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为什么为师的报告没有交上去,只交了你自己的?”
魔音绕耳,声声不息,马霜痕失眠的脑袋生疼生疼的。每年一到寒冬腊月,失眠症状便越发明显,跟狼人恰逢圆月变身一样,准时又失控。
噪音不止不休,不过没了台词,只是一段音乐。
手机响了。
今天是别人的工作日,她的轮休日,不该是闹钟才对。
马霜痕迷瞪着眼,欠身去捞边桌上充电的手机。没捞到,绊倒数据线,手机像脱钩的鱼,咚地坠地。
被窝探出一只凌乱的脑袋,马霜痕爬出半个身,撑到地板捞手机。
屏幕上竟是师父花雨剑大名,当真梦里梦外阴魂不散。
“喂,师父,昨天的报告已经交了。”
花雨剑一改平常的慵懒,罕见的急切,“哎哟妈呀,什么报告不报告,别管那些废纸。小马,赶紧起床归队,来大活了。”
马霜痕趴在床沿,继承了花雨剑的惰性衣钵,“师父,我今天轮休,你开什么玩笑?我入队一个多月,我们六中队最大的活就是学习领导讲话写学习报告,我昨天连你那份一起完成了才下班。”
不怪马霜痕士气不高,公大的尖子生,刚考入海城市公安局盐山分局刑警大队时,她也踌躇满志,准备大展拳脚破大案。哪知道分进这个养老的六中队,破案率最低,在全市各中队年度评比中常年稳居倒数第一,沦为重案队的御用后勤,经常负责最苦最累的外围走访。这就算了,连师父也是平安退休阿弥陀佛派,不内卷不内耗,到点回家给猫咪开罐头。
花雨剑不恼反笑,贼兮兮道:“哎哟妈呀,真有大活!小马,我跟你说,你再不来回头全中队的反思报告都你负责啊。”
马霜痕哀嚎着撑起身,进入预备起床状态。就算花雨剑又挖坑,她也得往下跳,谁叫她是最底层的见习警员。
花雨剑收敛几分,声音莫名随之郑重:“今早6点,翠湖路发生了一桩绑架案,涛哥通知全中队回来支援。”
马霜痕瞬间清醒,掀被坐起,困意烟消云散,“师父,绑架案一般是重案队负责吧?”
花雨剑哼哼道:“不然呢,重案队中队长因公负伤明天才出院,这下越狱都要滚回来。”
一看时间,早晨七点过。
马霜痕咻地蹦起,拿出在公大的起床速度,三下五除二洗簌完毕,跟海鸥似的叼了一片吐司出门。
她反脚踢上老旧的防盗门,目光还在手机上,叫了网约车又看中队微信群,好几个同事开始汇报动态,她也接了一句。
[马蹄爽:刚出门,准备打车过去]
列表置顶的头像也有红气泡,马霜痕直接熄屏收起手机,跳下最后两级阶梯,手肘撞开墙上的门禁开关,肩膀顶开楼宇门挤出去。
北风阴冷,淫雨霏霏,南国冬天更显萧索。
马霜痕潦草塞掉吐司,拉上冲锋衣的风帽,低头在青松苑和市一医院间的巷道搜索一辆白色丰田。
没出几步,一辆海AF78S0映入眼帘,亮着灯,前轮拐弯,预备启动。
马霜痕忙招手,拉开后座坐进去,偏头系安全带,自报道:“手机尾号6237,去龙口南路18号,谢谢师傅。”
司机没接茬,默默启动丰田,见缝插针在早高峰超车,车技有点冒进。马霜痕一肚子早餐随之摇晃,有翻江倒海的危险。一赶时间,二没出事故,她没吱声。
吱声的是她的手机,一个陌生来电。
马霜痕接起:“哪位?”
本以为花雨剑用其他号码催促,没想是陌生人,“你好,我车停在青松苑和市一医院之间的路边,你什么时候能到?”
马霜痕缺觉的脑袋犯迷糊,“我走了啊,我在车上。”
对方更为困惑,“你走了?你不要车了?你怎么不取消订单?”
马霜痕恍然,耳朵唰地热了,“不好意思,我马上取消,让你白跑一趟了。”
“真的是,影响我早高峰接单。”
网约车司机骂骂咧咧挂断电话。
马霜痕对了一遍网约车车牌,多了一位容易忽略的1,难怪,妥妥的新能源绿牌车。
她可真是蓝绿色盲了,这年头怎么会有人舍得用油车跑网约车呢。
马霜痕复盘一遍刚才对话内容,应该没有暴露她知道自己上错车的台词。她故作镇定收起手机,偷瞥眼前的冒牌司机。
后视镜框出深刻的眉眼,眉心微蹙,似有心事,犀利先于英俊形成第一印象。加之贴着头皮推了一个圆寸,脑袋侧面爬着一道三四厘米的旧疤,搁方向盘上的右手皮肤黝黑,虎口也嵌着一道几乎咬断青筋的疤,整个人透着一股莫名的纯狱风。
在跟他对上眼前,马霜痕立刻挪开眼,留意窗外街景。
幸好,还在熟悉的路上,没有偏离路线。
俗话说人靠衣装,衣品能大约看出消费水平。司机身上一件某牌的深色夹克,质地优良,是马霜痕同龄人穿不出的成熟稳重。
底下粗看是一条蓝白条纹裤,定睛一瞧,有点像病号服,都漂褪色了。
司机刚好左手搔一下立体的山根,腕部不经意入镜,竟戴着一条住院腕带。
马霜痕陷入沉思。
如果混搭的行头是因有事从医院紧急“越狱”,为什么又“好心”捎她一程?
就算哑巴也会比划呀。
难道……
市一医院设有精神科吗?
海城市明明有其他著名的精神卫生专科医院。
马霜痕犹豫着刚要启齿,丰田猛地变道超车,喉咙一股反胃感把剩下的话堵了进去。
“师傅,”她倒抽气,“我不太着急的,安全第一,稳当要紧。”
马霜痕一口气还没顺到底,丰田在左右两道众车的注视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出路口,其他车不满的喇叭声次第尖锐作响。
更为尖锐的是马霜痕的声音,她忍不住叫道:“师傅,前面红灯啊!你闯红灯了!”
他不要命,她还没活够。
“快到了。”
惜字如金的司机终于吐出三个字,嗓音低沉,有股邪恶的磁性。马霜痕不该对一个疯子有任何正面评价。
看来并不是哑巴。
马霜痕没有一丝被安慰的感觉,反而越发来气,正想发作教育一下,司机左手摘下耳机扔车门置物格,扶着方向盘轻车熟路拐进龙口南路。
好像人家没跟她讲话……
盐山分局刑警大队的大门近在眼前。
马霜痕心跳还没平静,掏出手机准备给车费,早点终止这段萍水孽缘。
“师傅,路边方便的地方停一下就好,不用开进去。车费多少,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司机又聋了。
丰田慢慢逼近伸缩门,一副要停进去的架势。
马霜痕无奈道:“师傅,外部车不能随便进,您来报案的吗?”
“到案。”
司机再开金口,嗓音悦耳之外,竟多了一丝似曾相识。
驾驶室车窗徐徐降下,门岗对着他行礼,伸缩门嘎吱嘎吱缩进,LED屏幕显示六个字:内部车,请通行。
“……”
马霜痕顿感不妙,准备付款的手机握出一手汗。
丰田径直停进大院围墙边的车位,花雨剑恰巧从旁边车出来,拎着一袋包子,迎在车头不走。
不,简直大难临头。
司机偏头解安全带,自然正眼瞧了下马霜痕,淡嘲:“还不下车,坐上瘾了?”
“小飞哥!”马霜痕惊喜过后,不由自主哭丧脸。
果不其然,温赛飞跟六年前初见时一样骂道:“大头虾。”
“两三年不见,一下子没有认出来啊……”
咔哒一声,马霜痕跟着解开安全带,辩解到半路没了气势。
“你是不是从一上车就认出我了?”
温赛飞兜起耳机,开门下车,立刻给花雨剑搂了个扎实,比四舍五入声称一米七五的花雨剑还高半个头。
花雨剑大嗓门嚷嚷:“哎哟妈呀,小飞哥你这身行头,从精神病院‘越狱’了吧!说好明天才能出院,感觉怎么样,能行不?”
温赛飞护着腹部挣开他,“滚远点,你都行,我能不行吗?”
“差点忘记你伤口,”花雨剑笑道,“就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温赛飞笑骂他两句,两人一看就感情甚笃,关系不一般。
马霜痕硬着头皮下车,关门声成功引起老刑警的注意。
花雨剑回头,“哎哟妈呀,小马!你怎么在这!你不是打车来吗?”
马霜痕打岔:“师父早,还没吃早餐呀?”
花雨剑不受干扰,看看马霜痕身旁的丰田,又看看温赛飞,失去一个老刑警该有的冷静,声音尖锐,能削飞她发麻的头皮。
“你们两个什么情况?!竟然一起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