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春锦到底还是顺利溜了。
临走前,她隐约听见身后,摄政王嗓音低沉地喊了一声:“宋煜!”
那少年原来叫宋煜。
齐春锦眨了下眼,溜得更快了。
待跨出了王家的门,不止王家的仆役们惊异,连王氏也是惊异的。
齐家的马车就停在王家门外,因担忧女儿,王氏也没有急着回齐家。等马车外的婆子传来惊诧的声音:“三姑娘怎么出来了?”
王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氏忙掀起车帘,却见齐春锦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出来了,两颊都红了。
等她到了跟前,一骨碌爬上了马车,嘴里还急急喘着气呢。
若非就在王家门口,王氏当下就要变脸色了。
“锦儿,谁欺负你了?”
齐春锦摇了摇头,上气不接下气道:“是我,是我怕……”
王氏忙抬手给她抚了抚背:“慢慢说,不怕。”
齐春锦咽了下口水,小声道:“摄政王到府上了,我怕,我怕他。我同云安郡主一起离开了园子,但是又遇上摄政王了。我就先出来了。”
王氏回忆了那日,在周家见到的摄政王的模样。
的确是威势慑人。
再加上有摄政王呵斥齐正,将齐正吓病了,竟是就这么熬死了在先,锦儿心下恐惧也是正常的。
王氏当即点了个婆子:“锦儿走得匆忙,恐怕还未同主家说起。你进王家,与王家姑娘说上一声。就说锦儿突然身体不适,要先告辞归家了。”
那婆子点点头:“老奴省得。”说罢,快步往王家行去。
听王氏这样一说,齐春锦心下也有些愧疚:“我走得太快了。她们待我是很和善的。”
王氏听了,却并不放心。
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打从几年前一家无奈去了定州,她就多了个心眼儿。
齐家是什么门户?到王家来做客的又都是些什么出身?
她们待锦儿和善,恐怕都是有理由的……
那厢,小皇帝还琢磨着怎么让皇叔消气。
宋珩突然道:“你不是想出宫吗?”
小皇帝讷讷不敢应。
“下月打猎,我带皇上去。”宋珩道。
小皇帝瞪大了眼,有点想笑,但又不敢笑。这样怕是会失了皇帝的风度,还会显得没有城府。
宋珩倒也不再去看他的神色,随即又看向了云安:“还站在这里作什么?”
云安郡主正要挪步子。
宋珩淡淡道:“还不去同王家说,你让那个小姑娘先走了。”
云安郡主顿了顿,连忙点了头:“王叔说的是。”
倒是她考虑不周了。
云安郡主带着伺候的宫人就要走,凤阳郡主见状,忙也说要陪着云安过去。宋珩应了声:“嗯。”
凤阳、云安二人这才告退。
只怕一会儿齐王叔是要教训皇上的,凤阳可不敢留在这里,怕听了什么不该听的,那就麻烦大了。
周围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宋珩却没有再开口。
只留下小皇帝忐忑地捱了许久。
小皇帝低着头,数了数脚边圆形的石块,尔后突然瞥见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手,药……
“啊。”
宋珩看向他:“何事?”
小皇帝出声那一刻就后悔了,但这时宋珩问起,他又不能不答,只得老老实实应道:“我的药包,还在方才那个……齐三姑娘手里。”
这话一出。
小皇帝觉得周围的气氛好像变得又不大对劲了。
小皇帝连忙道:“那药是小路子试了毒的。”
宋珩没出声。
小皇帝讪讪道:“是我来时路上晕得厉害,还未走到王家门口就吐了。这才去拐角的药铺开了方子抓了药……那药,是极有效的。”
宋珩这才出声:“书上读来终觉浅。皇上今日也算体察民情了。”
齐王殿下不上战场时,瞧着便如端方君子。
但这时,小皇帝却觉得自己对面,仿佛站了个活阎王。
到底是哪里说错了?
又或者……兴许是,打从他溜出宫,就没做对过。
“皇叔,我们……这便回宫罢。”
“皇上今日来王家,是为了瞧都有哪些人是备选的后妃?”
“是……是。”
“那皇上可看清楚了?”
“未曾。”
在园子里,先是看见了齐三姑娘,紧跟着皇叔就到了。他哪里注意到别的人?
小皇帝在心底轻叹了口气。
“既然没有看清,那便回去接着看。”宋珩道。
这厢云安和凤阳回到了园子里。
王氏派来的婆子,这才见到王娴,正同王娴说起王氏教的话。
袁若霞心里正不痛快,听罢,冷冷道:“哪有这样做客的道理?连自己两个姐姐都丢下先走了。”
若非插不上话,齐语芙这会儿都要迎合一声“正是”了。
肖晴道:“你同她生什么气?她应当是怕极了摄政王,这才先走了。”
袁若霞面色变幻,立即顿住了。
肖晴这是在提醒她,齐春锦胆子那样小,已经不足为惧了。摄政王何等人物?定然也是瞧不上齐春锦这般做派的。
“我不生气,我只是为娴姐儿抱不平。”袁若霞说着,又扫了扫齐语芙姐妹,道:“也觉得她们可怜。”
那婆子听见这番对话,面上也笑容不改,仿佛没听见一般。
王娴不由多看她一眼,这才淡淡笑道:“既是身体不适,是应当回去好好歇息。不妨事。”
话音落下,云安也走近了。
她低声道:“王姐姐,是我叫锦儿先回去的。我同你说一声。”
王娴笑了下,指着那婆子道:“喏,这是齐家的人,正同我说呢。”
云安郡主点了下头,盯着那婆子瞧了瞧,然后才同凤阳回去坐下了。
那婆子躬身告退。
不多时,宋珩也带着宋煜回来了。
“且多捧几盆花到本王跟前。”宋珩落座,道。
一时园子里的人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难不成……难不成真是来赏花的?
王娴神色不变,吩咐下人将花都捧了上来。
园中气氛渐渐好了些。
众人慢慢也将齐春锦忘到了脑后,心道,这齐三姑娘纵使生得美丽,却也不过如此。单这胆子小便足够抹煞一切了。
连齐语芙姐妹也心下暗喜。
齐春锦年纪小不懂事,她们还要多谢二叔二婶平日里疏于教导,瞧瞧,这样好的机会,却是只有她们二人留在这里把握住了……结识了这园子里的姑娘,还同摄政王坐得那样近……
来日嫁了人,婆家怎敢因她们丧父而小瞧她们?
这厢婆子归来回了话。
又附在王氏的耳边,将园子里,众人什么反应,王娴说了什么话等等……都一一学给王氏听了。
“走罢,咱们回家。”
“先去买董家果子。”齐春锦低声道。
王氏笑了:“好,那便先去买董家果子。”
只是她目光下移,突然滞住了:“锦儿,你手里的是什么?”
齐春锦举了起来:“……药。”“啊,方才跑得太快,忘记还给他了。娘,就是我们来时见到的那个小公子。”
王氏皱了下眉,问:“他是王家人?”
齐春锦摇摇头:“不像。”
王氏却看着她的手心,问:“这又是什么?”
齐春锦将手心那块玉,放到了王氏的手中:“唔,给娘。”
“给我作什么?”
“是那个小公子说,他去药铺抓了药,吃了就好了,见了我便要谢我,就将这个给了我。可知道药铺在哪里的是娘。所以这个玉,应该给娘。”
王氏哭笑不得,但心下却是柔软得化作了一滩水。
她接下了那块玉,应了声好。
她方才还担心,那小公子瞧上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见了俊俏的玉面小公子,也动了些心思,收了东西,私相授受……却原来是带回来给她的。
只是等玉捏在掌中,触手微温,滑且润。
再低头细看,没有一点杂质。
王氏心下一惊。
这东西,怕是上好的梨黄玉。
王氏压下了心头的疑惑,叫赶车的仆役掉了头。
园子里。
宋珩问:“看清了吗?”
小皇帝脸上有点烧:“看……看清了。”
宋珩站起身:“那便走罢。”
众人只当宋珩问的是看花看清了吗,不由多看了小皇帝两眼,心底仍旧疑惑,这是哪家的公子?
宋珩再一次离了园子,这次将小皇帝带走了,且再也没回来。
王娴等人纷纷跪地送行:“恭送齐王殿下。”
等到宋珩的身影彻底看不清了,他们才敢起身。
凤阳低低与王娴嘱咐了一句:“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来的是岳王世子。”
王娴低声应了。
皇上出宫,到了王家,说出去终归是不大好的。有碍皇上声誉,也有碍她的声誉。
凤阳郡主便也与云安郡主一同离去了。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肖晴才道:“云安郡主竟然同齐三说上话了,她要走,云安郡主还特地回来知会。云安郡主待她倒是好……”
肖晴也只酸了一阵,便不酸了,她道:“早知齐三姑娘是这般人物,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若霞又何必拉低身份去可怜那两个齐家大房的?叫她们拿若霞当后台。”
“倒也不算做了白工。”袁若霞不高兴地皱了下眉,道:“她三番两次抢我风头,也该叫她那两个姐姐给她添添堵!”
“你高兴便好了。”说罢,肖晴忍不住笑了:“她那两个姐姐也是当真没见识,见你为她们说了句话,便高兴得不得了……”
“好了。”王娴出声。
肖晴便也适时地住了嘴,说起了旁的事:“方才人多,咱们要说体己话都不大方便……”
这厢齐语芙姐妹出了门,见到了还在门外的马车。
等马车驶得远一些,齐语芙才忿忿道:“那袁若霞也实在自视甚高!她竟开口说可怜我们?”
齐语柳打断了她:“好了,别说了。”
“你就不气吗?”
齐语柳抬头看她:“你就不觉得今日气氛不大对吗?”
齐语柳反问完,便垂了下头。
得寻个机会,叫旁人知晓,今个儿有人给送齐春锦送了东西。那叫什么?那不正是男女私相授受么?
这厢没几个高兴得起来的。
但那厢,齐春锦已然拥有了一包董家果子,一碟子核桃酥,一碟子豌豆黄,一碟子箸头春,一碟子金铃炙,一碗徐记小馄饨……吃得欢快极了。
王氏伸手勾了勾齐春锦耳畔的发丝:“小心别吃到嘴里了。”
齐春锦柔软地应了声:“嗯。”
“明日咱们再换个大夫瞧一瞧,总有一日,叫我锦儿不再做那噩梦。”
宋珩将小皇帝送回了宫中,太皇太后还要留他说话,被他婉言拒绝。等掉头往宫外走,却是突然间心神一晃,被绊了一个踉跄。
周围侍卫、宫人全部吓得去了三魂六魄。
“殿下!”
他们见过殿下提刀斩人头颅,见过殿下起笔苍劲豪纵,见过殿下对月饮酒清隽高雅……
可谁见过殿下踉跄啊!
正准备回王府歇下入梦弄明白小皇帝同少女是怎么一回事的宋珩:“…………”
今日就没一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