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出院了。
白血球每单位两千四百,血小板每单位六万,血红素八点四。三项数据加起来的意义,就是妈开心得手舞足蹈,这份疾病陪伴文学也到了尾声。
这几天出院的气氛不断酝酿,妈一直在跟护士们道谢,护士们也一直跟妈打气,直说肯定可以很快就出院了,只是不晓得赶不赶得及母亲节前。妈也留下金玉姐的电话,哥则跟我商量要送什么东西给护士们答谢。
啊,送东西答谢这种事,不是上一个世纪的人才会做的事?这个世界不是已经走向诚恳无敌的新路了么?
“每人送一本《妈,亲一下》?”我无精打采。
“可不可以送别的?”哥直截了当。
于是没有结论,我们只是很高兴地打包行李,然后兴冲冲地等待医院通知,跟颁发最后一张缴款单。
哥去一楼领药,妈像一个小朋友终于可以去远足一样,在病房里耐不住喜悦地走来走去,整理东西。我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在小桌子上玩起电脑游戏星海争霸,等到大家都收拾好了,我还嚷着让我打完这一场再走不迟,可见我有多么的松懈,跟无感。
上次医生说过,妈的化疗就做到这一次,以后专心调养身体,维持定期回诊跟复检,确认身体的复原情况就可以了。于是我抱着完全不想回来的心情,看了单人房最后一眼。啊!再见了,希望搬进来的下一个病人,也能够像我们这样笑笑离开。
爸开车,我们将行李跟最重要的妈,一起打包回新家。我开始拖地,哥则张罗晚餐,一切就要开始美好,大家就要重新构造这个家。新的人生目标,新的相处方式,没有变动过的成员。
明天就是母亲节了,多么的戏剧化。
这段期间,大家有舍有得。
我因为不停的熬夜,变成了吸血鬼,每天要靠观赏网路上的美女相簿压抑我的吸血冲动。哥哥放弃了学术研究的强者之路,准备踏进安安稳稳的工研院。弟弟因为没时间做实验,所以硕士笃定延毕半年。爸一个人顾店,显得寂寥跟无奈。奶奶照料爸的三餐与puma的饮食,洗衣洗碗,实在不像是颐养天年的老人家。Puma则严重老化,再也没干过我的脚,眼神常流露出“我好糟糕”的困窘。
所幸妈平平安安,新长的头发卷得一塌糊涂。这是最重要的结果。
哈,跟写小说完全是两回事呢,这份疾病陪伴文学没有我最擅长的高潮迭起,没有最后关键时刻的一击,反而越写心越宽,越写越脱线,越写越像是搞笑,或是琐碎零散的记录。我想这是很真实的心境反应。
这段时间特别感谢许多网友的打气,与祝福。我陪伴着妈妈,你们陪伴着我。半夜困顿时,我靠著书写记录舒缓不安的灵魂,网路上的大家则靠拢过来,张开翅膀,帮助我仓皇的灵魂取暖,告诉我一切都会很好,会过去。
日剧Pride(冰上悍将)里,有一句非常经典的台词:“Halu很坚强,因为他知道什么是脆弱。”
我从小就是个很脆弱的人,也一直在妈的生病期间里,脆弱地陪伴着。但脆弱的过程里,我没有办法举双手投降。我被迫不断思考着生命的意义,跟之所以为强的理由。其实我并不介意这辈子就一直这么脆弱下去,容易哭,容易情绪波折,容易赌气,容易伤心。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之道,六十亿人就有六十亿种生存的模样。
但需要强的时候,我好希望我可以像我小说里头的人物一样,快速地茁壮起来,奋力保护心爱的一切。
“有些事,一万年都不会改变。”黑人牙膏张开红线。
“我的能力是,地球守护者!”勃起意气风发。
“有一种东西,叫正义。正义需要高强功夫!”渊仔虎目含泪。
“烟火。我听见了烟火。”思萤跨上野狼。
“请你,一直待在我的身边。”阿克高举球棒。
“我很怕……但还没怕到落荒而逃。”乌拉拉咬着牙。
“挨打的功夫,又岂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和尚能了解的?”七索踉跄爬起。
“兔子,跟上来!”赤川走进电梯。
“告诉我,你想逃!”海门热泪嘶吼。
“因为你让我见识到了,非常了不起的东西。”角坚定不移。
“居尔,你跟拳王一样高啊!”义智幸福微笑。
“拔起来,要一百万!”哈棒老大冷冷说道。
因为弱,所以强。身为小人物的我,还是坚信自己能拥有居尔一拳的爽朗姿态。克服一切,因为我有足够的理由。
没错,克服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