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马霜痕被安排去水色他乡应聘公主,包房内的服务员,而陪酒小姐叫公关。有些场子的公主就指陪酒小姐,水色他乡特地做了区分的,直接体现在招聘启事上。公主月薪五六千,公关五位数起步。

温赛飞去应聘保安,说白了就是打手。风月场灯红酒绿,鱼龙混杂,人人在酒精下变身恶魔,经常会出现各种摩擦和事故。

花雨剑像刑警大队的算命先生,给他们起了假名,唐冰龙和冯小南。

单位在盐山区龙口南路,盐山的反面是糖水,姓氏取唐和水。水姓相对罕见,所以小马趟浑水就成了冯。

“冰是温的反面。”花雨剑说。

“不是凉吗?”马霜痕下意识说。

“肯定不能凉,你们要平安归队。”

多亏花雨剑一番注解,两个抽象的名字多了意义,也有了感情。

花雨剑说是证婚人也没错,马霜痕和温赛飞这一回扮的还是情侣,休整准备一天,明晚出发。

温赛飞回市一医院办理出院手续,顺便到护理部主任办公室坐一坐。

“哟,今天吹的什么风把我们的小飞哥吹来了?”柳英眉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她的办公椅被鸠占鹊巢。

温赛飞支着长腿转了半圈,起身让位,把他妈让进来,“顺道来跟柳主任汇报一声,未来一个月可能回不了家。”

柳英眉习以为常,工作狂都是遗传病,从来劝不住,“你可是刚出院,悠着点儿。”

温赛飞:“又不是打打杀杀。”

柳英眉低头从眼镜上方瞧他,哪个护士看到这个眼神都会瑟缩。

“下次回家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温赛飞告饶道:“那晚的是同事,盯梢打掩护。”

柳英眉:“哪天啊,我就怕看错。”

温赛飞自忖越描越黑,索性闭嘴。

柳英眉兴致不减,“他们说小飞哥有女朋友,我还不信,我说是我认识的小飞哥吗?我们一个护士长说,就是你的儿子小飞哥。我说是就好咯,铁树开花都比他快,等他结婚我就退休帮他带孩子。那些小护士一听凶巴巴的柳主任终于要退休了,一个个偷着乐呢。”

当上刑警的这些年,温赛飞为了破案把人生大事都耽误了,都有风传不破嘉禾路的杀人焚尸案他就不谈恋爱,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当母亲的哪坐得住。柳英眉好不容易听到八卦,铁定要逮住机会,该打听打听,该催促催促。

“那要对不住她们,苦日子还得继续熬。”

温赛飞并无歉意。

柳英眉试探,“那晚我看个头起码有一米七,是技术中队的陈法医?”

温赛飞随口纠正,“比忠钰还高一点。”

办公室安静几秒,柳英眉忽然笑吟吟扶正眼镜,“个头和样貌都长得挺好。”

堂堂重案队中队长马失前蹄,后知后觉着了他母亲的道,又不是真女友,瞎解释什么。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温赛飞拿她没办法,谁叫柳女士在单位和家里都是霸王,“别人有对象,就在你们医院。流言止于智者。”

柳英眉扯过一张打印废纸,按开蓝黑笔,准备做笔记似的,“哪个科室的,叫什么名字?”

温赛飞把出院资料的文件袋扔她桌面,“帮我带回家,走了。”

“男未婚女未嫁,事在人为啊小飞哥。”

柳英眉掏出手机,准备发动她的八卦网络打听哪个男医生的对象跟她儿子同一个单位。

温赛飞和马霜痕定位是外来务工的小情侣,全身上下换了相对廉价的行头——马霜痕像换了一个头,接了一头大波浪假发,妆容多了几分艳俗,少了几分清丽,还不如不化。

温赛飞打量她就一个意思:至于吗。

马霜痕扑闪着浓厚的假睫毛,能赶苍蝇似的,“我怕他们抓我去陪酒。”

温赛飞嫌弃地揪掉袖口的一根线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你在夸我漂亮吗?”

马霜痕大抵从小被夸到大,对自己的美貌一向不谦虚。

温赛飞避而不答,“要是他们真的抓你去陪酒,你怎么办?”

马霜痕笑嘻嘻,“帅哥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哎哟——”马霜痕表情瞬息万变,胳膊给扯了一下,虽然隔着外套,教训力度并不小。

温赛飞目光犀利,第一次在她面前摆出领导的样子。

马霜痕识趣收敛,“小飞哥,你放心吧,我不会做背叛组织的事。”

温赛飞满意了,按下这茬,又有了新的计较,“你刚才叫我什么?”

马霜痕拉拉毛线帽,遮住大头虾的红耳朵,“唔,你不是小飞哥,你是——”

唐冰龙,还没正式投入使用的名字没有实感,总归有点拗口。

温赛飞像个面无表情的面试官,“我是谁?”

“男朋友,”马霜痕择了一个安全而笼统的答案,“冯小南的男朋友。”

气氛莫名微妙,她的找补火上添油,每一次非特殊场合的强调,马霜痕和温赛飞好像把恋爱谈成了一半。

马霜痕只好反将一军,“别光说我,万一富婆找你陪酒呢?”

温赛飞好像真思考了一秒,“我妈又不喝酒。”

“……”

马霜痕铩羽而归。

冯小南的身份证递出去,鸡头的目光在马霜痕和证件间来回,语气很诚恳,“妹子,这年头证件照拍得漂亮才是真美女。你这条件当公主可惜了,累死累活才五六千死工资。听哥一句劝,去当公关吧,一个月一万打底,运气好了当富太太一辈子不愁吃喝,运气一般一年就能在老家建一幢小别墅。当公主一年才挣到公关一个月的钱。”

“不行,”马霜痕认真摇头,“我男朋友知道会打断我的腿。”

鸡头不以为然,“这还不简单,咱们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他只是你的男朋友,又不是你老公。再说,我们这里有老公的公关可不是没有。”

“她们老公不在店里,当然不知道。我老公,不是,我男朋友就在水色他乡,保安队那边的。”

马霜痕磕绊着完成任务一,在水色他乡公开冯小南和唐冰龙的关系。

鸡头撞了南墙,暂时搁置,“妹子,哪天你想通了随时来找哥,只要有哥在,准保你上房率杠杠的。”

这一行本质也是商品销售,不过卖的是擦边服务。没人订房的公关就跟冷宫妃子似的,换不来经济效益,迟早被淘汰。公主类似。

“如果能跟气氛比较嗨的房,说不定哪天我就开窍了。希望经理多多安排呀。”马霜痕指缝夹着几张折叠的红爷爷,夹着嗓音,要跟鸡头握手。

鸡头挤眉弄眼一笑,握手顺走了现金,“合作愉快,我就喜欢你这样有上进心的妹子。”

营业时间的关系,水色他乡给员工提供了集体宿舍,跟场子同一栋楼,再楼上便是酒店,方便客人升级服务。宿舍有专人打扫清理,公关因喝酒住单人间,其他人多人一间。

马霜痕分到八人间,环境比一般大学宿舍稍差。

她简单收拾行李时,有个室友搭话,“听说你男朋友也在这当保安?”

娱乐场所最不缺八卦,和同事苟且,和客人勾搭,灯红酒绿的阴湿之地,成为谣言的最佳温床。

“是啊,”马霜痕可以比她更自来熟,“你见过他了吗,叫唐冰龙。”

“还没,听说挺帅的。”

马霜痕故作谦虚,“还行,看多了就那样。”

室友啧啧两声,“你们结婚了吗,转正后已婚的可以申请一起住单间。”

马霜痕的屁话信手拈来,“攒够钱就回老家结。”

室友:“你们在外面还租房吗?”

马霜痕奇了,“这不是有地方住吗?”

“你们岂不是每个月要花一笔钱在酒店上?”

能在娱乐场所立足的果然不是普通人,就连普通服务员,一晚上看到的光怪陆离比普通人一辈子还要丰富。男女之事在他们眼里跟点外卖一样简单,没必要隐晦与忌讳。

其他路过的室友也笑了笑,见怪不怪,没有大学寝室谈论恋爱话题一般兴奋。

马霜痕入乡随俗,胡诌道:“这不挺好,每次都有新鲜感。”

她的屁话对味了,几个室友哈哈大笑,人际距离瞬间缩小。

夜色渐浓,水色他乡即将营业。

马霜痕扎起临时大波浪,换上正儿八经的衬衫西裤。刚出宿舍,传说中的男朋友迎面而来。她愣了愣,刚才屁话里的男主角突然有了实体,像背后嚼舌根被抓包,有点尴尬。

温赛飞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难得关切,无声问:怎么了?

马霜痕摇头,低声说走吧。

“冯小南。”前头搭话的室友们匆匆路过,回头打量一眼男主角,不等马霜痕反应,又嘻嘻走了。

“别人在叫你。”温赛飞怕她状况外,提醒一句。

“别人在看你。”马霜痕揶揄坏笑,手肘轻轻怼了下他胳膊。

温赛飞不为所动,仍是冷着脸,对时而迷糊的小师妹不太放心,“做事谨慎一点,有什么事呼我。”

水色他乡的包厢名字取自词牌名,按消费等级分为三等,划分规则简单粗暴,词牌名字数越多,等级越高,比如瑶花马霜痕暂时分到一间“双双燕”,跟着一位“老公主”学习。庞秋怡也属于这一档的公关,25岁的年龄在社会上仍属年轻,在夜场已经走下坡路,多年熬夜和酒精摧残,跑再多美容院和整形医院都难以补救。

晚上不到十点,客人从其他饭局出来,来水色他乡赶第二场。客人为男客居多,充斥着酒气、烟味和脏话,双眼迸发猎色的兴奋。女客少之又少,来的也大多是作陪的秘书,安排好一切就离场,免得影响男人纵情。

灯光昏暗,旋律摇曳,马霜痕她们迎来一个四人组的客人。

这一组四眼没有土老板一样腰圆肚凸,没有吆三喝四,斯斯文文一看就是高学历。年龄在25岁到35岁之间,要不刚出社会来见识灯红酒绿,要不厌倦婚姻出来找乐子。老嫖虫带动小嫖虫,秘密互相掩护,风俗代代相传。

队尾最年轻的男人最为拘束,耷拉脑袋,不敢打量,偶尔张望的一两眼不掩好奇又满是闪烁。不知喝蔫了还是太紧张,竟然没认出领他们进包厢的马霜痕。

卧底第一天,马霜痕五味杂陈。

嫌犯没逮到,先逮到自家对象。

客人入座,公主开始端果盘伺候。鸡头此时领着一排浓妆艳抹的陪酒小姐入场,开始选妃环节。小姐们要不裙摆飘逸,要不热裤齐根,穿黑衣的沟壑深深,穿白裙的红晕隐隐,优缺点一目了然,共同点是都没穿内|衣,方便客人上手。

她们逐个做简单自我介绍,声音也是服务品质的一部分。

鸡头热情推销,“各位老板,如果这里面没有满意的,我们继续上下一批,挑到满意为止。”

别说在场男客,就连马霜痕都看愣了。

庞秋怡果然被留下,坐到年纪最大的男客身旁。

一连过了两批,韩弋不为所动,盯着门口待服务的马霜痕发呆,眼睛揉了又揉。

师兄调侃韩弋,“师弟第一次来,还没想好吗?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挑个跟你女朋友不一样的类型。”

其他师兄贱兮兮笑而不语。

韩弋失态喃喃,“我好像看见我女朋友了。”

师兄大笑,“那么多美女,你现在挑哪个当你女朋友都行。”

韩弋似乎没完全失智,突兀起身,“我先上个厕所。”

说罢,要往包厢外走。

师兄拉他不住,“包厢里面就有厕所,你去哪里?”

鸡头见多识广,没有为难韩弋,吩咐马霜痕领一下客人到公厕,免得迷路。

远离鸡窝,韩弋一声“珊珊”就要脱口,给马霜痕一记凌厉眼神堵回去。

拐进没有监控的厕所走廊,马霜痕觑着左右无人,关了对讲机,薅起韩弋衣领一把将他塞进旁边的打扫工具房,正要挤进去修理一下,背后炸开一道熟悉男声——

“什么情况?”

马霜痕吓一跳,反手带上工具房的门,左右打量暂时安全,没留意几乎扑到温赛飞胸膛。

她压低声:“帮我把风,就十分钟。”

温赛飞往她身后紧闭的工具房挑了下下巴,“里面是谁?”

马霜痕:“我男朋友。”

温赛飞皱了皱眉,眼神疑惑,以他现在的立场,应该在讲:不是我吗?

马霜痕急促道:“我让他快点走,不然影响我们。”

温赛飞也不时留意环境,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情绪,“我把风,让你们叙旧?”

他的理智和修养硬生生把“偷情”一词换掉了。

“就五分钟。”

马霜痕双手合十,朝他一拜,不由分说又喂他一张好人卡。

“世界上最好的——”小飞哥,她用口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