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春锦满心惦念着字据, 等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她便想着去找宋珩了。
莲儿是不大想得通的, 一会儿姑娘好像很怕那摄政王的模样, 一会儿又似乎很想念那摄政王的样子。大抵是因为定亲了吧?姑娘变成大姑娘了,这想法自然就变了。
莲儿也不多言, 伺候齐春锦洗漱了, 又精心仔细地给她梳了个头,得是那种摄政王一看了就觉得喜欢的那种头。
一边梳头, 还没忘记一边吩咐厨房准备个食盒, 带在路上用。
再擦点香。昨日姑娘没睡好, 擦香醒醒神。
如此一番下来。
“姑娘, 好了。”莲儿道。
齐春锦匆匆就一提裙摆往外头去了, 正撞上来探望的王氏。王氏还有许多体己话想与齐春锦说呢,见她行色匆匆,不由问:“去哪里?”
齐春锦胡乱编了个谎:“今日约了朋友的, 早早就等着我了。”
王氏无奈笑道:“去吧去吧。”她正巴不得齐春锦在京中多交些朋友才好呢, 自然不会阻拦。
齐春锦抿唇笑了下, 小跑着出去,裙摆都快飞起来了。
等上了马车,莲儿伺候着齐春锦用了些点心。这会儿倒也不觉得困,相反还有些兴奋呢,满脑子像是揣了好几只兔子搁里头蹦跶, 停也停不下来。
齐王府的护卫大都认得齐春锦了, 等她从马车上一下来,门口的护卫不由瞪大了眼,连忙催促外头站着的府兵道:“快快, 快散开去。那是齐三姑娘到了。”
齐王府外头负责守卫的府兵每日都在轮换,并不是每个都认得齐春锦,不过闻言倒是也记下了这齐三姑娘。
“齐三姑娘怎么来了?”那护卫小声问,一边却是不敢直视齐春锦的面容。
过于娇艳逼人了。
“我来寻齐王殿下,他可在府中?”
护卫心道可惜!
“殿下一早便去宫里了。”
若是殿下此时在王府中,见齐三姑娘早早地便来寻他了,心情只怕会好上许多,改日校场上下手也可手软一二了。
“这样早就走了?”齐春锦惊道。
护卫点头:“正是呢,今日该是上朝的日子。”
齐春锦忍不住叹道:“原来上朝这样累。”
护卫一下被她逗乐了,心道那些大人们可不会这样觉得。能上朝的官员,都是有品阶要求的,站得越靠前,品阶越高。这是一种荣耀,一种权利啊!
“那怎么是好?”齐春锦的眉眼往下耷了耷。
可她生得美丽,连耷拉眉眼也是漂亮的,还叫旁人瞧了就觉得不忍心呢。
“您且随我进府,在花厅中等候如何?”护卫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问。
齐春锦应了声,叫上莲儿拎了食盒,一块儿进去了。
护卫见丫鬟手拎食盒,笑问道:“姑娘怎么还自己带了吃食来?”
莲儿在一旁道:“姑娘早膳没来得及用呢,就带在路上了。只是家里离贵府也不远,倒没吃上几口便到了。”
护卫笑着点点头,心道等殿下回来后,一定要禀告给他听。
护卫引着她们一路进了花厅。
花厅里摆了桌椅,当中那个齐春锦自然是不敢去坐,她便扭身从堂下随意挑了处坐了。护卫将她安顿好,也就出去了。
只是齐春锦坐了没一会儿,困意便迟迟袭来了。
齐春锦咬了两口枣子糕,也不觉得醒脑提神,反倒越吃越困了。
这是在别人家,也不好叫人为自己寻个贵妃榻来躺着睡。
无妨。
齐春锦软绵绵地打了个呵欠,当下蜷坐在那宽大的椅子上,歪歪地靠着椅背就这样闭眼睡了。
“今日府上来了位女客。”院子里,小宫女迎上去低声道。
来的是个穿紫色衣衫的姑娘,腰纤脸小。小宫女们都要叫她一声“花秋姐姐”。
“什么女客?”花秋一顿,笑道:“这倒是新鲜了,这头一回听说咱们齐王府上也有女客来的。”
小宫女接过她手中的篮子,朝里头望了望,道:“花秋姐姐费心了,可是求来符了?”
“是呢。”花秋道:“规矩你们也都是听过的,每日里都得沐浴斋戒,再诵经千遍,上香、叩头,一样也不可少。如此九十九天,才得圆满。可累死人了。”
“方才问那话,还未答我呢。”花秋出声。
“哦,是齐家的三姑娘了。与咱们作对门儿呢。”
“胡说,对门不是前头那个遭抄了家的吗?还是咱们主子下的令。”
“是呀,抄家后,这住进新人家了。”
花秋笑骂道:“你净糊弄我,这样的宅子哪里是谁都能住进去的?得了势的更不肯住了。”
“不是,没骗你。三姑娘就在花厅里等着殿下呢,不信你去瞧。”
花秋闻声,道:“替我先拿着。”
随即一提裙摆,真就往花厅去了。
齐王府中伺候的宫女少,都由花秋和一个老嬷嬷统领着。
花秋一走,两个小宫女也就跟上去了。
没等走进花厅,花秋便见到了厅里等着的姑娘。那姑娘年纪不大,蜷缩在椅子上自个儿睡得正香。
小宫女失笑道:“真是怪了,哪有来咱们齐王府上睡觉的。若真有姑娘能进得了齐王府的大门,不该是端正规矩地坐着等么?”
花秋淡淡道:“你今儿不就见着一个了么?”
小宫女想了想,又问:“这样睡着怕是不大舒坦,不若请到她到倒座房去歇一歇。”
“何必呢,她既自己坐着睡了,再去弄醒她反倒不好。”
小宫女一笑:“还是花秋姐姐想得周到。”
花秋转过身去,不再看那花厅里的小姑娘生得如何娇艳动人,她低声问:“殿下今日上朝去了?”
“是。”
“厨房可备着食材了,我这就过去。”
“备着了。”
花秋也不再看厅里的人。
她方才瞧见了那小姑娘,同时也瞧见了小姑娘脑袋旁放着的食盒,能自己拎食盒来的,又冷冷清清自个儿坐在那里的,又能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客呢?还不知是什么小门户出来的。
这厢宋珩早早入了宫,待到散朝后却也未能立即离去。
太后将他与小皇帝一并请到了跟前去,说了皇帝大婚的事。这是一早就定下的事,此时提出来倒也并不突兀。
“我已经叫礼部合八字、选日子了。”太后说着,顿了下,道:“齐王怎么也命人送了八字去?”
原本怏怏坐在椅子上,始终未曾开口的小皇帝,此时方才惊声道:“皇叔也要与人成婚了?”
朕的老天爷啊!敢与皇叔成婚的姑娘,该是拥有着何等魁梧的身躯和强壮的心啊?
被问及此事,宋珩面上还是带了一丝笑:“是。”
太后道:“这……难怪礼部说不敢做主谁先谁后,叫人问到了我这里来。”
宋珩敛起了面容的笑意,明明还是那副疏淡君子的模样,但眼底已经有了冷意:“既如此,便请礼部先合皇上的八字,为皇上择一良辰吉日。”
小皇帝张张嘴刚想说,别了吧,皇叔好不容易这么大年纪了能娶媳妇儿了,还是让他先吧,我还年轻着呢……再拖拖,媳妇儿没了怎么是好?
太后却是更先开了口,笑道:“多谢皇叔相让。”
小皇帝暗暗叹了口气,起身道:“多谢皇叔。”
太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用力抿了下唇,随后才又露出点笑容:“今日将齐王请来,便是要齐王协助本宫,仔细定下皇上大婚之中都有哪些事要办……本宫到底是乏了些经验。”
宋珩神色越发地淡了,道:“去请太皇太后。”
太后脸色一僵:“母后身体大不如前,本宫怎敢去劳烦?”
“余下自有礼部,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岂不是养了一群饭桶?”
太后:……
太后:“……齐王说的是。”
小皇帝也忙道:“母后,儿臣突然记起还有些折子没瞧呢。便依皇叔所说,都交给礼部去办吧,若是他们办不了,儿臣再去罚他们……”
太后脸色虽然不大好,但看小皇帝还记着瞧折子呢,倍觉欣慰:“去吧。”
宋珩转身往外走:“告退。”
小皇帝忙也跟了上去。
“皇叔,皇叔……”小皇帝走在他身后,难得鼓起些勇气来,道:“我……我有些时日未曾出宫了。”
宋珩步伐不停:“皇上待如何?”
“一会儿林太傅又要来给我上课,我不想听林太傅讲那些教条。听了那些也不懂得民间百姓一年花几钱银,也不懂边关战事为何又起,出一次兵须得耗多少粮草兵力……皇叔不如带我去府上玩玩,皇叔也顺便与我讲讲这些……可、可好?”
这个林太傅是坚定的皇党。
分外忌惮宋珩坐拥的权势,若非是知晓宋珩不好惹,便要在朝堂上当着面大喊,卸去齐王摄政之权了!
小皇帝需要坚定拥护他的人。
可宋珩从来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性子,他今日地位权势,都是他年少时便离了母亲,出入刀林剑雨得来的。何有拱手之理?
如林太傅这等时刻想着离间他与小皇帝叔侄之情的东西,……他的课不听也罢。
“走罢。”宋珩道。
今日太后还想留他商讨帝后大婚的事,不过是借着事戳他心,好叫他知道先后尊卑罢了。若是能再借机谋划,大婚之时,他移交摄政之权便更好了。
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从他手中夺权,便等于虎口夺食。
宋珩扫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尚且懵懂,于政事军务上都还青涩着。
他可扶持其坐稳皇位,旁的却是不成。莫说亲叔侄,便是亲父子也是如此。何况如今,他手握大权,才能将那梦里的小姑娘一并牢牢握在掌中。
小皇帝只觉得后脑勺有点凉,但想到马上要去齐王府上了,便也就抛脑后了。
等上了马车,他甚至还来了点勇气,大言不惭地同宋珩道:“皇叔,反正也已经出了宫,不如皇叔将云安和那位齐三姑娘一并请来玩吧。”
宋珩眯了下眼。
请齐三?
“准。”
小皇帝一下欢喜得倒也不觉得大婚痛苦了。
应当还是那个什么王姑娘吧?好似比朕大上一些。但无妨。朕会尊敬待她的。
马车不多时便到了齐王府。
护卫早在门口等着了,见马车来,当下就迎了上去:“齐三姑娘到了。”
宋珩顿了顿,然后才反应过来问:“在何处?”
若是仔细听的话,其实还能听出来,一向沉着自持的齐王殿下,这会儿口吻是有点急的。
“在花厅里。”
宋珩大步朝里走去。
小皇帝就这样被落在了后头。
“皇叔,皇叔且等等我……是锦儿来了是不是?”小皇帝一个没把住嘴,就又与云安一样叫了个亲近的名字。
宋珩在前头皱了下眉,只是想着齐春锦还在等着,这才没理会。
小皇帝还不知自己逃过一劫,还吩咐一旁的护卫去寻云安郡主来:“就说,是朕的皇叔请的。”
宋珩腿长,步子迈得快,没走上多久便入了花厅。
花厅里安静极了,丫鬟莲儿撑着下巴靠着打瞌睡,而那个叫他这两日都惦记着的小姑娘,此刻正蜷缩在椅子上。身上青白色薄薄的衣衫紧贴着身躯,裙摆从椅子边上漏了一个角下来,底下隐约可见蜷起的双足。
她倚着椅背睡得正香,脑袋因为支撑力不够,时不时会往下晃一晃,脑袋上的珠穗也就跟着晃啊晃。
可怜又可爱。
宋珩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了起来。
齐春锦睫毛抖了抖,张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然后就又紧紧闭上了,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少女抱起来是极柔软的。
宋珩心下也跟着柔软了一分。
那头莲儿骤然惊醒,乍见宋珩,别说惊叫了,也别说欣喜看见“新姑爷”了,她满脑子就只记得这是摄政王了,于是两腿一软就这么跪了下去,一下连大气也不敢喘。
等将人抱好了,宋珩才转过身,垂眸冷淡地问:“花厅中为何无人伺候?”
“是,是不敢打搅了姑娘歇息。”
“为何不搬一张贵妃榻来?”
宫女愕然抬头。
贵妃榻搬进花厅里来?
这……这样不合规矩的事,从未做过呀。
成湘在后头道:“行了行,下去领罚吧。”“这里头坐着齐三姑娘,不管人三姑娘此时睡着还是醒着,都该上热茶、点心,随时伺候着。平日里用你们用得少,怎么一个个就变得这么愚钝了?别杵殿下跟前了,走吧。”
几个宫女讷讷应声,惊觉自己犯了大错,忙叩了头退出去了。
只是退到门口的时候,门外飘来了一阵香气。
花秋捧着一碟子艾窝酥进来了,她先是见着了那些面色苍白的宫女,而后才是抱着齐春锦的宋珩。
花秋身形一滞,脑中轰隆隆地一时间滑过了无数画面,但也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她道:“殿下,我做了些吃食,用了清明山上的艾叶混入其中一并做的……祛湿散寒。”
宋珩淡淡应了一声,却是低头去看齐春锦。
齐春锦隐约闻见了香气,便是在睡梦中也抽动了下鼻尖。宋珩心下好笑,倒也不觉得如何生气了。
“……殿下?”花秋忍不住又出声。
此时小皇帝也终于赶过来了:“皇叔……”
花秋等人自然都识得小皇帝,只好立刻跪地请安。
小皇帝却没留心他们,他往前走两步,一顿,惊声道:“皇叔,齐三姑娘怎么在你怀里?!”
花秋惊愕抬起头来。
这个齐三姑娘,便连皇上也认得?到底什么来头?
宋珩淡淡道:“她睡着了,我抱她去厢房里歇息。”
小皇帝忙道:“哪敢劳动皇叔?我来我来吧。”
宋珩:……
成湘:???
皇上可真敢说啊。
成湘咂嘴,心想。
小皇帝说完倒是又很快否决了自己:“不成不成,我与锦儿年纪相当,若是抱着她成什么样子?岂不坏了她的名节?”说罢,他看向宋珩:“还是皇叔抱着好,皇叔到底是长辈……”
宋珩:……
成湘:……
花秋在一旁都有点糊涂了,这中间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混乱关系?
成湘轻咳一声,正要出声给皇上善意地提醒一声。就算您是皇帝,那要真把殿下给气着了,怕也是大.麻烦啊……
“嗯?”齐春锦鼻尖又动了动,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
这一醒,才发觉到双腿都悬了空,挨不着地。于是本能地蹬了蹬腿儿。
“醒了,快放下来,快。”小皇帝忙道。
成湘没能说出口的话,也只好先暂且吞了回去。
宋珩垂下眼,掩去了眼底深沉的色彩,这才松手将人放了下来。
齐春锦晃了晃有点混沌的脑袋:“我睡了多久?”
“倒也不太久。”成湘笑道。
齐春锦扭头看了看身后身形高大的男人。方才摄政王抱着她?还当着这么多人?齐春锦有些不大自在,便又匆匆将头扭回去不再看宋珩了。
“我闻见香气了。”齐春锦喃喃道。
莲儿这才颤声道:“姑娘早晨用得不多,想必这会儿是饿了……”
宋珩看向花秋:“呈上来吧。”
花秋抿了下唇,起身缓缓走上前。
齐春锦身量比她矮一些,只是生得过于美丽,便如那百花之王所过之处皆它最艳,将其它所有都盖过了去。
花秋无端有矮了一头之感。
“端茶打水来。”宋珩又道。
宫女这时候识趣地上前去,服侍着齐春锦漱了口、净了手。
“尝尝吧。”宋珩道。
齐春锦确是饿了。
尤其是打了会儿瞌睡醒来,那饥饿感就尤为的明显。
齐春锦伸手捏了一块吃进嘴里,鼻间是香的,嘴里……却是苦的。
她的脸立时皱成了一团。
莲儿见状,忙递上了手绢:“姑娘不爱吃就吐出来罢……”
花秋脸色一下变灰了。
齐春锦倒是还是嚼了两下咽了,随即舔了舔唇,脸依旧皱着,看着好笑,又有点可怜巴巴,连皱紧的眉都美得别有味道。
“苦的。”齐春锦说着,又摇了摇头:“这样的我不爱吃。”
宋珩从宫人手中的托盘上取过干净的手绢,为齐春锦擦了擦嘴角。齐春锦往后躲了躲。宋珩见状倒也不生气,只道:“其中混了艾叶,自是苦的。”
成湘也跟着在旁边笑道:“早些年殿下行军打仗,有一座城池地处湿寒,殿下便命人采了此物来混入面团中,就这样蒸熟了便吃。这样的已是味道极好的了。”
花秋闻言心道不错。
这齐三姑娘从前没听说过,名头不显,倒是娇气得厉害。成副将这般说,也不知她可会脸红?
齐春锦“啊”了一声,点点头道:“这样。原来你们也这样艰苦过呀。”
成湘闻言失笑:“也?姑娘吃过什么苦?”
花秋再三打量齐春锦那娇嫩的模样,的确不像是吃过苦的样子。
齐春锦又点点头道:“吃过的,定州就苦寒得厉害呀,我娘总往我嘴里塞一片姜叫我咬着,火辣辣的,没一会儿就暖了。可是回回都要呛得我流好多眼泪……”
宋珩在后头盯着她的发旋儿,心下越发柔软。
此事他也是知晓的。
她在那梦中,光就这吃姜的苦,就倒了三回苦水。她哭起来时,又梨花带雨得厉害,可怜得很,但又叫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她再狠些。
花秋此时心头的想的倒是另一回事。
住过定州?
那必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的姑娘了。
“所以我如今就不爱吃苦了。”齐春锦道。
花秋:……
这是什么歪理?
小皇帝却是哈哈笑道:“锦儿说的不错,苦有什么好吃的?不吃了不吃了。吃些甜的吧。”
宋珩见成湘等人都能与齐春锦说上话,且还聊得气氛融洽,心下多少有些不快。这小姑娘太招人,身上好似有什么奇妙的力量一般,谁都愿意同她谈天。
宋珩此时总算找着了个开口的时机,道:“那便不吃了。日后也不必再做了。”
齐春锦日后便是府上的女主人,她不爱吃的玩意儿,自然也不必存在了。
花秋呆立在那里,一时如遭雷击。
日后不必再做了?
她都做了好几年了……
“都退下。”宋珩道:“再吩咐厨房准备一些甜口咸口的糕点来……”
齐春锦原本不大好意思,想着自己来了人家府上又是瞌睡又是吃点心,只是想想宋珩还未将那字据给自己呢,忙补了一句:“还要荷叶羹。”
去腻的。
可好吃!
宫人们应声退下,花秋也混在其中,混混沌沌地就出去了。
“花秋姐姐这是怎么了?丢了魂儿似的。”小宫女在旁边问。
花秋没说话,只是默默落下了泪来。但她哪好在小丫头面前露了弱,连忙又抬手擦了泪水,大步走远了,只是心下越发地难受了。
她知齐王殿下并不耐做这京中的摄政王,他昔日在战场上才是最风光的时刻。她从护卫那里得知,殿下念旧。此后便每年都要往山上去求符,再取一些艾叶回来做成艾窝酥呈给殿下,于殿下来说,那是过往的回忆。于她来说,那便是只有她知晓,也只有她做到的,与殿下共同回忆的时刻。
可如今……竟是叫那齐三姑娘一句轻飘飘的我不爱吃苦的,便一切都没了。
花秋怎么也想不通。
这般……这般娇气的,心下半点没有殿下的女子,怎么还能坐在这齐王府中,得殿下一分偏爱呢?
花秋避开人,回了自己的屋,抬手一摸桌案,见上头没落灰,想必平日里其他人是有来打扫的,这才没觉得羞辱到了极点。
只是心底的伤心怎么也挥不去,揪着被子就低声哭了。
府上的老嬷嬷隐约听见了动静,叫了个小宫女问:“花秋回来了?”
小宫女应声。
老嬷嬷皱了下眉,嘴上只道了一句:“拎不清。”
此时的花厅内。
“齐三姑娘,唉。”小皇帝叹了口气:“我要成婚了。日后怕是不能总来寻你们玩了。”
齐春锦吓一跳:“怎么这样突然?”
“是我母亲早早为我定好的。”
小皇帝的母亲便是太后了。
齐春锦想到太后稀里糊涂要把自己指给那个于昌文,便忍不住同情地看了看小皇帝,道:“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到底也应当问问底下人的意思呀……”
小皇帝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忧愁。
齐春锦便也陪着他忧愁了一会儿工夫。
宋珩见状,还当是齐春锦后悔答应要嫁给自己了呢。
这小东西从皇帝身上找什么共鸣?
宋珩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眸色深沉地想,再说下去,改日便叫小皇帝纳上十个八个不喜欢的妃子……
小皇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还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我住的那宫殿真大啊,就算娶了皇后也住不满。整日里总叫我觉得冷飕飕的。你瞧,我今日就禁不住打寒颤了。我母亲总道我身体不好,我觉得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说着话,那些点心瓜果和那荷叶羹,甚至还有些零嘴儿一起给呈上来了。齐春锦立即便不忧愁了。
她自个儿坐一边去,慢吞吞地吃起来。
宋珩插不上话,便也只好坐在一旁看她吃。
齐春锦吃了两口,突地又想起来什么,便道:“不过方才话虽是那样说,可那个要嫁给你的姑娘也未必是自愿的,应当都是父母之命罢了。”
小皇帝点头:“你说的是,我也这样想。”
“所以呀,虽说你谈不上喜欢她,她也不怎么喜欢你。可成了婚就不能改了。你若是因此对她冷脸呀,打骂呀……”
小皇帝连连摆手:“朕……我乃是受大儒教授礼节,读三百诗书,怎会打骂妻子?又怎会冷脸待她?”
宋珩听他二人正儿八经地聊起这些事来,心下不由觉得好笑。
小皇帝生性纯善,会如此想不奇怪。
倒是齐春锦,怎么还有心思去留心别人将来过得好不好?
那王家可不是不情愿的。
但宋珩什么也没有说。
若是与齐春锦说起来,王家如何贪图王家的富贵,平白污了她那颗纯白的心。
另一厢的春风楼里。
掌柜却是迎来了两位生面孔的客人。
小侯爷左右一打量,道:“先前不曾听说过这个地方啊,你今日怎么想到请我到这里来吃酒?哎你那兔子什么时候拿回去?”
“且养在你那里不好吗?”周旭道。
“小东西倒也可爱,就是,这东西敢跳我肩头上拉屎,嗬,这本侯爷可忍不了这气……”
那掌柜一听,当下便知道眼前是什么人了,忙把贵客迎了进去。
“你还没说呢,怎么来了这么个地方?”小侯爷又问。
周旭看向掌柜,道:“齐家姑娘惯爱吃你们家的点心。”
掌柜懵了下,琢磨了会儿:“齐家姑娘……哦,您说齐三姑娘吧?是,是会让丫鬟来买。有时候齐老爷也来买。”
小侯爷:……
小侯爷:“我当是为什么呢。”
小侯爷道:“你这睹物思人算个屁啊?何况你这睹的也不算是她的东西啊。就是人家吃过的一家酒楼。”
掌柜听到这里不敢再往下听,怕听了什么私密去,赶紧退下了。
周旭捏住酒杯转了转,道:“我是来碰她的。”
“这不没碰着吗?”
“是啊……”
周旭将周萍那日说的话,说给了小侯爷听。
小侯爷失笑道:“齐王是什么人物?堂堂摄政王……他纵使是你喜欢你那心上人,却也未必能轻易就娶了这样一个小姑娘。他的婚姻实在乃是大事中的大事。不会这样草率决定的。何况这如今半点消息也未传出来……要说这个,我看皇上大婚的日子怕是近了……是不是你那姐姐诓你的?她不喜欢你那心上人也不是头一回才知道的事了。”
周旭神色渐定:“你说的是,是我当局者乱了。”
小侯爷想了想,道:“你若是真想娶她,不管是妻是妾,……就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周旭斜睨他一眼。
“你寻个机会英雄救美。”
周旭眸光一闪:“我知道了。”
若没有机会,他便来造这个机会。
……
齐王府上。
“好了,不吃了。”齐春锦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齐春锦与小皇帝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俩人就跟兔子似的窝一块儿,叽里咕噜那里说一点这里说一点。叫摄政王头一回觉得这样的憋,偏生又无从发作。
“怎么才吃了一小半?”宋珩抓住机会赶紧开了口。
齐春锦道:“云安不是要来么?留给云安的呀。”
宋珩:……
总归没有他的份儿就是了。
这话里提不得人,齐春锦前脚才说,后脚就有人来报说是云安郡主到了。
宋珩一下更觉头疼了。
这三个小的搅到一处叽里咕噜,他更插不上话了。
“锦儿,我来了。”云安郡主的声音渐渐近了,等话音落下,她便小跑着跨过了门槛。这倒是她身上少见的活泼。只是等见到宋珩,她便立时又蔫了蔫,弱声道:“见过齐王叔。”
宋珩眸光冷淡,微微颔首。
他心下其实有些怀疑,齐春锦这样怕他,是不是云安与小皇帝总和齐春锦说他坏话的缘故,比如说他如何凶如何可怕……
云安见了齐春锦想念得紧,忙道:“我本来还想叫岳王府上那个岳世子也来的,可他不大肯,就只好放弃了……”
宋珩冷着一张脸,心想,若是再来个岳郗,那还了得?
光一个小皇帝就足够他醋得气死了。
改日他还要特地发落岳王,实在麻烦。
齐春锦倒不在意岳郗来不来。
不来改日可以去找他嘛。
三人坐在一处又聊了会儿天,而后还起身在齐王府里逛了逛。这还是云安郡主与小皇帝头一次在齐王府中逛。
以前哪敢啊?
光是见了齐王的面,他们都觉得两股战战了,还是赶紧说完话走吧,还瞧什么?
“原来齐王府中这样大……”云安惊叹道。
小皇帝点头:“是,我听太傅说,先前祖父疼爱皇叔,赐给皇叔的府邸乃是所有王爷中占地最大的,府中房屋楼阁,也都是按皇宫一模一样建造而成。若要将这座府邸走完,一天一夜怕是也做不到。”
齐春锦不禁担忧起来:“那岂不是要走得腿疼?”
小皇帝愣了愣:“是、是吧。”
宋珩哭笑不得。
这哪里是腿疼的问题?
罢了,日后若是她不愿意走,他抱她,背她,都可。
小皇帝压低了声音道:“我还听宫里的人说,皇叔府上伺候的宫人少,兵士护卫多,个个身佩利刃。这府中杀伐气重,若是入了夜,是很吓人的……”
齐春锦悄然打了个哆嗦。
不知此时反悔还来得及么?
后头的宋珩顷刻间满面冷意,已经有些不耐了。
他道:“皇上该回宫了,时辰不早了。”
小皇帝纵有百般不舍,也知道不能回去迟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道:“胡乱说一通,我心下已舒服多了……等改日我要赏赐你们,你们喜欢什么先告诉我,这样我回去就从私库取了。免得送些不中用的。”
齐春锦歪头认真想了想:“……”
云安郡主到底还是记着小皇帝是皇上呢,没敢开口说,弱弱道:“不必了。”
小皇帝应了声,方才依依不舍跟着成湘出去了。
小皇帝一走,云安郡主自然也不敢多留了,忙也告退了。
一转眼,院子里就剩下了齐春锦与宋珩。
可算是安静了些。
宋珩面色稍霁,道:“今日叫你久等了。”
齐春锦摇头:“无妨。”“字据呢?”说罢,便眼巴巴地盯住了他。
宋珩心下憋了许多的醋意,他盯着齐春锦,道:“要字据?”“你亲我一下。”
齐春锦陡然瞪大了眼,一抹红从她的耳根飞快地窜上去,染红了整个耳朵,又窜下去染红了脖颈。
染红后,她的眉眼便都好似含上了一丝媚意。
原来摄政王也不讲道理!
齐春锦咬了咬唇,眼珠子转了转,仿佛经历了什么极大的心理斗争。
宋珩刹那便心软了,心下也觉自己像是禽.兽一般,竟这样欺负她。
齐春锦长长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脸颊,挡了挡眼,像是这样就能挡住羞意,不被别人瞧见了。
随即她朝宋珩的方向走近了些,几乎与他贴到一处。
宋珩强行按下了喉中的“算了”。
她就这样乖巧?真来亲他了?
她若够不着他,他便托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
宋珩正想着,便听见齐春锦低声问:“附近有人么?”
“没有。”
齐春锦松了口气,道:“那殿下脱衣裳吧。”
宋珩被这句话钉在了那里。
“……脱什么?”
“脱衣裳呀。”
“脱衣裳做什么么?”
“不是要……嗯嗯……亲么?”
宋珩强制压下心头翻腾的躁意,哑声问:“如何亲?”
齐春锦朝着他衣裳底下胡乱比划了一通。
宋珩喉头仿佛着了火,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问:“这又是你从何处学来的?”
齐春锦眨眨眼,眼底都是水光:“……画本里。画本里张员外同李芸儿说,你要我放过你,那你得亲我一下。就像你方才说的那样。……然后就是这个意思呀。”
宋珩再按不住了,扣住她的腰,将人托起来,低头去吻了吻她眼角带着绯色却又亮晶晶的眼,然后是鼻尖,唇。
“这才是亲一下。”宋珩道。
齐春锦感觉自己好像是要飞出去了,浑身都变轻了。
她细声嘟哝道:“捏着疼……”
宋珩松了松力道,摩挲了下她方才用来比划的手指,又按了按她的唇瓣,然后才又亲了下她。
这小姑娘却不甘不愿地小声抱怨道:“四下了……”
宋珩哭笑不得,如置火炉中,却又舍不得将她欺负得更厉害了。
她真是生来折磨他的。
总有一日会叫他再也抑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