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什么呢?温雪瑰恍了下神。
才认识几个小时,应该连朋友都不算吧。
可对他的信任,以及想要靠近的冲动,却简直能超过多年的老朋友。
艾伦望着她,眸色幽深,并无催促之意。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半晌垂下头,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回答:“我相信你。”
艾伦似是怔忡了片刻。
而后眼尾稍扬,晕开星点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扶着门边的手稍稍用力,将半掩的门拉开一些。
温雪瑰感受到这份力,却并未退却,而是纵容着他,松开了门把手。
他终于肯定,面前的女孩,对他确无防备之心。
并没有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勉强自己。
他垂下眼睑:“却之不恭,那就打扰了。”
室内的玫瑰香气更浓,杂七杂八摆着女孩子家的小物件。
他收着视线,并不四处张望,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窥得她的生活一角。
也许是出于极强的审美品味,房内物品个个精致,并不杂乱无章。
而且无论什么东西,都被随手摆放得极有设计感,从任何角度看去,都像时尚照片。
她则趿着拖鞋走在房内,漂亮得像个秀场名模。
“这些给你。”
温雪瑰从卧室出来,怀里满抱着被子和枕头,得歪过头才能看见路。
艾伦垂手坐在沙发上,从她怀里接过东西。
“不知道枕头高度合不合适,不舒服的话,我再给你换一个。”
“谢谢。”艾伦颔首。
他低眉看着那只软乎乎的棉枕,浅蓝色,云朵形状,散发着淡淡的洗护香。
“洗手间在那里。”
她又指指另一扇门。等全交代完,这才道了声晚安,拎起甜品纸袋,进了卧室。
“咔哒”一声,卧室门落了锁。
艾伦笑了一下。
客厅内彻底安静下来,可玫瑰香雾还袅袅萦绕。
他打量一阵搭在自己腿上的长被单,唇角笑意仍未散去。
半晌,客厅才熄了灯。
这一夜过得漫长,温雪瑰填饱肚子,倒头就睡。
她并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
酒店电梯需要用房卡才能刷开,那艾伦买完甜品,是怎么上来的?
酒店大堂。
先前偷懒睡觉的接待员正噼里啪啦敲键盘,笑容亲和又敬业,眼睛瞪得像铜铃。
电梯门再次打开,走出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
酒店经理早就恭候多时,见状箭步上前,接过男人手里那张黑金色的卡片。
“请问郁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李钟推了推脸上的金丝眼镜:“没有了,你去休息吧。”
经理却不敢怠慢分毫,仍陪着笑脸道:“这么晚了,郁先生是否直接在这里住下?与温小姐同规格的套房还有一间,我们可以立刻办手续。”
李钟摇摇头:“他说不用,有住的地方。”
经理这才作罢,又殷勤地将李钟送出门。
李钟回想着自家老板那条短信的语气。
总感觉……有种莫名的,自豪感?
念头一出,他立刻打了个激灵。郁总会有这种人类的感情?想多了。
他干笑两声,用力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按回去。
两天前,他跟老板一起飞来意大利。
可自那以后,就什么吩咐也没收到,每天都等得提心吊胆。
直到今夜,老板终于发了条消息,叫他刷开这家酒店的电梯门。
郁氏集团在意大利建有分部,这间酒店碰巧是跨国产业之一,联系得十分顺利,因此他才会出现在这。
出门前,李钟仰起头,看了眼酒店的天花板。
也不知这住在顶楼的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那位可是专程为她而来。
那就还是,祝她自求多福吧。
这一夜睡得黑甜。等晨曦斜照入户,雪白的小鸟啼啾个不停,温雪瑰才悠悠醒转。
艾伦早已发来微信:[我回去了,谢谢]
时间是两小时前。
这么一算,他根本没睡多久。这就是留学生的日常?太辛苦了。
在温雪瑰眼里,不能睡足九小时的人生毫无意义。
她固然也会为画画熬夜,但熬完一定会加倍补回来。这就是自由职业的妙处所在。
她打了个哈欠,思索要不要补个回笼觉。
田梨的消息忽然跳出来:[学姐学姐,你醒了吗?]
田梨打字快得像连珠炮:[Dev说昨晚在酒吧附近那条巷子里,有两个人被打得不轻]
[你要不要看看照片?其中一个好像还来咱们桌搭过讪呢。]
温雪瑰的困意一下全没了,不假思索道:[要]
田梨发来照片,上面是白人跟同伴被本地警察带走的模样,侧脸鼻青脸肿、极为狼狈。
这个白人她有印象。说话时用词粗鲁,一看就是街头那种不三不四的混子。
不过酒吧安保很严,绝不会放任男客骚扰女客,她就没往心上放。
没想到,转眼就被打得这么惨。
还没回神,田梨一个电话打过来。
“学姐早呀~你怎么现在就起来啦,嘿嘿。”
笑得颇意味深长。
温雪瑰知道她想问什么,面不改色道:“那是自然。一个人睡,睡眠质量就是高。”
田梨叹气,语调怏怏的:“艾伦回去了?我看他还挺有希望的呀,怎么没瓜吃,唉。”
“吃什么瓜啊,小小年纪不学好。”
田梨却沉下语气,用女侦探的口吻道:“那你总不能否认,你挺喜欢他的,对吧?”
电话里静默半晌。
等田梨都怀疑是不是断了线,那边才轻声道:“才刚认识,谈什么喜不喜欢。”
田梨不乐意:“怎么就不能是一见钟情呢?”
毕竟学姐的表现也太明显了。以前只是美得会发光,昨晚却像女神雕塑被赋予了心跳,每一缕眼波都明媚又闪耀。
“……不说我了。倒是你,有没有跟意大利帅哥发生点难忘的事呀?”
“别提了。”田梨声音蔫蔫的,“虽然长得好看,但风流得简直有点下流,我再也不要见他了。”
温雪瑰哑然失笑。
要说温雪瑰回意大利,最高兴的人是谁,田梨跟油画系的老教授可以一较高下。
知道她回国,老教授怒发长邮件,大力邀她参加写生课。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温雪瑰就踱步过去,作了幅小画给新生观摩。
她极擅画植物与光影。碰巧今天的静物就是佛罗伦萨的市花,紫色鸢尾。
三小时后,一群人围在她的画架前叹为观止。
能进佛美的艺术生,都是世界顶尖水平。
但即使在一众天之骄子里,她的光感和色感仍然好得令人嫉妒,抓型比照相机还准。
几十道目光笼罩着她,那是勤奋者目睹天才时的苦涩与叹服。
忽然,一个一年级的亚洲女孩认出她风格,惊呼出声。
“难道你就是《玫瑰复兴》的作者?”
老教授闻言莞尔,极为偏爱地看向雪瑰。
她知道糊弄不过去,无奈地笑一下:“嗯。”
这一承认,教室里立刻爆发出惊呼。
油画圈子就这么大,论起颇具影响力的现当代作品,可能一年也出不了几幅。
抛却宗师们的心血,近两年最出彩的,当属那幅年轻却耀眼的《玫瑰复兴》。
亚洲女孩匆匆拿出手机,随便搜索“玫瑰”二字,首页的词条里立刻出现这幅画。
画布上光影流转,玫瑰温艳,慵懒卧在墨岩侧畔。
清溪静流,说不尽的纤柔美好。
温暖得无与伦比。
话题全是#繁花如梦#、#上帝创造了玫瑰,从此有了浪漫主义者#、#一万个世纪短于一朵玫瑰的瞬间#。[1-2]
随便点开一条,赞数都过万。评论区更是盖起高楼,无数网友被惊艳到语无伦次。
老教授笑得有点嘚瑟。
他拨弄一下银白色卷发,笑着补刀。
“这是雪瑰一年级的练笔。”
言下之意,看看人家一年级,再看看你们。
大家不敢说话。
创作一幅网红画不算太难,难的是既能打动普通人,又能在技术层面让佛美教授都赞不绝口。
普通人跟天才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大家心如刀绞。
老教授不消停,魔鬼般继续补刀。
“这幅画后来还上了拍卖会,成交价我记得是……”
他讳莫如深地比了个七。
众人大骇:“七万欧?”
新生练笔的归宿从来都是废纸篓,这个价位已经是他们的想象力极限。
老教授却呵呵一笑。
“七位数。”
这句话宛如死神的镰刀,鬼气森森,杀.人不见血。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教室里一片死寂。
片刻后,众人捂住心口。
温雪瑰也捂住心口。
……您可别再说了。
她悄悄给老教授使眼色。
温岩不喜张扬,现在全网流传的图片都是截去她落款的版本。
没想到在这被揭个底掉。
画是她背回国内拍的。毕竟挂在学校里展出时,联系她的私人收藏家和拍卖会就不在少数。
倒也没想到会拍这么高。
据说拍卖会上刀光剑影,经过一番厮杀,画最后落入一位法国侯爵手中。
没错,都这年头了,法国仍保留着这种古典感极强的贵族头衔。
温雪瑰默默走神。须臾后,眼前忽然出现好几张崇拜的脸庞。
“能给我签个名吗?”
他们一脸虔诚地递来纸笔,还有个男生当场脱下卫衣,指着胸口的位置道:“签这就行。”
温雪瑰:……
写生课最终以签名会作结。
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了两三天,还约了好几个老朋友。
可她尽管笑得开心,心里还是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晚上,温雪瑰抱着手机,界面上是打开的家族群。
奶奶、爸妈,还有她大哥和弟弟,都在这个群里。
她偷跑来意大利的事,没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人,连个朋友圈定位都没敢发。
原以为翘了郁家的局,父亲立刻就会来兴师问罪,也不用她那么麻烦地去自首了。
谁曾想,至今还安安静静的。
她心里七上八下,挣扎了好一阵,还是不敢直接跟父母对话。
只好点开奶奶的头像,在对话框里输入:[奶奶,我这两天来意大利玩啦,家里人都还好吗?]
也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疾风骤雨。她打完字,却紧张地迟迟不敢发出去。
正在纠结的当口——
屏幕上方忽然滑出一条通知。
Aaron:[明天有空吗?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1]:“上帝创造了玫瑰,从此有了浪漫主义者”,出自《小王子》,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
[2]:“一万个世纪短于一朵玫瑰的瞬间”,出自美国诗人,爱德华·埃斯特林·卡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