可那份难掩的悲旷,仍然从落寞眉眼间溢出来。
温雪瑰的心猛地抽痛一下。
他双手搭在咖啡杯外侧,手指冷白,几无血色。
她垂眼看了一阵,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将那双手捂暖的强烈冲动。
牛角包涩在喉咙里,很努力才咽下去。
头顶阳光明灿,她却有种阴雨连绵的感觉。
良久,她才轻声道:“你妈妈很有才华。”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佛美。
“我在摄影课上接触过很多大师,但很少有人像她这样……”
回想初见照片的感受,只觉惋惜又惊艳。她仔细斟酌了下措辞,才道:“明月入怀,心若琉璃。”
这句话,像长夜里擦燃一颗星火。
他失焦的眸光渐渐聚焦,再次看她时,眼里带着一点微不可见的谢意。
不知是否错觉,他语调不似先前清润。
却更令人觉得真实。
他敛眉,漆深眼底无甚情绪:“谢谢你。”
“如果她还能听到,一定会很高兴。”
等走出这家bar,艾伦那股拒人千里的冷峻感已稍纵即逝。
像冰雪被阳光晒融,恢复了她熟悉的样子。
“你是佛美的学生?”
路旁有车驶过,他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里侧。笑意浅淡,和煦如旧。
温雪瑰点头:“嗯,不过已经毕业了。”
他垂眼,似是起了兴致:“学油画?上次的衣服也是自己画的?”
她睨他:“不行啊?”
艾伦扬唇:“很漂亮。”
顿了顿,他笑意更深:“原谅我没你那么有文采,夸人只会说大白话。”
“……”温雪瑰脸一红,扭头不看他。
“真的。”艾伦将目光追过去,不让她躲,“小小年纪怎么跟个古人似的。你才二十出头吧?”
“我二十二了。”温雪瑰严肃强调,“而且还有两个月就再长一岁。”
本想证明自己成熟,却见他轻轻颔首,神色认真:“下下个月生日,记住了。多少号?”
心里一阵难受,温雪瑰垂下目光,将话题含糊过去。
郁家的事还悬在那。她都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两个月后。
一阵喧嚣传来。几个女生抬着巨幅画布走出校门,刚好从他们身边经过。
也不知是不是行为艺术,画布没遮,其上先锋又前卫的油画图案暴露无遗。
……数不清用了多少个男性人体模特,总之肤色各异,百花齐放。
放在国内,绝对上不了街。
温雪瑰唇角抽搐。
倒是艾伦一副看客姿态,抱臂欣赏了片刻。
等目光幽幽转回她身上,眉眼晦暗不明,似乎已对她另有滤镜。
温雪瑰觉得有必要自证清白:“艺术这东西非常多样……”
她硬着头皮解释:“像我就属于比较保守的类型,跟她们完全不同。”
“口说无凭。”艾伦淡声道,“除非让我看看你的画。”
佛美面积不大,师生也少。温雪瑰刚进门,就跟油画系的老教授迎面碰上。
教授眼睛一亮。
前两天他写了两封长邮件才把爱徒叫来,怎么今天人家主动就来了?
结果就见温雪瑰朝他眨眨眼,悄悄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教授:……
温雪瑰带着艾伦走入大楼。今天是休息日,画室内更没几个人。
画架都摆在避光处,她左拐右拐,来到昨天画的紫色鸢尾前。
然后唰一下揭开罩布。
“你看,是不是很正经?”
结果罩布落下,露出画上抵死缠绵的两具身体。大胆的线条,极致的色彩,无不彰显出意大利人的火辣奔放。
“……不是这张!”
温雪瑰又慌慌张张把罩布盖回,同时踮起脚,另只手去捂艾伦的眼睛:“不许看!”
艾伦不紧不慢:“画不就是要让人看?”
“但我想让你看的不是这个!”
女孩音色清澄,像只惊慌的黄鹂鸟,极为不好意思。
艾伦轻扯唇角,垂眸看她的手。身高所限,她努力踮脚仍差他一截。
这只手也就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里,像只素白的蝴蝶。
腕上还散发着淡淡暖香。
他看了一阵,迁就地俯下身,将双眼贴进她掌心。
“好好,我不看。”
视野已被遮挡,他还是乖乖闭上眼。
眼睫眨动,细密刮过她掌心,一阵令人心痒的酥麻。
温雪瑰轻颤了下,下意识想缩回去。
手腕却被一把握住。
他的手温暖干燥,比她的大整整一圈,用力极轻,却足够让她动弹不得。
就这样带着她的手,拂过高挺山根,将自己眼睛捂得再严实一点,笑意漫不经心。
“再乱动,我可就要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诗句,译者为王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