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长女容子婚期的日益临近,高伸的周遭也被带动起来,陡然间忙乱了不少。
由于新房已经选定了具体的地址,所以容子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到处选购合适的家具和必需的家用电器。此外,她还要筹备婚礼以及宴会的各项准备活动,真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高伸只是不时听取容子的汇报,具体的工作则全部交由两个年轻人自己去完成。话虽如此,他倒也并非只是坐壁观望,当个甩手掌柜。
从确定出席婚礼以及婚宴的众多宾客的名单,到安排座次,再到新娘妆的准备,许多大事小情仍需要高伸出面定夺。所幸,新郎浩平家早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婚礼本身已无需担心,因此也就免去了让容子尴尬难堪的烦恼。
“让我瞧瞧,离姐姐出嫁还剩几天了?”
妹妹香织总是一边说着,一边翻挂历算日子。全家人的生活节拍都被统一起来,准备迎接容子婚礼的到来。
高伸理所当然地以为,准新娘容子一定整天欢天喜地、喜气洋洋的。可是实际情形并非如此。八月初的一个星期六的午后,高伸刚到病房,陪在母亲身旁的容子就忽然一脸凄楚的表情,幽幽地开口问道:
“妈妈真就这么让人白白欺负了吗?”
迄今为止,容子从没说过这样的狠话。她使用了“白白欺负”一词,可见矛头是直指医生的。
“上次,大夫不是答应过咱们,要好好查找原因吗?”
确实,前不久高伸与野中医生面谈时,对方表态要查明原因,希望家属能多给几天时间。可是这之后便泥牛入海,杳无下文了。
“难道还没查清楚吗?!”
此事,高伸也一直挂念于心。只是野中医生尚无正式的回应,他也只好按兵不动,因为他担心催逼过紧反而适得其反。
“总这样敷衍搪塞,我可受不了。这种情况下,我怎能安安心心地嫁人呢?”
从女儿的言语中,高伸似乎看出了容子的心事:她在担心昏迷不醒的母亲。抛下这样的母亲,一心一意忙着出嫁,使得女儿的内心备受煎熬。
“浩平君也问过我几次,妈妈的事到底怎样了?”
“大夫还没给回话呢!要么,我再去问问吧。”
女儿已经急成这样,高伸当然不能再等闲视之了。
高伸再次会晤野中医生是在这场谈话的三天后,一个星期二的傍晚。
和上次面谈时一样,野中医生邀请高伸到自己的房间。高伸如约而至。只见野中医生似乎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一脸的倦容。稀疏的头发凌乱不堪,白大褂敞开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的运动服。
高伸首先寒暄了几句,感谢医生对妻子的多方照顾。然后直奔主题,单刀直入地表示,自从上次谈话后,时间已过去近月余,因此想打听一下,这之后的调查结果是否已有眉目。
野中医生闻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似的,将脸别过一边,支支吾吾地说:
“本来我想尽快回复您的,可是中间放了个暑假……”
高伸默不作声地听着。突然,野中医生向前探出上身,紧张地询问道:
“上一次咱们谈话中提到的,我不在手术室的事情,您没对任何人讲过吧?”
“这个……当然。”
听到肯定的答复,医生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以一种干脆果断的口吻说道:
“请允许我开诚布公地说,这确实是一次失误。”
医生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令高伸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正当他讷讷无言之时,医生继续说道:
“当时,我要是没有离开房间就好了。”
“上次,您不是跟我说过,您怀疑手术中患者的身体被移动过吗?”
“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还有其他原因吗?”
“特殊体质也可能引发……”
“那么,到底是哪一种原因?”
在高伸再三追问下,野中医生压低了嗓门,低语道:
“总之,我就不应该离开手术室。”
“您是有什么急事才离开的吗?”
“不,并不是我有急事。这么跟您说吧。那天,手术安排得很密集,可偏偏不凑巧,正赶上学会活动,所以麻醉师的人手紧缺得很。虽然每台手术都各安排了一名麻醉师,可是这其中有个新手,就因为放心不下,所以我才会到他负责的手术室去照应一下……”
高伸并不十分清楚,这家大型医院的中央手术室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布局,他只能做一番大致推测:一条过道,两边分布着若干间手术室。当天的情景似乎是:野中医生在其中一间手术室给邦子注射完麻药后,就离开房间,去另外一间手术室坐镇、帮忙把关。
“那么,您其实并未走远,对吧?”
“那是当然!”
“为什么会来不及呢?”
“我确实是回到了手术室,可惜那时已经……”
“人已经不行了,是吗?”
“也不能说已经不行了。反正呼吸停了,血液也变黑了。”
好几位医生围在妻子身边动手术,怎能眼睁睁看着让她的血液变黑的事情发生呢?患者的血液由红变黑,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就没有人去注意到呢?在堂堂的大医院,在全国闻名的手术室里,怎么会上演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荒唐一幕呢?
“为什么?”
高伸的满腔疑问脱口而出,野中医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您无法理解也是应该的。可是按照惯例,主刀的大夫只需负责手术本身。”
“那么手术中,该由谁来负责观察患者呢?”
“这本来是麻醉师的职责所在。但是,如果医师不在的话,应该由我上次跟您提到过的外围的护士负责观察……”
“难道就是那位护士没有尽到职责?”
“我想,她应该是观察着的,不时看上两眼的那种……”
“可是,最终不还是没有人发现问题吗?”
“不,发现问题了。妇产科的主刀大夫发现血液颜色不对,才派人广播找我的。”
“您是说,虽然把您找来,但是为时已晚了,是吗?”
“确实是晚了一步。”
一旦触及事情的核心问题,野中医生的解释就开始变得闪烁其词、语焉不详。
“大夫……”高伸郑重其事地望着野中大夫,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我之间有约在先,我不对旁人泄露此事,您理应如实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这话我确实说过。可是我也找不出真正的原因啊!在普通人眼里,医学如此昌明发达,仿佛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水落石出似的。但是事实上,现代医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比比皆是啊!”
或许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此言确实不虚。然而,医生想用这种太极推手般的方式回答问题,避重就轻,敷衍搪塞,是高伸万万不能接受的。
“您说不知道原因,可是事实摆在这儿,我的妻子变成植物人了!她只做了一例小小的子宫肌瘤手术,就能伤及了大脑,从此人事不知、沉睡不醒了吗?!”
“因此,我们正在对这起病例进行分析,想要由外及内,用抽丝剥茧的方式,推演出可能性最高的原因。”
“请您务必要给我一个答案。到底是特殊体质造成的,还是手术中移动了身体导致的,抑或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大夫,您认为这其中哪种可能性最大呢?如果连这个问题都搞不清楚,我们全家断难再如此沉默、坐视不管了。”
“……”
“请您实话实说吧!”
在高伸的再三追问下,野中医生似乎放弃了坚持,他点头说道:
“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不敢保证绝对准确。我认为也许还是麻醉药倒流入脑的结果。”
“那么,是手术中移动了身体的结果吗?”
“也许这么认为是最为合理的。”
“那就是说,是妇产科大夫们的过失了。”
“不,不能这样断言。因为即使那几位大夫真的调整过患者的身体,也并非一定会出现这么个必然结果,直接导致那么大的一个事故。”
“可是,确实已经酿成了一个大事故了,不是吗?”
“所以我才会产生猜想,也许正是在身体调整的瞬间,不幸命中了那几百分之一的概率,麻药逆流影响了大脑。但是,妇产科的大夫们在移动病患身体时,并没有想到过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
“那么,在您回到手术室的时候,我妻子的身体是抬起的状态吗?”
“看起来是的……”
云山雾罩中,事情的全貌终于呼之欲出了。
就差这关键的一步了,高伸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继续提问:
“刚才您提到,血液变色的事情,我想请教一下,这和丧失意识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啦。因为血液变黑,正是呼吸停止后,血液中缺氧直接导致的结果。”
“那么也就是说,手术中,我妻子曾经一度停止过呼吸,对吗?”
“是的,暂时性的……”
“可是,是什么原因造成呼吸……”
“这个原因,我反复强调过多次了,我真的弄不清楚。如果是麻药逆行影响了大脑,那么位于大脑中的呼吸中枢就会受到牵连。那里一旦麻痹,人就无法呼吸了。”
手术中竟然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高伸简直难以置信。
“人的呼吸一停,不就会马上死掉了吗?”
“您说的没错,如果不进行干预的话,病人就会很快死亡。不过我一回到手术室,就立即采取了急救措施,切开气管,帮助患者苏醒。呼吸恢复后,血液也迅速恢复正常,呈现鲜红色了。”
“意识呢?”
“和其他的器官相比,大脑是需氧量最多的组织,而且它的结构更精密也更敏感,一旦缺氧,哪怕是短时间,破坏性也是极强的,往往很难恢复。”
“当时,我妻子的呼吸停顿了多长时间呢?”
“准确的时间我说不上来,大概几分钟吧。我想时间应该不会很长,若是其他脏器,即便遭遇短时间的缺血,只要恢复供血,就会完好如初,可是脑神经正因为它高度复杂,所以格外脆弱,一旦受到冲击,往往会万劫不复。”
如果呼吸停顿是如此致命的因素,那么野中医生不在手术室的准确时间自然再次成为高伸关注的焦点。
“恕我冒昧,大夫,我想知道,您当时到底离开了多长时间?”
似乎遇到了棘手的问题,野中医生沉默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十五六分钟吧。”
“据您所说,在这期间,我妻子的身体被人移动过了。请问妇产科的大夫们有权这么随意移动病人的身体吗?”
“他们是主刀大夫,只要手术需要,自然是没问题的。”
“可是这一次,他们对病人的实际情况不管不顾,随性而为,不是吗?”
“当然,要说大意,也确实够大意的……”
“妇产科的大夫和外围的护士们都已经承认自己移动过患者的事实了吗?”
“不,不,我刚才说过了,这一切只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
“这事就不能进行调查吗?手术中,他们到底有没有移动过患者……”
“您等一下!”野中医生突然表情严峻、面色凝重地看着高伸,说道,“您是想知道责任在谁,对吧?”
“当然!我妻子现在都变成那样了,所以……”
“要说责任,全在我一人身上。就因为我当时没有守在手术室里。”
麻醉师暂时离开一会儿,去了另外一间手术室。难道就因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便白白断送了妻子一生的幸福吗?
“这就是原因所在吗?”
高伸俨然忘记了医生的存在,一拳重重地捶在桌上。
“真是岂有此理!”
高伸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无法相信,如此些小的差池,就会令妻子从此人事不知并陷入深度昏迷。
高伸双拳紧握,呆坐原地。野中医生无言地垂首领罪。
“都是我一时的疏忽……”
看到医生低头道歉,高伸不由得怒火中烧。
谁要你道歉?我只要我的妻子完好如初!你救不回我妻子,光知道低头认罪,算什么本事?懦夫!
“就因为你……”
正当高伸想要再次放声高喊时,医生一连声怯怯地道歉:
“我万分愧疚!”
高伸已经气得无话可说,他怒目圆睁,只觉得近在咫尺的医生的身影忽然变得一团模糊,一种说不出的虚脱感在他的五脏六腑内蔓延开来。
令人遗憾的是,对手此刻早已缴械投降,俯首就范。堂堂的医生身体早已折成九十度,口中不住地道歉,乞求自己的原谅。但凡对方稍有不逊,胆敢言语傲慢、盛气凌人的话,高伸一定会如烈火烹油一般,冲冠而起,斗争到底。然而,对方却是这样一副诚恳的态度,令他满腔怒火无从宣泄,无计可施。
真恨不得让这个大夫饱尝一顿拳脚!高伸克制住内心的冲动,无奈地闭上了双目。只听野中医生在一旁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并非是在给自己另找借口。正如刚才对您说过的那样,那天正赶上春季的学会活动,人手本来就紧张,手术又多。在这种情况下,妇产科的人找我商量,能否再追加一台手术,也就是尊夫人的这例手术。本来我是一口回绝的,可是对方说很着急,于是我寻思着,只要想想办法应该没问题吧,就满口答应下来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高伸把脸别过一边,可野中医生并不介意,依旧在自说自话:
“不瞒您说,那天我一直有不好的预感。早晨,我像往常那样下了电车,本来应该直接出站的,却昏头昏脑地跑到了另一条线路的换乘口。当时我心里并没在想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感觉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就随着人流走岔了道。”
这段医生上班路上的小插曲,高伸听来索然无味,可是野中大夫却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
“我意识到走错后,慌忙折回出口方向,那时我突然就有了种预感,心想:‘今天该不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吧’。当然,这本是无稽之谈、不足为信的东西,可是,谁知后来我在打麻药的时候,又想起了这件事……”
“因此,您就离开了手术室,对吗?”
“不,一开始,我就打算中途过去看一眼。因为那边的麻醉师太年轻,所以,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如此看来,妻子也好,大夫也罢,似乎都被一条无形的命运之绳绑在了一起。
“也许您听上去像是我在找借口,可实际情况真是如此。当手术室的喇叭广播在找我的时候,我还稀里糊涂的。不,也许应该说是漫不经心才对。我确确实实听到了广播在喊我的名字,播了两遍‘请回五号手术室’,可是我竟然没能听出那声音有多么急迫,所以当时并没有当回事。”
“您回去了吗?”
“当然回去了。但是我怎么也没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所以还慢条斯理的……”
“他们为什么不火速找您呢?”
“不是的,当主刀大夫发现血液变色之后,命令护士火速将我叫来,那位护士又立即通知了中央广播室的工作人员,请求广播找人,事情到这儿都没问题。可是中间经过了若干个环节,口口相传的过程中,十万火急的紧迫感被人为地稀释了,所以听起来只是喊了几声我的名字而已。我还想当然地以为,最多是输液水打完啦、血压下降啦等等,这类寻常小事,并没往心里去……”
根据野中医生的描述,高伸猜想,中央手术室里应该有七八间或者更多的手术室。每个房间似乎都装有扬声器,每天都会有若干次的寻人广播,找医生的,找护士的,络绎不绝。然而,当天妻子的病情突发变故,紧急找人的广播经过多人的口口相传,到最后真正播出时,已失去了紧迫感,变成了常见的寻人通知,因此野中医生才没当一回事。
“这在大医院里是很常见的现象,但是,我说出来并不是想找托词。”
野中医生再次低头致歉,但是高伸视若无睹,他拼尽全力问出了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我最后问您一个问题。我妻子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是因为话题突然一转,野中医生显得反应有些迟钝,他愣了片刻才回答道:
“正如以前与您沟通过的那样,尊夫人现在暂时陷入了植物人状态。也正因为这样,我想病情不会有太大的转变的。”
“照您这么说,那也就是没有好转的可能了……”
“很遗憾,我认为确实很难!”
“那么,会不会一味地恶化下去……”
“那就要看护理的水平了,植物人状态下,头号难题就是如何防范感染,呼吸道、肺部以及尿路,任何一处一旦感染发炎,身体机能都会随之下降,往往会有生命之虞。”
“那么只要护理得法,病情就不会恶化了,对吗?”
“理论上确实如此。可实际上,病人整天躺着不动,以心脏为首的各个器官,如胃、肠等的功能都会显著退化,这也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高伸现在最操心的就是长女容子即将举行婚礼。他希望妻子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那一天。
“再过一个月,我的女儿就要结婚了,所以……”
“坚持到那时,肯定没问题!”
“拜托您,多多费心!”
一涉及妻子的具体护理,高伸眼下也只能全权委托这位医生了。
“那么……”看到高伸欲从座椅上站起来,野中医生急忙上前追问道,“请问,您刚才说的想起诉的事……”
关于这个问题,现在仅凭高伸个人的意见是无法做出回应的。到底要不要打官司,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事关系到孩子们甚至妻子的切身利益。
因此高伸没有回答,在一片沉默中,野中医生紧追不舍似的继续说道:
“如果您不起诉,我希望能由我为您找出一个最佳的解决方案。”
高伸满腹狐疑,他不明白野中医生所说的最佳方案到底是指什么?可是野中医生不管不顾地继续恳求道:
“请您相信我吧!”
高伸没有回答,他只是冲野中医生行了个注目礼,就转身告辞,离开了医生的房间。
八月中句,也就是在高伸与野中医生会面后不久,“玫瑰皂业”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麻烦。
迄今为止,高伸所在的公司向阳光酒店集团供应的浴室洗浴用品套装一直备受好评,顾客反响强烈,所以阳光旗下的十二家连锁酒店纷纷向他们公司追加订单,要求订购同样的产品。
该酒店集团是全国连锁经营,总计有近五千间客房。如果高伸的公司能为其提供货源的话,每月的交易总额将高达两亿日元。
因此,接到大订单后,玫瑰皂业公司就马不停蹄地开工赶产,终于在一周前,完成了订单上的全部货品,正待如数发往各家酒店。
然而,当看到生产出的样品后,八木泽吓得魂不附体,一头冲进高伸的办公室。
“主任,大事不妙!”
此时,午休刚过,高伸正在办公室里喝着速溶咖啡,抽着香烟。
“工厂那边刚刚来过电话,据他们报告说,咱们提供给阳光酒店集团的组合套装,里面的洗发水和护发素弄混了。”
“你说什么?!”
“分装错了,瓶子搞反了!”
通常,为了营造舒适氛围,酒店的浴室里会提供一整套洗浴用品,如固体香皂、化妆水、洗发水、护发素、剃须化妆水和生发液等等。
这类产品无论是容器外形,还是色彩组合,无不体现着酒店独到的审美意趣,很能吸引住宿客人的眼球。如此,常有客人会因为爱不释手而顺手牵羊。酒店出于宣传效果的考虑,也睁只眼闭只眼,提前将这一部分的损耗计算在成本之内。
这些洗浴用品根据灌装的产品不同,价格也会有所浮动,但通常一整套产品的成本都会控制在一千日元以内。因为是日常洗发、沐浴时不可或缺的用品,所以这类产品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客人对酒店服务品质的满意度,绝对不容小觑。
据八木泽汇报的情况来看,目前已经查明,正是这套用品中的洗发水和护发素两件单品,在灌装时出现了严重的错误。
为了帮助阳光酒店体现出店如其名的阳光特色,洗发水、化妆水等小产品的容器外观都分别选用的是高度为十厘米左右的圆柱形瓶体,顶部再配以象征着太阳的圆形瓶盖,瓶身则用赤、黄、青、紫等颜色排列出彩虹的效果。这款产品原本是高伸统率全体企划设计室的同仁为横滨的阳光酒店独家打造设计的,谁知面世后好评如潮,引得该集团下属的十二家全国连锁酒店集体下了订单。为此,工厂方面马不停蹄地加班加点,刚刚赶制完成。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迄今为止,同款产品早已源源不断地生产了许多批次,所以突然出现如此重大的疏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这事我是刚刚听琦玉的工厂汇报的……要不要找他们的厂长问问?”
“赶紧给他打电话!”
如果消息无误,那么刚赶工生产出来的大量产品都将报废,势必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巨额损失。
高伸哪里还有心情喝咖啡,他狠狠地捻灭了手中的香烟,“腾”地从座位上蹿起来,一把夺过八木泽递上来的话筒,劈头就问:
“听说洗发液和护发素装反了,是不是真的?”
“嗯,好像是……”
工厂厂长语无伦次,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他的声音足以表明内心的慌乱。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这个嘛,我们现在正在调查,初步结果是说明书……”
“说明书上就是那么写的。”
该款产品的说明书全都出自企划设计室一手。如果是说明书出了问题,那么责任就要由设计室主任高伸来承担了。
“你有没有复查说明书?”
“我现在手头就有一份……”
“赶快给我传真过来!”
高伸不由自主地叫喊着,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失真。紧接着,他又追问了一句:
“货品都还没出厂吧?”
“是的,这您放心!”
如果洗发水和护发素在错误分装的状态下交货到位的话,酒店方面势必会提出索赔要求,那么公司不仅要损失大笔的金钱,甚至还会影响到今后的信誉问题。
“那就好……”
高伸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句,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
“这个错误是怎么发现的?”
“好像是工厂的职工试用了一下……”
“用了包装好的?”
“好像是包装有瑕疵的产品……”
公司有明文规定,禁止职工私自将产品携带回家,但是眼下歪打正着,让他们发现了这一重大失误,高伸也不好再挑拣对方的不是了。
“这真叫歪打正着,因祸得福呀!”
“可不是嘛!要是谁也没发现,就这么把货发出去了……”
“行,我知道了。你先把货原封不动地放着,我们调查清楚了再跟你联络。”
高伸放下电话,环视四周,只见以八木泽为首的全室工作人员都神情忧虑地看着自己。
“我刚刚与琦玉的工厂通了电话,据说在这批专为阳光酒店生产的洗浴用品套装里发现了问题,洗发水和护发素两种产品被灌装反了。”
高伸向全体人员简述了电话里的内容。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工厂方面说,是按照说明书操作的。如果事实果真如此,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好在,那边及时发现了问题,出错的产品还没有出厂。”
大家闻言都松了口气,全都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咱们这里还保留着说明书的底根吧?去拿出来,和工厂发来的传真对比一下,赶紧给我弄清楚!”
高伸说到这儿,整个人跌回到座椅上。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通常,产品的设计说明书要由制作团队的具体负责人加盖印章。之后,送交总负责人也就是高伸审阅并加盖私章,最后才下发到工厂。这次设计团队的负责人是八木泽,总负责人是高伸。如果说明书果真出了问题,他们俩肯定难辞其咎。
“怎么会……”
“真是太奇怪了!”
正当他和八木泽不约而同地仰天长叹时,工厂发的传真到了。
高伸一个箭步飞扑上去,将说明书平铺在桌上,与八木泽一道逐字逐行地查看起来。
他们首先查验了签章,果然,在文件的最后,赫然加盖着八木泽和高伸两个人的印章。
确认印章无误后,他们赶紧翻看正文,找到了写有洗发水和护发素的那一部分。文字说明得很细,从尺寸到色调都规定得清清楚楚。中间颜色一栏赫然标注着“淡红色——护发素”“淡紫色——洗发水”。
“就是这儿吧?”
“是的……”
八木泽面白如纸,在一旁颓然地点着头。正确的信息应该是洗发水为淡红色,护发素为淡紫色。而眼前的这张说明书恰恰弄颠倒了。
“不应该的呀……”
二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这里有存根。”
一名年轻的职员拿来了公司内部保管的底根。那上面也是错的。
“怎么会……”
高伸自言自语,而八木泽已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我不明白……”
大家谁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可是他们两个人确确实实是在有问题的说明书上签过字、盖过章。
进公司二十年来,高伸从未犯过如此重大的错误。
虽然他的工作还称不上尽善尽美,但是至多只犯过几次小失误,而且全都是略加调整就能解决的小问题。迄今为止,要说最大的一次纰漏,莫过于贴错了岁末商品的标签,价格上少标了二百日元。不过,他在事前就发现问题,及时更换了标签,可谓是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劫。
但是这一次,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
本该装洗发水的瓶子里装上了护发素,而护发素的瓶子里却装上了洗发水。看起来问题很简单,似乎只需将瓶内的东西倒出来,重新灌装即可,可实际操作起来并不容易。往容器内灌洗发水或护发素是填充车间的工作,单纯地直接灌装并不费事。但是要想把装进去的东西倒出来就格外麻烦了。而且清洗容器、再次分装等等,一道道工序下来,需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如果是大瓶装的高档香水自然可以另当别论,可是一小瓶不到一百日元的小玩意,还要费这番周折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照目前的情形估计,最终这两件单品都得重新置办。
“可是……”
高伸仍然不敢相信,他心有不甘地看着八木泽说:
“只有瓶子的颜色这一处弄错了,对吧?”
“我再给工厂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八木泽再一次拨通了工厂的电话。而高伸则重新审视着说明书,算起了经济账。
如果分装完毕的洗发水和护发素,最终全部报废了的话,一瓶单价为一百日元,酒店的客房约有五千间,那么二百日元的五千倍就是一百万日元。说明书上显示,这次生产出来的是两个月的使用量,按六十天计算的话,一百万日元的六十倍,总额将高达六千万日元。
“天啊!六千万啊!”
高伸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可问题还不单单只是经济上的损失!由于交货期是本月末,因此,即便现在赶工,重新生产,似乎也来不及了。到了规定的时间交不了货,那该如何向酒店方解释,又该如何补救呢?
“糟了!”
实话实说,有生以来,高伸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大的危机。这样下去,不仅会给公司带来巨额的经济损失,搞不好还会连累到超级客户的日常业务。
不管怎么说,这些问题不是推诿搪塞就能轻易化解的。
高伸的思维快速地运转着,他自己也意识到此刻自己表情严峻,面白如纸。
“怎么样?”
八木泽放下电话,向他汇报说:
“核实过了,容器、颜色都没问题。”
“英文标识也是对的吗?”
“您说的没错,好像只是说明书上有误。”
洗发水和护发素的分装容器在用颜色加以区别的同时,还分别印上了各自的英文名称。就算瓶子的颜色指示错误,只要看一眼英文标识,也能分清哪个瓶里该装洗发水,哪个瓶里该装护发素,填充车间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吗?
通常情况下,英文标识都被当作设计装饰来看,工厂在具体操作时,依旧会按日文指示说明来完成。
“他们哪怕是能多看一眼啊!”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关键的日文说明部分出了差错,怎能怨得了别人呢?
“可是,我真搞不明白!”
高伸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抱臂,瘫坐在椅子上。八木泽凑了过来,低头认错道:
“主任,对不起,我没有认真核对,是我的责任。”
“……”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因为这批产品和上次横滨酒店下的订单是相同的套装,所以我就想当然地认为不会有问题的。是我粗枝大叶地看漏了,没查出毛病。全是我的责任,我来负责。”
“住嘴!”高伸瞪着八木泽,气呼呼地说道,“你说一声负责任,又管什么用?!”
他的大嗓门引得设计室的职员齐刷刷地看向这边。高伸意识到影响不好,压低了声音说道:
“就算出错的是你,可是别忘了,我也盖了章,签了字的。最后为此事负责的还得是我!”
高伸此话既是在对八木泽说,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企划设计室把文字说明标识错误,此事一经核实,所有责任都将由自己来背负。
高伸再次拿起电话,与工厂取得联系,指示他们立即着手生产新的洗发水和护发素的包装瓶,同时要求他们计算出重新灌装相同的货品需要多长时间和经费。
此外高伸还和阳光酒店集团新宿总公司的物资供应部部长通了电话,说明有要事相商,并预约了见面的时间。
办完这些具体的事项,高伸径直来到副总经理室,叩响了房门。
玫瑰皂业公司的总经理年事已高,近来因身体欠佳正在家中体养。公司的实际业务由他的长子,即副总经理全权负责。这位副总经理今年才四十二岁,年富力强,干劲十足。他很欣赏高伸前卫而又颇具创意的设计理念,相较之下,要比古板的总经理容易沟通多了。
高伸冲着副总经理深鞠一躬,口中说道:“这次我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紧接着开门见山地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仔细交代了一下。
副总经理在听取汇报的过程中,表情极其复杂。他先是一愣,随即睁大了双眼,一会儿惊恐万状,一会儿呆若木鸡,他的双手因紧张而不得片刻的安宁。当高伸汇报完毕,他就捶着桌子叫喊了起来:
“你说,这事该怎么收场?!”
高伸一直垂首躬身,保持着谢罪的姿势,同时报告上司,自己已经布置下去,要求工厂立即着手补救,自己还将亲自去阳光酒店当面说明情况。
副总经理似乎从这番话中得到了一点安慰,他燃起一支香烟,指示说:
“虽然是因为说明书出了岔子,可是此事若让对方知道,还是会影响到咱们公司的信誉!”
“这点我完全清楚。所以我打算这样跟对方解释,就说洗发液的香氛出了点问题。请他们通融点交货时间,让我们立即重新生产一批。”
就算是重新生产,也得找一个能够令对方接受的理由才行。
“可是,对方会同意吗?”
“我这就亲自登门谢罪。如果酒店方面还有存货,就请他们暂时拿出来应个急。我们则抓紧时间生产,起码能赶出一个星期的产品。我想,两下一结合,或许能够补救得了。”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副总经理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是你唯一将功赎罪的机会!”
“实在对不起!”
无论上司怎么批评,此刻高伸都只能以道歉来回应。
高伸从副总经理办公室出来,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没有直接回办公室,而是索性来到了公司斜对面的咖啡屋。不知为什么,他不想立即回去,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而午后静谧的咖啡店就成了最佳选择。
他向年轻的女招待要了一杯咖啡,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不一会儿,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就送到了眼前。他轻轻地搅拌了几下,抿了一口,顿时,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了,整个人平静了不少。他趁热又呷了一口咖啡,自言自语起来:
“真是糟糕啊!”
说老实话,他是平生第一次遭遇这么大的劫难。
“简直愚蠢到家了!”
在烟雾缭绕中,高伸回顾了一遍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阳光酒店集团的正式订单是在两个半月前,也就是六月初送来的,一接到订单,他们就立即动手修订设计赶制生产说明书。最后,在七月中旬将说明书下发给了工厂。
此前,他们已经生产过一批同样的产品,所以说明书上需要修改的地方并不多,只有包装瓶、容量等几组数据有些变化而已。
和上次一样,说明书仍旧由八木泽起草,定稿后,高伸也亲自过了目。但是,他当时只盯着那几组有改动的数据看了两眼,关键的包装瓶和填充物的那一部分却一扫而过。
八木泽似乎也和他犯了同样的错误,以为上次生产过完全相同的一批产品,就掉以轻心,未加注意。两个人的疏忽大意,最终酿成了这次的大麻烦。
高伸在心里暗暗咒骂自己,懊悔得咬牙切齿。
只要认真仔细地浏览一遍,这处错误一定能够发现。他自以为是,看也不看就草草地签字盖章了。
“我怎么会昏了头,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啊!”
高伸拼命回忆当天的情景。
想起来了,当时他刚刚去过医生的房间,还毫不客气地就妻子的病情向医生提出了质询。
那时梅雨刚过,盛夏的酷暑报复性地袭来。人体机能本身就处于弱势,再加上妻子久病不愈,更是令他日日心焦。碰巧公司里也有一大堆繁重的工作,要为完成岁末商品计划不得不天天加班。正是这一系列操心劳神的事情搅在一起,才令他精力衰退、注意力分散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高伸哀叹了一声,不禁想起野中医生也有过类似的感慨。
当天,高伸再度与工厂取得联系,就说明书上的错误诚恳地向厂方道了款,并委托他们迅速重新生产出一批洗发水和护发素的专用瓶。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又吩咐八木泽亲赴琦玉的工厂,进行现场指导。
虽然只是电话中的口头承诺,只要厂方能够答应优先生产,加足马力赶制货品的话,估计在原定的交货日一周后就能全部完工了。高伸他们当然会使出浑身解数,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挨个儿与相关环节的负责人软磨硬泡,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挽回败局。
当然,这些美好愿望得以实现的前提是,酒店方能够允许他们延缓交货的时间。
高伸首先与酒店集团总公司的物资供应部部长见了面。他向对方说明,因为自己的工作失误,交货时间不得不延期一周。然后连声道歉,请求对方通融。所幸,这位部长是高伸的大学校友,他们平时也有些交情,所以当下表示了充分的谅解。只是对方强调说:自己拿不准,不知道公司里的存货究竟能否应付这一周的周转。
高伸当即自作主张,拍板定案说,万一货品出现短缺,玫瑰皂业公司将无偿提供其他套装组合以应付紧急情况。
最后,高伸还诚恳地向对方发出邀请,择日聚会以表达公司诚挚的歉意。晚上七点钟,高伸圆满地完成了此行的任务,走出了酒店本部的大楼。
经过一番拼死的努力,这家超级大客户总算被稳住了。当然,接下来,高伸必须要认真地算一笔经济账,看看到底给公司带来了多大的损失。唯一幸运的是,现在损失全部控制在了经济范围之内。
高伸长舒了一口气。他忽然想到了新桥车站附近的那家烧烤店。
从前,高伸常和同事们一起光顾那里,还与那位店老板保持着十多年的交情。每次坐在吧台前,就着杯中酒,品着烤肉串时,高伸都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畅快,仿佛一切烦恼都能抛到九霄云外。
当高伸坐电车赶到烧烤店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店堂内的客人已有人喝得东倒西面、酩酊而大醉了。
“咦?怎么搞的?这么晚了一个人……”
看到高伸突然一个人出现在面前,老板讶异地问道。
“哎,没什么,糊里糊涂地出了点岔子。”
“怪不得,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呢!”
“现在好了,都解决了!”
高伸冲着老板笑了笑,喝起了啤酒。当他独自吃着烤肉时,他想到了妻子。
如果此刻,你还健康地陪在我身边,咱们聊聊这件事,你一定能为我出谋划策、分担烦恼的。
“这样的失败,我只能和你一个人说说啊!”
高伸在心里自言自语,形单影只地喝着闷酒,嚼着烤肉。
当天晚上,高伸再次来到妻子的病房。已是晚上十点多钟,探视时间早已结束。高伸轻车熟路地从西侧的角门进入医院,穿过麻醉科诊室前长长的走廊,直达妻子所在的单间病房。以前,每当他踏入光线昏暗的走廊时,就会情绪低落,心情沉重。可是今天,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不仅对周围阴森的环境视若无睹,反而情绪高涨,一心想着快点见到妻子。
这一次,他一如既往地停在门前,想要抬手敲门,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多此一举的动作,默默地推门而入。借助微弱的灯光,他看见妻子正在沉睡。
“你已经休息了吗?”
高伸像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蹑手蹑脚点着头,搬来一张圆凳,在床边坐下。
“不要紧,你睡吧,只要闭着眼睛听我说说话就行……”
高伸说完,主动地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在自己絮絮叨叨的声音中,高伸回想起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向妻子倾诉过工作中的烦恼、委屈和麻烦。
刚进公司不久,遭遇上司讽刺挖苦,愤而想要辞职时;与顶头上司意见不合,发生龃龉时;辛辛苦苦设计出的方案惨遭枪毙时……通常他和妻子谈论的都是自己在事业上遭遇瓶颈、情绪低落的悲观话题。
也许整天听他讲这些烦心事,妻子也会感到为难吧。但是正因为妻子会在乎,能与他同喜同忧,高伸才会感到心里踏实,只有在妻子面前,才会毫不设防地暴露自己的真性情。
“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也只有在妻子面前,他才会承认自己的无能。
“这次的工作失误,很可能会让我降职或调任。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现在,自己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失误,几乎陷入了绝境,而妻子则因为医生犯下的差错陷入了昏迷。
“我们俩真是同病相怜啊……”
高伸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摩挲着妻子的手臂,渐渐地一股倦意向他袭来。
自从知道自己工作中犯下重大失误,这一整天,高伸真可谓是忙得人仰马翻。也许用“上蹿下跳”一词加以形容略显不妥,可实际上他真的是为此使尽了浑身解数。
“总会有办法的。”
“……”
“我说的对吧?”
显然,高伸不可能得到妻子的回应,但是一番倾诉后,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好了,咱们睡觉吧。”
在家的时候,他总会这样打声招呼,再上床休息。此时,在与往日相同的平和心境中,高伸把头枕在妻子的胸前,慢慢地合上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