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莲儿拿来了披风, 给齐春锦罩上。

而转瞬的功夫,不等齐春锦迈步,宋珩却是已经先行跨入门内, 抬手为齐春锦结结实实戴上了帷帽, 只消往前再拉上一拉, 就能将她整张脸都掩起来。

“走罢。”

“嗯。”

宋珩见她神色乖觉,不躲也不避,隐隐约约好像已然忘记了要害怕他。宋珩心情大好。

齐春锦见宋珩前来,心知应该是王家的事进入大转折了。正巧她在周家也待得有些腻了。于是心情也是大好。

二人并肩向外行去, 自有一股旁人插不进去的微妙气氛。

周萍便如此呆呆望着, 连四姑娘都忍不住发怔。她还是头一回见到齐王这般举止呢……明明没有如何特别的亲密动作, 却又好像处处都透着温柔亲昵。

四姑娘反应倒是快, 立即命人去禀报了大夫人。

等周萍反应过来时, 齐春锦和宋珩的身影都已经远了。

大夫人很快出来, 亲自恭送了二人, 面上未见有半点不满, 更未提起周旭挨打的事。

等这厢前脚走了, 大夫人立在那里才轻轻叹了一声:“从前是我太过宠溺旭儿了, 他险些变成那等不知事, 行事全凭自己喜恶的纨绔子弟!若是再放纵下去,将来有一日, 害死了周家上下, 可怎么是好?”

大夫人身边的老妈妈并不敢接声。

周旭在周家这一辈中,是最出众, 也最得宠的。

大夫人沉吟片刻,道:“就这两日吧,送他到他舅舅家去, 等会试那日,再回京中。”

身旁的人闻言纷纷惊愕。

他们不知大夫人为何这样快就做出了决断,是否急了些?

不过他们很快便明白其中缘故了。

小皇帝罢朝两日,换来了文官谏言,但换来更多的却是朝中大臣难得的齐心。

王家之事,被刑部以飞快的速度彻查了下去。

王家的姻亲,也在此时纷纷扔了石头下来。

终于,在搜集齐物证、人证,又集齐了各路人马的忿忿状告后。

刑部官员在小皇帝跟前拜倒道:“此事可以定案了。”他说着,都还忍不住自个儿倒吸了口凉气。不查便已,一查却原来如此叫人惊骇!

如今的王老太爷,竟然当真是山匪顶替!

此人真名万锡。

原来他家中,曾经也小有薄财。后来家中落败,他受不得这种苦楚,只想着如何来钱快些,便纠结了些人上了山头做了匪贼。

而也正因他当年家中小有家财,他倒也念过两天书,有那么一分的见识。遇见真正的王磬时,便装作那喜好读书,却家当中落的可怜弱书生,还叫手下陪着一同做戏。没几日,王磬被蒙蔽住了。

他见王磬家中颇为殷实,实在胜曾经的万家千倍万倍。不仅如此,王磬有娇妻,有敏而好学的儿子,还有无数奴仆,和那明亮的前程……万锡就此心动了。

此后酿下大祸,一不做二不休,蒙骗熟人,叫几个儿子都求娶了高门大户的姑娘,手段实在脏得很!

只是……

刑部官员想了想,还是将那话咽了回去。

只是此案中,有些地方拿证据,却是顺利了几分。也不知是当年行恶事的山匪,经验不足多有纰漏,还是有人襄助?

小皇帝沉声道:“朕知晓了,该如何办,就如何办。”

刑部官员心头一震,知晓那位方才坐上后位不久的娘娘,这怕是要成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只是太后那里……”

小皇帝没说话。

刑部官员便也讪讪住了嘴,知晓此时再因太后的态度而为难,他今后就莫要再想得皇上重用了。何况如今朝中上下,除却太后早已式微的母族外,谁人不是希望皇帝掌得大权,姿态强硬不许后宫再插手呢?

半晌,小皇帝才道:“你去吧。”

那官员擦了擦额上的汗,匆匆退下了。

而等他走后,小皇帝立时就让人去了太后宫中,就说他近来梦见了父皇,便请太后为先皇念经,且先念满七七四十九日——

如此将太后宫中封禁了起来。

数年下来,他太了解自己的母后了。

示弱妥协,不过是一时的。慈和温柔中藏着强势,且又敏感多疑,那才是他的母后。

其实小皇帝倒有真真切切地想过,若他的母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手腕强硬多变,撑得起这偌大王朝,就请她老人家效仿前朝做女帝,也不无不可。

可她不是。

忆起先前宴上,太后头一回将齐春锦叫到跟前去,那算计得便已是分外明显了。连他都瞒不过。

小皇帝只得狠一狠心了。

若仍旧事事都想着转圜且隐忍,他不知道将来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但应当是充斥着血和泪的。

小皇帝不想要这样。

“可哀家不想念那劳什子经!”太后接到口谕后,却是气得当场摔了几个花瓶。

“太后慎言。”一旁的嬷嬷惊得慌了脸色,忙一把捂住了太后的嘴,随即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太皇太后还在这宫中呢!您要为其念经的先皇,那是您的丈夫,她的儿子。”

太后气得喘了口气,捂着发疼的心口,道:“他还要我如何?他是哀家的儿子!他这不是明摆着拿他死了的父皇来压哀家吗?”

“莫说了莫说了。”嬷嬷脸色更是慌乱,此时倒也不顺着太后往下说了。

太皇太后方才是从那后宫中,一路厮杀出来,得了今日的位置的。

她慈眉善目,少于管事,并不代表她就当真改成吃斋念佛了。

而今日的太后呢?

当年先帝感念母亲不易,此后选了并不起眼的人家的女儿做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此后先帝虽有纳妃,加在一块儿倒也没几个,之后立太子,也是选了嫡子。

因而如今的太后当年并未吃什么苦。

太后若要真说了不该说的话,又失了皇帝的一颗孝心,又失了太皇太后的心,那就真是麻烦了……

嬷嬷心里一个激灵,更加卖力地劝起了太后。

可太后这人,旁人越是劝她,她越是受不住这气,当天好一顿发作。

熬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扭身去念经了。

这事儿传入小皇帝耳朵里,他喃喃道:“朕就知道母后的性子……她丝毫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来日总还会故态复萌。”

小皇帝垂下头,亲手写下了处置假王家,以及如何安置真王家之后王氏的圣旨,随即命人发下去。

这道令旨,在肖家人携肖老太爷肖瑞认罪手书前来后,畅通无阻地一路通过了……

如今肖家也恨王家。

恨王家背信弃义,恨这个假王磬真万锡害了肖家的老太爷,也害了整个肖家。

肖家迟迟求不到齐春锦跟前去,眼看着王家已经被查办了,肖家作为其中重要一环,必然也少不了。肖瑞一急,自己做了壮士断腕的决断,将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免去肖家上下受苦。

小皇帝的圣旨分作两道,一道去王家,一道去齐家。

前者传旨的太监拉长了脸,后者传旨的太监则是一路疾奔,沿途路上不少人家都知晓了。

齐家大房就是从中知晓的。

那些渐渐又闲散恶劣起来的丫鬟婆子,突然抖落了身上的葵花子壳,也一路疾奔到府里去。

“老太太!老太太你的造化可来了……”

丫鬟婆子绘声绘色与那齐老夫人说了,王家是如何被囚起来的,而如今去那齐家的圣旨,可是皇帝亲手写的。

齐老夫人也是震住了。

当下自己扶着床沿坐了起来:“当真?”

她心下先是好一阵的不愿意。

那王氏竟然是这种来头!

但随即,就又忍不住有些轻飘飘的,仿佛王家的后人是她一般。

齐老夫人嘶声道:“原来这个王家是个假的。王氏才本该如此尊贵……她的父亲才是王磬。”

齐老夫人说着话,声音都在发颤。

皇上会如何补偿她呢?

又一个婆子跑进了门,道:“外头说,说是赐了诰命了!连二老爷,二老爷也跟着有了封赏,叫他此后到鸿鹄院中教书。”

鸿鹄院里的学生,那可都是官宦王公子弟。

若是齐诚做了他们的老师,那光凭着这份师生之谊,将来还了得?

齐老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一时喘起了粗气。

“林氏呢?还不快去将林氏和她那两个女儿叫来!快!我要问话!”“你们……你们再去打听。”

“是是。”

底下丫鬟婆子一时倒是殷切得很。

不多时林氏倒是来了,她越发憔悴,面容甚至有了些寡淡蔫黄,全然不似过去那样显得楚楚可怜了。

她道:“那两个不知闹了什么病,不肯来……”

说罢,林氏还带出了点幽怨的味道。

齐老夫人又恢复了些往日的强硬,马上叫婆子去将齐语柳姐妹架来。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婆子将人架来了。

“你们反了天了!便连你们也要欺负我!”

“滚开,滚!”

齐老夫人皱起眉,这时方才觉得,那二房的三丫头,虽说怯弱些,可也不比她们这般没规矩。

何况人家三丫头如今都要做齐王妃了。

齐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那日你们拿了银子去打扮了一番,却不知你们在周家如何?”

二人听完都是脸色大变,甚至瑟瑟发抖。

齐老夫人见状觉得不对,忙问:“怎么了?说清楚!”

她可是掏了银子的!

齐语芙忍不住道:“那日叫我们去,是为了羞辱我们的。也不妨告诉你了。那日不止我和姐姐,连周家的人,都挨了打。还有自己打自己的,打我们的。总之都是为了给齐春锦赔罪。我和姐姐在池子里泡了好久,险些还丢了命……那齐春锦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就在旁边瞧着!”

“可见她是个什么样的白眼狼!记仇得很!”

“你要指望齐春锦做了齐王妃来接你这个祖母,倒不如指望我和姐姐哪日遇着了个好夫婿!”

“齐春锦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恐怕都要记恨你的……你什么都莫想了!”

那厢婆子进门来,欢欢喜喜地道:“方才听人说,三姑娘婚期都快到了!这王家的倒台,正是齐王送给她的聘礼呢!”

齐语芙闻言,心下震惊又妒忌,怒道:“听听!齐春锦做了齐王妃,没准儿也是要同齐王告状,叫他来对付咱们的!动动手指头,就把咱们按死了!你这老东西倒也不必想着荣华富贵了,没了,没了!都没了!齐春锦死也不会回头多看我们一眼的!”

齐老夫人胸口一哽,仰倒下去,口中骂道:“我齐家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儿却不知。早知今日有你们这些东西,我就不该叫你林氏进门!”

王氏!王氏!

“我的好儿媳啊!”

林氏闻言抬起头来,却见齐老夫人望向了门外,望向了高墙之外,望向了那另一个齐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