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威斯特不是坏人,”乔·德金说,“他是个好警察,脑子也很灵活。他只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而已,你要不要听实话?就连我都不确定该拿你如何是好。”
“你是什么意思?”
“昨天个晚上你和你朋友一起去餐馆,你中途离开进了厕所,他当场挨了枪。但你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个理由,为什么有人会想杀我们善良的老吉姆。”
“这我到现在也没明白。”
“妈的,”他说,“你昨晚穿的就是这件外套吗?”
“有什么问题?”
“跟你朋友穿得很像嘛。行行好,少糊弄我,行吗?你才是人家真正的枪靶子,你之所以现在还好好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真会挑时间撒尿。”
我们坐在第八大道上的希腊咖啡馆里,离那家幸运熊猫只有一个街区。如果可能的话我宁可另找一处见面地点,但我拒绝了他所提的第一个地方,那是中城北区分局,而他也不喜欢我的提议,我说别在这一区了,我们到切尔西或格林尼治找个地方见面吧。
我到达时,他已端坐在后面的雅座里,喝着咖啡,桌上一块樱桃奶酪蛋糕也去了一半了。他说这玩意儿可真好吃,我也应该来一块才是,但我只跟侍者要了杯咖啡。他又说,我们选在这里碰面是对的,快要下雨了;我说他们一直预告说要下雨,雨也一直下不来。他说,迟早会被他们说准的。这时我的咖啡送来了,我们就这样一直谈着。
我说:“我想你说得对,很明显我才应该是凶手的真正目标。”
“你想到今天才想通这一点吗?”
“威斯特昨晚也提过,但只是一句带过,而且之后他又随口说了另一个想法,认为吉姆可能是帮黑道的五大家族印假绿卡和无记名债券引来杀身之祸的。我后来才认真把这个可能性当一回事去想。”
“那你是何时才改变想法的?”
“我和米克·巴卢谈起此事时。”
“你的那个好朋友。”
“他是我的好朋友,没错,这你早知道了。”
“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很多正常工作过日子的人,往往只因为交友不慎而把自己给害惨了。我们这位旧街坊出身的大人物便是,特立独行,一般人往东他偏要往西。”
“乔,我早不是个正常工作的人了。”
“是啊,我没说错嘛。”
“但巴卢和我交往时间不长,在我认识他之前很多年我就递了辞呈了。”
“也就是说你俩是一见如故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得解释我的交友情况给你听?你是我的朋友,巴卢可从来没质疑过我这一点。”
“哦,真的吗?那他显然心胸比我宽阔多了。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你说你和你的好朋友谈到这件谋杀案时,你改变了看法,那是什么时候?”
“和威斯特谈过话之后,我回家时顺道去了他那儿一下。”
“没那么顺道吧,你走到第九大道,不右转而改成左转,我可不认为你是去喝一杯的。”
“我刚失去了一位朋友,心里很想去见见另一位朋友罢了,”我说,“我是去了他那里,才听说他所面临的麻烦。”
“哦?”
“他的一名手下工作人员在第十一大道的某个垃圾桶里出了点奇怪的意外。”
“彼得·鲁尼,你所谓的奇怪意外和巴卢的高利贷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家伙往自己口袋里放了几块钱,所以巴卢把他塞进了垃圾桶,不是吗?”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鲁尼,但我猜他那里出的意外绝不止这一桩,很像是谁在刻意对付他。也是因此他才猜测吉姆挨枪那天,目标其实是我,而我之所以成为目标就因为我是他的朋友。”
“他真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
“但我猜他没说是谁在暗算他。”
“他说他不知道。”
“就像某个不知名的仰慕者送你玫瑰花一样?差别只在于玫瑰和死亡威吓不同而已,是吗?”
“也许他知道,只是不说。”
“是啊,也有可能他说了,只是你不肯告诉我罢了。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问吧,接下来你做了什么?”
“回家。我还不敢确定他的猜测对不对,怎么友情会让我成为职业杀手狙击的目标?”我耸耸肩,“回去后我睡不着,就又爬下床来,坐在厨房桌前喝咖啡,为我的朋友举杯哀悼。”
“为你的朋友吉米。”
“吉姆,从没有人叫他吉米。”
“好吧,你的朋友吉姆,相对于你另一位害人的朋友米克。”
我没理他。“埃莱娜中午时才叫我起床,”我说,“因为她听说了葛洛根出了意外。”
“意外?”
“爆炸事件,尽管我猜想事情不止如此,好像也发生了枪战,是不是?”
“你说呢?”
“到底是不是?”
他拿起空咖啡杯,用它轻敲着碟子的边缘。“就我所听到的,”他说,“你当时在场。”
“我刚刚说过我去了那里一趟,之后才回家,我想我去过差不多两小时之后才发生这起意外事件。”
“两小时之后。”
“也可能三小时之后。”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你听到的是事发当时我在现场?”
“对,对极了,马修,”他说,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听到的正是如此。”
“谁说的?”
“可靠的消息来源,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你的故事内容?”
“我的故事内容?我根本没编故事,我是告诉你事情经过。”
“所以你因此无缘亲眼目睹子弹满天飞的那场好戏。”
“是的。”
他一皱眉。“当警察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痛恨这一点,”他说,“要说当警察能学到什么,那就是说谎技艺高超而且咬死了不放,这就像骑自行车,不是吗?学会了你就永远不会忘。”
“你以为我骗你?”
“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想?”
“呃,我想显然是你自己在说谎,‘可靠的消息来源’,根本没有人说我当时在葛洛根,你只是想套我罢了。”
他一摊手,“我们有目击者的一些描述,说看到两个人匆匆离开现场,一个是巴卢,另一个看起来是你。”
“他们怎么说,一个长着四肢的白种男人吗?”
“好吧,废话不多说,我们听到的描述有一半符合你的样子。妈的,要不是考虑这些家伙被吓成这副德性难免语无伦次,那我就根本不用怀疑了。我也许是套你,但你可别弄错了,我还是认定你当时就在现场。”
“好吧,反正这是自由的国家,你怎么想都不犯法。”
“真高兴能得到您的批准。你在那里,但因为发生了这件事,你才决定跟我说你不在场,是吗?”
“干什么?你等于是说,我的话全是狗屎。”
“我认为倒不完全是狗屎,”他说,“要不然你也不会编得这么结结巴巴的,我还不确定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老朋友啊,但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喜欢的,你想做的事,你自己他妈的真的清楚是什么吗?”
“我想我听不懂你的问题。”
“也许你唯一想做的就是保住一条老命,在这种情况下我实在不忍心怪你。有一个你听得懂,而且能直接回答的问题:今天下午你去了那里?”
“那里是哪里?葛洛根吗?”
“嗯,哼,你不小心路过那里,顺便看了一眼吗?”
我摇摇头,“我是专程过去的,因为我看了电视报道,但除了封门窗的合板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真丢人,你居然没看到我所看到的,今天一早从执勤时间开始,我就到那里了,当时他们已经把现场的尸体全部运走了,但我看到了照片。”
“这我并不羡慕。”
“同样我也并不羡慕第一时间目睹现场的那个可怜的混蛋,这准是他妈的好一场梦魇。”他一个劲地点头,“如果你有机会像我一样看看照片,也许你老兄会认出其中一名死者。”
“你这话我不懂。”
“难道莉萨·霍尔茨曼这个名字对你毫无意义吗?”
“当然有,”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几年前,她是我的客户,她丈夫在打公共电话时挨了枪。”
“误杀,调查之后发现,就跟你朋友昨晚的情况一样。”
“莉萨怎么了?昨晚她也在葛洛根吗?”
“你不知道?”
“我没在新闻报道里听到她的名字。”
“她在那里,”他说,“但仔细一想,也许看照片你会认不出她来,我看到的是封得死死的棺材而已。”
“这些年我在这一区碰见过她几次,但在我的印象里,没见过她到葛洛根。”
“你稍早时候去那里时,她还没到吗?”
“很可能还没有,我想,或者她在,但我没注意到。”
“如果她当时在,那你回家时她应该也会跟着离开,你大概会顺道陪她走回家。”
“你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马修,如果你保留了什么有助于破案的信息,那对你自己和别人可都没好处。现在,你老实回答几个问题,可以吗?依你的了解,到底是谁开枪杀你朋友费伯的?”
“不知道,我听说是个黑人,但我敢保证,我完全不知道是谁。”
“依我看,这家伙是职业的,你也不知道是谁雇来的吗?”
“不知道。”
“也同样不清楚葛洛根这一场是谁干的?”
“也不知道,但我宁可相信这和雇职业杀手的是同一个人。”
“你不知道这人可能是谁,就连巴卢本人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除非他守口如瓶故意不说。”
“但你认为他真的不知道?”
“我看不出他为什么要瞒我,新闻报道里说葛洛根的杀手是亚裔人,这是真的吗?”
“其中一个,我们对另一个也有一点了解。”
“我不知道还有另一个人。”
“丢炸弹的那个,除非丢炸弹和开枪扫射的是同一个人。但这又不太像,现场目击者证实极可能有两个人,但不敢百分之百肯定。”
“但开枪那个确定是亚裔的。”
“说准确点,是越南人,这新闻里也讲了吗?”
“没有,除非我听漏了什么,我听到的只说是亚裔。”
“也许当时他们还未公开这一点,你可别问我名字,但这家伙是有案底的,包括指纹,照片,正面和侧面都有,已经好些年了。”
“这么说你们摸清楚这家伙的底了?”
“这是个麻烦的小子,”他说,“还记得天杀帮吗?那个以闹市区为地盘的帮派,几年前在媒体红过好一阵子,说他们杀的人比越共杀的还多。”
“就是在新泽西血洗婚宴的那帮人吗?”
“到底那是一场婚宴还是丧礼?管他是什么,总而言之这让那些老黑手党个个摇头叹息,搞不懂世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天杀帮当时是唐人街收保护费最狠的一帮,把整个唐人街搞得愁云惨雾,也压得原来第一代的帮派奄奄一息。后来他们销声匿迹是有原因的,绝大部分头目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关了起来,像昨晚我们这位,他因为抢劫施暴罪进去了三年,然后昨晚忽然冒出来躺在葛洛根,”他倾身向前,“某人开枪了结了他,也许是你吧,用你外套底下藏着的那玩意儿。”
“我的是点三八的,”我说,“你们从葛洛根的尸体上挖出来的子弹是这个吗?”
“这种小事我们通常交给法医处理。不过不是点三八,他是被点四五开了三个口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也装把枪在身上的?”
“从今天早上看到新闻之后,如果这让你操心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有携枪许可。”
“哦,是吗?真让我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这人叫什么名字?”
“谁?那个被打死的杀手吗?他们的名字全一个样。”
“那就方便了,”我说,“你叫个名字,他们所有人都跑来了。”
“你懂我的意思,他们的名字就像你在餐厅菜单上看到的内容一样,只要你还发得出那些个音来。像这家伙,他的名字开头是NG,就算我记得全名,我也照样念不出来。”
“如果你干警察干烦了,那你可以到联合国去找个工作。”
“或者国务院,教他们如何处理外交事务。你他妈的干吗这么关心这些已故道上兄弟的名讳?”
“算我问了个蠢问题。”
“只可惜听起来没那么蠢,你到底暗藏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你指望我就这样相信?”
“信不信由你。”
“你知道,”他说,“你的执照是我们纽约州政府发的,你不能隐匿重要证据。”
“我没任何重要证据可隐匿,我可能有的猜测或推论不构成证据,没任何义务非说出来不可。”
“如果你昨晚在场,你所看到的一切就叫证据。”
“我在自家浴室里,”我郑重其事,“我看到的不过是镜子里的自己而已,而且我也跟威斯特说了——”
“我指的是葛洛根,你这混蛋,你知道我指的是葛洛根。”
“我已经说过,好戏上演之前我就回家了。”
“你回家,然后坐在自家厨房里。”
“对。”
“喝咖啡,你睡不着时就做这事?喝咖啡?”
“如果我早点跟你联络,你大概要我改冲一杯热牛奶吧。”
“你是跟我讲笑话,但没错,那是临睡前最好的东西。哦,还可以更好,那就是滴一点威士忌提升牛奶的甜味,但我猜你不碰威士忌了,没说错吧?”
“可能没说错。”
“也可能错了,也许你号称戒酒只是捉弄善良的人们,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和你的好友老大牵扯不清吧?你还是偶尔会尝个两杯吧?”
“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好吧,那咱们走着瞧。你另外那个朋友如何看待你老跑酒吧和这些人渣混这件事?你那个朋友吉姆,我打赌他一定认为你这做法真是太棒了。”
“这是这个案子的关键问题吗?”
“关键在于,我仍然认定昨晚你在场。”
“不管我怎么说。”
“不管你怎么说,当那坨大便炸开时,你一定还坐在葛洛根里,而且你一定还正好面对着它,所以你现在才会讲这么多屁话。你清楚他打算干什么吗?我是说乔治·威斯特,他打算去上面搞张条子,好把你给押起来。”
“我想,他真要这样也只有随他了。”
“您肯批准真是太感谢了。”
“但他绝不可能因此多知道什么。”
“马修,马修,马修,”他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也这么以为。”
“可有人讲,一个警察的朋友,也只能是个警察。你不再是个警察了,不是吗?”
“自从相识以来我就这副样子,没变过。”
“怎么我感觉你变了很多,但也许你真的没变,”他往后靠向椅背,“这一点我们先放在一边,好吗?有关这种种我不知道你到底涉入多深,但今天我来的主要目的是劝你一定要抽身,远离这个该死的巴卢。”
我没搭腔。
“因为他完蛋了,马修,某人昨晚差一点就为我们这个世界做了件善事。巴卢躲开了子弹,但下回他不见得还能这么走运,而你很清楚这事没完。”
“除非我们高效率的警方能迅速破案,一网打尽。”
“是啊,得到社会大众如此精诚的合作,我们怎么可能失手呢?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他垮了,他现在已是高层调查部门盯紧的对象,就算下一颗炸弹或下一颗子弹没逮到他,他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我觉得他还没垮。”
“他过着那么迷人的生活,迷人的生活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
不迷人的也不会。我说:“他是各方势力追缉的人,所以这个朋友我该抛下是不是?”
“烫手。他是你的一个已快没在大便堆里的所谓朋友,而且每盎司的大便都是他应得的,你靠得太近,也会被他一起拖下去。老天爷啊,马修,你真的是胖了,所以我想拉你一把都拉不动了吗?我他妈搞了半天纯粹是在浪费生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