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京中一片哗然。

疑心者有, 但更多的却是不得不相信。

从家仆到烧老宅,那老话说得好,小时偷针, 长大偷金。这人做坏事, 都是由小及大的。王家前有家仆干下恶事, 再有后面的事,倒也不奇怪了。

一时在天下学子中间,掀起了好一片哗然。

王家的大老爷还是听人议论起此事,方才慌乱回到府中。而此时王老太爷面色阴沉, 显然早就知晓了。

“王娴没了回信……小皇帝罢朝一日, 齐春锦仍在周府上, 齐王常驻军营……看似这中间, 没有搅合到一处。实际上, 咱们早就已经迈入人家的局了。”王老太爷面色阴沉, “这是要一举致咱们于死地不可!”

大老爷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可他又不能埋怨王老太爷, 谁叫他也是王老太爷当年杀人放火, 从中受益的一员呢?

“去求太后?”大老爷喃喃道:“太后最是重脸面, 必然不会坐视这样的事发生……”

王老太爷怒声道:“你还没听懂吗?皇帝罢朝, 是为何?定是与太后起了争执。太后插手皇帝的事, 已不是一日两日,却为何到今日才爆发?皇帝性子温顺纯良, 一旦起逆反之心, 便绝无转圜可能。罢朝乃是要记入史册的大事,太后焉敢在这个节骨眼上, 继续惹皇帝的火气?这是要彻底绝了咱们去求太后的路啊!”

大老爷傻了眼。

半晌,他才道:“那……那咱们岂不是死定了?”

“备车马,去齐家。我亲自去。”王老太爷道。

左右无法, 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盯住了,阴谋诡计更是使不出来。

王老太爷倒想着,能屈能伸一些,亲去给那齐诚的妻子赔罪,便说如今愿意以王家的权势富贵庇佑她,认她做王家女,日后齐王总还要纳妃,那时王家可作她女儿的依仗……

王老太爷已经打好了腹稿,连说到何处再落泪,他都已经构想好了。

谁晓得等了齐家门外,如论如何说,门房也不肯放他们进去。

王老太爷沉声道:“还请转告齐夫人,便说条件请她提,但凡能做到的,王家都愿去做。”

门房回身转述给王氏听,那“王家”二字却实在扎耳得很。

王氏冷笑了几声。

齐诚怒道:“让他在门前撞死!”

王氏忙按住了他,吩咐门房道:“你按我的话去说。”

不多时,门房又转回来,对王老太爷道:“我们太太说了,要想她消气解恨,便请你将当年之事,在朝上,当着皇上的面,在市井之间,当着百姓的面,一一供述清楚。”说罢,还不够,还学了王氏几声冷笑,随后才重重关上了面前的大门。

王老太爷面色一僵,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事谈无可谈了。

王氏也半点不肯上他的当!

此事齐家花厅中,王氏又冷笑一声,道:“若你我二人,谁说上那么一句,只要你假王家上下死绝,又或是正如你刚才那句,让他一头撞死……这话传出去,王家便又可以扮一扮可怜了。谁叫他假王家在朝中多年,在天下人心中,素有清名。到时候,难免有人为他说话,道咱们实在赶尽杀绝,为难一个老人……”

齐诚听完,心下气愤不已。

不过想到此局已解,只等着那假王家自己分崩离析了,这才坐了下来。

消息传进宋珩的耳朵里,他闻声冷淡道:“土匪还是土匪,此时上门,不正说明他们已经别无他法了?后手不必再留,这两日便放出去吧。”

成湘应了声,道:“只是可惜了王家几位夫人……”

宋珩依旧冷淡:“如何可惜?王家的富贵荣华,她们是一并享了的。如今这点面子倒丢不起了?”

如王氏所说,齐家门前这番对话,还真叫有心人记下来传了出去。

“岂不是坐实了这个王家杀人放火、冒名顶替之实?他们竟还有脸上门?”

“原来齐诚的妻子乃是真正的王家后人?”

“这样一瞧,那王氏倒也可怜得紧。所求不过是得一个大白于天下。”

“不错,王家该站出来,上禀皇帝,下告黎民,让众人都知晓,这是黑是白,究竟怎么一回事!”

茶坊间,这些还不过是较为平静的议论。

而那些激愤之人,拍着桌子,仿佛恨不得冲到王家去。

“清名?他王家担得起吗?早知是这般人物,我竟还写诗赞他!今日便全撕碎了烧了!”

“真真是令人作呕!”

“若当真冒名顶替,便是皇上不查办他,我也恨不能亲手宰了这等恶人!我等学子,寒窗苦读数年,拼尽一切得一进士,若是个个都遭这般贼子冒名。你家破人亡,他却享得荣华富贵!这般大仇,谁能忍?”

到底还是文人懂得文人的心思,这话一出,天下学子无一人能坐得住了。

等太后得知时,竟是已有文人在街头大肆辱骂假王家,恳求上头严厉查办,否则今日宁可以血溅台,也绝不容忍这样的恶事,让将来更多的学子,受这样的迫害。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

“皇上呢?”

“皇上还在罢朝呢。”

太后闭了下眼,心下一时惶恐、慌乱又愤怒,多种情绪堆积。

半晌,她咬牙道:“去同皇上说,哀家……哀家日后再不插手皇上的事了。”

小皇帝得了太后的话,却是也等到第三日才上了朝。

而此时,民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

小皇帝当朝下旨,严查此事,王家上下,暂且扣押。

满朝文武自然无人反对。

聪明人不会反对,那些忌讳学子起乱子的文臣也不会反对,还有那些保皇党,就更不会反对了,甚至心下还大赞皇帝此举,可谓是彻底脱离了太后的指摘,终于有了自己的魄力。

就在大家议论,王家几位夫人的娘家可否会出力时,有人来状告,说是王家大老爷顶了真正的王家长子,娶了如今的夫人。

此乃骗婚之举。

刚刚得知家中女儿,嫁的乃是贼人之后,原本还想遮遮掩掩,隐忍不发的几个姻亲家族,见此事捅到明面上来,倒也无法了。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府上,那当家的叹了口气,道:“咱们也去状告王家吧。”

“此时不告,便显得咱们家族不够魄力,连为女儿讨回公道也做不到,日后家族威严何存?”

另一家的当家家主也沉声道:“此事我们不仅要告,还要狠狠告王家。如此我们才可洗脱与那王家的干系!重得一份好名声……”

王老太爷哪成想,不过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你们……你们如何敢?”他厉喝一声,却丝毫不起作用。等再一张嘴,口中竟是喷出了一口血,倒头栽下。

来人个个面孔冷厉,念了圣旨,大意便是王家被扣在府中,不得再肆意进出,等待查清那日。

而王家女眷此时才得知真相,不由个个崩溃,立在厅中,厉声怒骂,一边骂一边哭。

有行人从王家门外经过,听见里头的哭声和骂声,忍不住感叹一声:“……这才一月,荣华富贵缠身的皇帝岳家,便成了这般模样。”

“活该罢了。”

“却不知皇后该如何处置了。”

……

此时周府上。

齐春锦方才起身。

周家丫鬟忙不迭地端了热食来,小心伺候着,生怕有丝毫怠慢。

齐春锦叫莲儿给自己梳了头,又命人将饭食摆在院子里用。

她一提裙摆,跨出门槛,却是看见了周萍。

周萍今日也听闻了王家闹出的大事,此时她才心惊不已,知晓那日王娴多半是要在周家对付齐春锦……差一点,周家就被拖下水了。

而今日王家的下场,可想而知,必是齐王的手笔。

而齐王又是为谁呢?

周萍望向院子里的人。

……是为她。

“那是周萍?”齐春锦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一眼周萍。

周萍正撞上她的目光,再思及自己往日评价齐春锦的话,又总说她只配做得周旭的妾云云。对比起今日……周萍心下一时五味杂陈,面上发烧,匆匆就扭了头。

只是她刚一转身,便又撞上了周家的四姑娘。

周萍一愣:“妹妹来这里做什么?”

四姑娘倒也不避着她,笑道:“来陪齐三姑娘说说话,再给她送些我亲手绣的画儿。”

周萍看了看四姑娘今日的打扮,抿紧唇,心下发堵,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往日,周萍是周家最得宠的姑娘。因她美丽端庄,行事大方,又是嫡女。大夫人没少赞她聪颖。可是自从那日赔罪宴上,四姑娘干脆利落地打了耳光、推落水,如此一连串办下来,竟是在大夫人面前得了青睐。

四姑娘此后在府中地位大涨,她头上戴的新簪子,便可说明她如今何等风光。

而周萍呢?

那日大夫人说她往日伶俐,今日怎么拙笨得很……此后,她就渐渐不如从前了。

周萍越想越觉得心下恼火,如刀割。

又脸上发烫得厉害。

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今日只管捧一捧齐春锦,便能得了好呢?

齐春锦成了香饽饽,人人都要讨她的欢心,她却成了个拙笨不讨喜的货色。

周萍熬不住流下了泪来。

此时一个小厮飞奔而来,口中道:“齐王!齐王殿下到!”

不多时。

周萍一抬眸,果真见齐王缓步行来。

齐王打她身边经过,却是看也不看她,只径直走到那院门前,向院子里的人伸出了手,低声道:“齐春锦,我来接你了。”

齐春锦抬头望去,见那院子外栽种的大树,缓缓落下两片花瓣,正落在齐王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