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春锦的马车, 在回去的路上让别人家的马车堵了个正着, 双方都是一愣。
对面马车里的主人问:“出何事了?”
车夫回答道:“从旁边的怀安巷拐了驾马车过来, 正巧撞上了。”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碰上巷子狭窄时,这是常有的事。
但马车里的主人却不免觉得惊奇,他掀起车帘, 往外望去:“没几步路便是齐王府了, ……齐王府附近终于住进别的人了?”
车夫自然是答不上来的, 他哪儿会明白那些达官贵人的事呢?
倒是这厢马车里,齐春锦隐约听见了声音,便也卷起了车帘。
她没有戴帷帽,二人视线相接, 齐春锦愣了下,不大敢认:“顾……顾先生?”
顾先礼也才看清了少女的模样。
比起那日生辰宴上, 似乎长得更开些了, 面容分外娇艳。
“是你啊。”顾先礼吃惊道。
齐春锦连忙点头:“是我,是我,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那日未能与顾先礼搭上话, 齐春锦心下还觉得遗憾呢, 谁晓得今日运气这样好?念着念着便遇上了。
“我来寻朋友。”顾先礼嘴角的弧度软和了些,问:“那些册子可看完了?”
齐春锦一手扒着车门, 将脑袋又往外伸了伸, 她道:“哪里舍得一下看完的?要留着慢慢看,慢慢慢慢看。”
顾先礼失笑。
她就这样喜欢?
他的册子,也不知是旁人当真喜欢, 还是冲了顾家的名头,在京中也好,在京城外的也好,都分外畅销。
他们惯会用各式辞藻来夸赞恭维他。
但如她这般言语天真直白,神情又丝毫不做掩饰的,倒还是头一个了。
顾老将军只顾先礼一个独子,他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他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小姑娘。
顾先礼想了想,便道:“你还喜欢什么?我去寻来给你。”
齐春锦倒是一下想起了,上回摄政王也是这样问她,还喜欢别的什么。
齐春锦道:“没别的了。”
总不能也叫顾先生陪她放风筝,何况她今日累了,也不大想玩了。
顾先礼见她这样说,倒是更觉得这小姑娘实在乖巧。
他问:“你知晓锦中记里画过的那一页竹海,在何处么?”
一提起这个,那齐春锦可就不困了。
齐春锦睁大了眼,问:“在何处?”
“在京郊河间谷。”顾先礼顿了下,又问:“你想亲眼去瞧瞧么?”
齐春锦双眼都亮了:“想!”
顾先礼笑了下,从腰上解下一块牌子,扔给了齐春锦。
齐春锦本能地伸出手去接,挥舞两下,却没接着。
齐春锦眼角耷了耷,就要跳下马车去捡。
顾先礼却是更先一步下了马车,他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马车前。随即弯腰将牌子捡起来,放在了齐春锦手中。
“你若哪日得了空想去瞧,那便叫人拿了牌子来我府上,叫门房通报一声,我便带你去。”
齐春锦有些犹豫。
她虽然在定州养得,已经不大遵守那些个闺阁规矩了。
可男女私下不好见面,她却是懂得的。
“你在京中若有相熟的朋友,便也一并叫上吧。”顾先礼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
他整日里四下游荡,倒也险些忘了这些规矩。
齐春锦这才点头笑了。
顾先礼盯着她的笑脸看了会儿,心下失笑。
倒是好哄。
顾先礼返身回到了马车中,让车夫先让出了路。
“齐三姑娘先行吧。”
“多谢顾先生。”齐春锦说完话,才把小脑袋收了回去。
马车很快便远去了。
顾先礼却是顿了下,这才想起来,又问车夫:“方才那好似是岳王府的马车?”
那车帘上隐隐约约晃动着一个“岳”字。
车夫依旧答不上来。
不过顾先礼倒也没再问。
等到了齐王府门外,顾先礼一问,才知齐王不在府中。
“那殿下现在何处?”
“殿下在岳王府。”
顾先礼一愣。
又是岳王府。
齐春锦回到家中,陪着王氏说了会儿话,王氏又按着给她试了试新的首饰,这才放她去休息了。
兴许是因为前一日才做过梦的缘故,这日倒是没再做梦,叫齐春锦松了好大一口气。
若是再做梦的话,没准儿就是梦见在马上了。
齐春锦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可不许再想了。
待到清晨梳洗后,齐春锦先老老实实练了会儿字,下午才去寻了云安郡主。
因为上回已经去过定王府了,这次倒也熟门熟路,嬷嬷引着她径直入了花厅。
齐春锦将要去河间谷玩的事,同云安说了,云安也不曾去过。
“不曾听京中其他的姑娘说起过。”云安郡主一时也被勾起了兴致,她道:“就你我二人同去么?”
“顾先生领着我们去。”
云安郡主想了想,点了头。
“皇上要去么?”齐春锦突地道。
云安郡主疑惑道:“锦儿怎么惦记着皇上?”
“他有好东西会与咱们分享,咱们有好东西,也应当同他分享啊。”齐春锦倒是想得分外简单。
而且上回她送了顾先生的册子给小皇帝,小皇帝也十分喜欢的模样呢。
云安郡主心下是不大愿意的,她怕齐王叔,也怕小皇帝。她也不喜欢小皇帝来同她抢齐三姑娘。
云安郡主叹了口气,还是写了封信,叫人送进宫去了。
小皇帝收到信,自然欢喜不已。
昨日太傅才训斥过他,他与太傅政见不合,太傅却硬认为是他错,请他撇去心思浮躁,再多读几本圣贤书。小皇帝暗暗摇头,真是没意思极了。
小皇帝连忙回了信。
随后几人约定好几日一同去那河间谷“见见世面”。
至于为何是几日后,那是因着齐春锦答应了岳王妃,要去岳王府上做足七日的客。齐春锦一向是信守承诺的。
只这日,岳王妃说是府中有事,才未前往。
这一日,岳王府中安静极了。
世子又枯坐了一日。
只是黑黝黝的桌案上,多了一只彩色的毽子,风吹拂进来的时候,毽子的毛尖尖还会跟着随风飘摇。
岳王夫妻私底下嘀咕了几句。
“今个儿没有人来玩了,郗儿可会觉得无趣?”
“方才底下人来回了我,说是没什么反应。”
“怪了。”
“唉,再等等罢。郗儿许久不接触外人,哪有一日两日就能劝服的?”
往后几日,岳王夫妻照旧邀齐春锦与云安郡主前往玩耍。
他们本来还想要再请些人,只是挑来挑去,实在寻不着合心意的,又怕引了那些心思重的进来,反倒多出麻烦。只好作罢。
这么连着玩了几日,齐春锦回回离去的时候,都能正正好撞上摄政王。
许是见得多了,齐春锦也不觉得臊也不觉得怕了。
我果真是胆子大了。
齐春锦暗暗吐了吐舌头。
齐春锦在岳王府上多玩了一日,便认认真真地同岳王夫妻告辞了。
岳王妃笑道:“等下回府中寻了新的好玩儿的,再请三姑娘与云安郡主来玩。”
齐春锦连连点头,高兴得双眼都眯了起来。
她是极喜欢岳王妃的。
第二日,齐春锦就让人送了牌子去顾府。
顾府的下人拿到牌子时,还暗暗嘀咕,往内院走的时候,正撞上了老将军顾元德。
顾元德面色威严,扫了一眼,问:“这是做什么去?”
那下人道:“像是公子的朋友,送了公子的牌子来,像是、像是要请公子一并出门去玩。”
顾元德轻哼一声:“他哪有朋友?”
不过顾元德心下还是起了疑。
顾先礼不与京中王公贵族为伍,同龄人中,只一个摄政王昔日有几分情谊,勉强说得上几句话。
能是什么人请他去?
近来京中形势怪异,这小子总不会走了岔路吧?
顾元德当下便吩咐了人去盯着。
而这头顾先礼见了牌子,心下反倒有种石头落了地的感觉。
离他给出去牌子已有好几日了。
到了后头,他都忍不住想,莫非那小姑娘只是一时喜欢他和他的画?到底年纪小,转脸就抛脑后了?这样想着想着,顾先礼反倒还牵肠挂肚,生出点不甘心起来。
“你去回话,便说约在明日去。”
下人应声去了。
齐春锦这边得了回信,便通知了云安,云安又通知了小皇帝。
小皇帝想出宫,就不得不求到宋珩的跟前。
“皇叔说读万卷书,也得行万里路。实不相瞒,侄儿想要去行万里路了。”
小皇帝传信哪里瞒得过宋珩的眼睛。
宋珩心道可算等到你了。
他并未拆开小皇帝的信私自瞧,只知小皇帝多半是与云安、齐春锦相约了,但约着去哪里却不知晓。
宋珩放下手中的奏章,道:“去是能去的。”
小皇帝心下大喜,正要说些好话。
宋珩紧跟着道:“我与皇上一并同行。”
小皇帝犹犹豫豫,还是舍不得这次出宫的机会,便点头应了。
心道,齐三姑娘与云安定然会原谅我罢。
转眼便是出发这日。
众人到城门外会和,再一并前往河间谷。
王氏亲手备了些点心给齐春锦,免得她路上饿了,又给她收拾了包袱,里头装上披风等物,随后送她上了马车。
岳王府中。
世子等了一日,隔壁院中依旧寂静极了,虫鸣声反倒清晰可闻。
他道上一回也是隔了这样一日,便也低眉垂目,不以为意。
转眼却是又等了一日。
院子里已经静悄悄的。
好似前几日不过一场梦,没有谁到岳王府中做客,也没有谁欢声笑语……
少年扭头又看了一眼那毽子。
他这才伸手拿到掌中。
羽毛柔软,是真真切切的。
少年这才动了动唇,问:“人呢?”
丫鬟惊讶道:“世子说什么人?”
“原先……在隔壁的人呢?”
“世子是说齐三姑娘与云安郡主么?她们今日不来府上。”
“……”
对话就此沉寂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丫鬟才听见世子又问:“那明日呢?”
……
另一厢,齐春锦坐着马车行至了城门外,顾家的马车已经在了。
齐春锦当先掀起车帘,唤了一声“顾先生”。
顾先礼当下通体舒泰,还叫下人去路边买了些小吃递给了齐春锦。
不多时,又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近了。
顾先礼扫了一眼。
一辆似是定王府的,里头定然是云安郡主了。这倒是并不奇怪。先前生辰宴上,便可知云安郡主与这齐三姑娘交好了。
后头那一辆,顾先礼却没能认出来。
马车转眼到了跟前。
车帘一掀,云安郡主没有先下来,却是先下来了小皇帝和宋珩。
顾先礼动作一滞。
这便是齐三姑娘的朋友?
除了云安郡主,还有个皇上和摄政王?
这小姑娘……着实有些厉害啊!
宋珩抬眸一看,却也动作一顿,心中戾气陡然升起。
顾、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