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行人在K歌房闹到十点才慢吞吞地准备散场,各回各家。
宋棠打车回郁庭苑,谢书衍没带手机,书包放在一边,隐藏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中,安静如鸡。
她一天下来也玩累了,没有和聊天的欲望,一路要么低头看手机,要么靠着枕头假寐。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两人下了车。
宋棠打开手电,谢书衍拎着书包,走在她两步远后。
郁庭苑的一大特色就是树多灯少,不止一位车主因为没看到侧后方的树干而“哗”地撞上去。
此时他们需要穿过这片精心护理的人工林才能走到别墅区。
“宋棠?”谢书衍突然出声,“抬头。”
她停住脚步回望他,不明所以,看了一眼周围。
“这里像不像滑板那天的树林?”
晚上树大风大,密密的林子,乍一看有点像。
“嗯,有点。”
“如果现在你一个人,会怕吗?”
宋棠转头看向他,他看出了什么?
昏暗中熟悉宽松的校服短袖在他身上也穿出了版型,利落的肩线往下是的漂亮的手臂肌肉,手上提着书包,里面的竞赛书肯定厚的像砖头。
她发现谢书衍这一年长得太快,噌噌往上窜,精力也好像花不完,和钱宇通宵打完游戏还能赶去上早读。
真让人羡慕啊。
黑暗里的他像一座雕塑,等待她的答案。
“谢同学,我想——晚上送女生回家是基本的礼貌吧?”她抬眼直视谢书衍,像是给自己打气。
其实只能看清他的轮廓,但是脆弱地躲闪更让人丢面。
“当然,不是让你自己回去的意思。”
他往前一步,“跟好,走了。”
黑暗中,宋棠心口紧了紧,用力抿唇,压下要窒息的心跳。
几分钟后,到了宋棠家楼下。
谢书衍抬头,面前的别墅一片漆黑,只有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亮起,“你家没人?”
“有,阿姨在。”
“上去吧,看你开灯我再走。”
宋棠笑了笑,“我回自己家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书衍没说话,点了点头,宋棠和他告别,“我先上去了。”
到了房间,开灯,走到阳台把窗帘拉开,发现树下已经没有了人。
宋棠点开他的微信,一句「到家了发个消息」顺手发了出去。
发完才想起来,谢书衍这段时间都没有手机。
突然有点对不住他的感觉。
宋棠揉了揉眼睛,把手机扔在一边。
这时,屏幕突然亮了,微信新消息弹出来。
谢书衍名字旁的小红点在一众消息中格外新鲜显眼。
「到了。」他说。
然后是支付宝的转账消息【车费】。
「你又能用手机了?」
对方回的很快,「现代人连个手机都没有你觉得合理吗?」
听起来有点可怜,宋棠不自觉地笑,道歉的话随手拈来,「抱一丝,让你受苦了。」
“说正事,学科竞赛还有第二批名额,教练很看好(1)、(2)班的学生,不来试试?”
谢书衍懒得打字,发了一句语音过来。
语气随意地,又绕回到下午的话题。
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能让谢书衍重复问两遍的事。宋棠知道,他在认真且诚挚地邀请她加入。
“之前都没打算,去了也是吊车尾。”
自暴自弃地扔过去一句。
谢书衍的语音很快发过来,隔着屏幕都能看到他垂眼睨人的神态,“吊两年的车尾?你以为其他人多厉害,你都没来就默认垫底了?退一万步,在这儿就算垫底机会也比统考多。”
宋棠拧眉,「我已经不是...」,删掉。
「竞赛只是一个方向」,叉叉叉,再删掉。
她深吸一口气,靠在床头,退出和他的聊天,下滑,找到【梁迎】。
梁迎曾任初中部专职心理老师,现在辞职自己开机构,宋棠是她最后一批进行心理疏导的学生。
宋棠第一次找到她的时候是初三寒假过完刚开学,推开门第一句话是淌着泪说的,“老师,您能帮帮我吗?”
从那之后,宋棠开始了每周一次的心里疏导,直到中考结束,频率逐渐降到一个月一次。
她点进和梁迎的聊天,聊天记录停留在她受伤那天,梁迎给她的建议是多和朋友相处,尽量少独自活动,对她来说住宿生活比走读更好。
根据评估宋棠还不需药物介入治疗,但如果外在影响因素不消除,一切治疗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宋棠把最近的焦虑症状记录截图发给她,附言,「梁老师,最近状态感觉又不太好,下周可以来找您吗?」
或许太晚了,梁迎并没有回复。
宋棠感到双脚有些麻木,起身下床走了走,窗户缝隙吹进来的风轻轻扬起淡蓝色的窗帘,这座小区处在半边山坡上,白天是明亮葱郁的景致,夜晚便只有咕咕的猫头鹰叫声在黑暗中回荡。
她不喜欢黑夜,无边的黑夜。
宋棠闭上了眼,微风在耳边拂动,整个人都开始震动起来。
她疑惑地低头看,口袋透出明亮的光,原来是手机在亮屏振动。
屏幕上谢书衍三个字似乎也在跳动。
宋棠懊恼,记性也不行了,居然忘了回谢书衍,刚才说话语气就差,还不知道要怎么损她。
她点击接听,语气有些无力,“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谢书衍没听她讲,传来的声音有些空阔,只有两个字,“下来。”
什么?
宋棠清醒了许多,趴在窗沿往下扫视,目光定在昏暗的路灯下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道身影抬头往她这儿看。
太暗太远,宋棠一点儿没看清他的脸,她直起身,退回房间。
手机里传出他的声音,“躲什么?”
近视以后,只要光线暗宋棠就看不太清远处,但是周围几个男生眼睛却一个比一个好,钱宇更是每天不学无术打游戏,居然是几个人中视力最好的。
讨论到最后,他们归功于他们热爱运动,篮球、足球、壁球样样都来弥补了游戏的损害。
此时,她房间开着最亮的灯,谢书衍肯定看得一清二楚。
“看见你了,别藏窗帘后面。”
“什么事啊?”她有些不耐,低头四处找鞋子。
“下来拿东西。”
......
小区里最大的樟树下,谢书衍倚在树干上,看着宋棠走来。
宋棠站定,见他手里提了两个袋子。
谢书衍手一伸,“拿着。”
“专门来给我送东西的?”宋棠接过,打开袋子里看了一眼,两本书?
她掏了出来,细看才发现,是两本整理装订的资料。
宋棠抬眸,“这是什么?”
谢书衍扫一眼,“自己看。”
宋棠夹着手机,把书凑到手电筒下面翻了几页,分别是数学和物理竞赛的习题集,有些甚至是手写的、熟悉的字体。
“你不用给我这个,我说了......”
谢书衍突然低头,影子拉长覆住她整个身躯,直视她的眼睛,“宋棠,你到底怎么了?”
她装傻,后退一步,“什么怎么了。”
“别和我装。”他继续追问,“你找梁老师的事赵姿仪知道吧,就瞒着我?”
先不管他怎么知道的,宋棠不背这个锅,“没故意不告诉你,只是不想弄得众人皆知。”
谢书衍站直,“多久了?”
宋棠不讲话。
“宋棠棠,还记得这棵树吗?”
宋棠看了看他身后高壮的大树,扎根在路口的显眼位置,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谢书衍顿了顿,接着说,“小时候我们几个天天围着这棵树爬,但只有一次你真的爬上去了,七八米高,我在下面看的腿软,同时又羡慕,说真的,我当时满脑子就是摔下来肯定变成肉泥。”
宋棠哦了一声,“难怪树底下玩泥巴玩的最认真的就是你。”
谢书衍话一停,没被她带偏,“我记忆里的宋棠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吗?”
“不是你一直说我怂吗?”
“......”
谢书衍似乎被气到了,但忍着没发作,半天没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他下巴朝她手里的袋子点了点,“你晚上基本没吃,拿了早上做的三明治过来,微波炉热了一下,趁热吃点。”
宋棠拿出下面的打包盒,上面还有个包装袋,看牌子是一袋软糖。
“丛阿姨让你带的?”
谢书衍“嗯”了一声。
“谢谢。”
“宋棠。”谢书衍收起了对外那副漠然矜贵的模样,认真叫她。
她抬头,看见眼前的少年双手抄兜,明亮的眼神映着她的倒影。
他回去还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身休闲的卫衣出门,手臂一半在宽大的口袋里,气质里透着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柠檬味。
“不管如何,作为朋友我希望你不被轻易打倒,大家都在,可以不用自己扛。”
漆黑的夜深了,满月从广袤的天穹探出身子,倾泻姣姣银光。
“如果未来很远很难,至少让过程快乐点。”
“开心放松一点,就像你的名字,多吃点糖。”
“你还蛮会说的。”
宋棠拎着袋子拍他一下,“知道了,我在努力,状态在好转了,只是想通了很多也看开了很多,十六岁就有这样的觉悟不容易吧?”
“觉悟个头,是不是该号召人都去出家呢?”谢书衍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别乱想,怎么开心怎么来,纠结那么多。”
“听到了吗,发什么呆?”谢书衍眉宇拧紧。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不得慢慢来吗,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心慌。”宋棠撇撇嘴,“现在就非常正常。”
谢书衍不客气地揽功,“因为我大半夜没事做跑过来和你聊星星看月亮。”
宋棠:“小明的爷爷学会了谦虚活到了一百零一岁。”
谢书衍盯着她。
宋棠才认真道,“我懂你的意思啊,别担心,我没那么傻的,人生这么美好,我这么年轻,怎么舍得轻易放弃。”
“你知道就好。”
宋棠弯腰,从袋子里掏出两颗糖,“诺。”
谢书衍垂眼看伸到面前的手掌心,两颗牛奶糖摇摇晃晃,“给你的,我不用。”
宋棠直接塞他兜里,笑嘻嘻,“谢谢谢同学不远百米过来开导我,还给我送资料,无以为报也。”
她手指抽出时蹭到了他的手背,皮肤微凉细腻,手感甚佳,宋棠怀疑他洗的是冷水澡。
谢书衍:“不用你什么回报,积极向上点就行。”
宋棠点头,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走了。”该说的都说了,谢书衍毫不留恋地转身。
“诶,等等。”宋棠扯住他的衣袖。
谢书衍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能、能不能告诉我,你家沐浴露和洗发水用的什么牌子,味道怪清新的。”
面前英俊的男生眼角微抽,合着刚刚她心里就在想这些?
谢书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早点回去洗澡睡觉吧,头油了一天了。”
宋棠瞪圆了眼,“不可能,我出门前洗的!”
但是少年的背影已经走远,宋棠只能看见微光下身着黑色卫衣的修长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