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禁步这东西尤其讲究设计搭配,他的禁步本是由宫中最顶尖的工匠花费数月时间精心打造而成,堪称完美,突然多系一个通体漆黑质地厚重的黑玉牌,实在是破坏了整体的和谐性。

而且过于显眼,人人都能看见。

他要此刻就把禁步解了,又怕苻煌不高兴。

因为他觉得苻煌可能要的就是过于显眼,人人都能看见。

不管是玉佩还是衣服。

小爱替他分析,说可能是因为苻煌很缺爱。

“你想,他这人算得上六亲缘浅,孤家寡人,如今既然把你当亲兄弟,自然想叫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是一体的。这样就变相的把你和他捆绑到一起了。”

苻晔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合理,侧面反映苻煌很可怜。

一个可怜的皇帝,杀伤力太大了。

于是苻晔就挂着这皇帝御用的龙纹黑玉牌到处走,下午的时候甚至还把苻煌赐给他的御衣也穿上了,专门到苻煌跟前去晃悠。

试图以此能抚慰到苻煌的心。

苻煌虽然面无表情,忙着处理政务,但他觉得他应该是看见了。

如果他和小爱猜的没错,苻煌看到了以后心里应该很受用。

他也心满意足,这才到紫阳宫去伺候太后。

苻晔懂医术,都是他和太医在旁随侍,太后病情反复,身体虚弱,有时候从昏睡中醒来,看到他穿着苻煌的制服在旁伺候汤药,都错把他看成了苻煌。

第一次直接吓得一个激灵。

第二次心下稍定。

等到第三次的时候,看着苻晔给她喂药,仁孝无比,倒是勾起了许多年前她和苻煌之间的母慈子孝。

如此几次以后,居然做梦也常梦到他,有一日迷迷糊糊,梦见以前常做的噩梦,梦里苻煌提着剑,浑身鲜血地将躲在她身边的五皇子揪出来,那满殿的血腥味叫人几乎昏厥,她颤栗着伸出手来,如同她哀求先帝不要杀苻煌一样,哀求苻煌说:“莫要再杀他,二郎,莫要……”

还没说完,温热鲜血溅了一脸,人头就滚落在她裙角下。

她一把将身前满是血的案几推开,站起来,鲜血顺着她的眉毛流进了眼睛里,世界变成血红色炼狱,她看到丽妃等人在抱着儿子的尸身哭泣,苻煌的兵围着清泰殿,黑压压的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她又感受到那种战栗,同室操戈的悲痛和死亡的恐惧,恍恍惚看到苻煌低着头问:“母后可好些了?”

太后一把抓住他的手,叫道:“二郎。”

对方愣了一下,她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又认错了人。

苻晔按着她的手背,身上穿着苻煌给他的龙纹大氅。

大概病了太久,浑身无力,太后忽然悲从中来,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侧过头去,眼泪流下来打湿枕上金线密绣的百子千孙图。

苻晔很懂事的没有多问,也没有说话。那一室的安静,在太夫人来的时候才被打破。苻晔起身跟太夫人问好,太夫人颤巍巍坐在榻上,问:“太后娘娘可好些了?”

太后将头枕在她膝上沉默不语,只眼泪纵流,太夫人抚着她花白的头发,轻声请苻晔他们都出去。

苻晔行礼转身,看到帷帐外立着几位太妃,鎏金博山炉里飘出的青烟浮动,太妃们屏息立在青烟之中,像一群褪了色的陶俑。

他从紫阳宫出来,只觉得浑身冷嗖嗖的,他大概是和这些人相处日久,有了感情,因此感受到这个皇室里的另一种复杂沉重的情感,比他听小爱或者秦内监他们讲述的时候感受得更沉闷,快要将他都压下去。

孙宫正大概怕他有些尴尬,便解释说:“殿下穿这一身,跟以前的陛下有些像呢。”

苻晔微微一笑,说:“是么?”

孙宫正点头,她身姿笔直,目光看着远处,像是想起了曾经的苻煌。

苻晔说:“只可惜我无缘一见。”

孙宫正道:“陛下初封太子那一年,于宫宴上表演射礼,京中诸多贵女争相挤出竹帘观望,手里团扇都掉了一堆呢。那时候京中还流传有一个所谓的美男子的排行榜,陛下名列榜首。”

苻晔听了,脑海里试图想象那千金贵女争相观望的场景,心中引以为憾,他很想看看那时候的苻煌。

小爱问:“你真想看?”

苻晔:“我能看?”

小爱说:“最近主系统出了新功能,可以融合小说世界里所有人物的回忆模拟出历史画面,我可以替你申请试试。不过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新功能用的人太多。”

苻晔很激动,催着他赶紧替自己申请,以至于晚上回来看到苻煌,他都有点激动。

苻煌已经在行宫呆了数日,但行宫办事有诸多不便,这里太妃众多,众大臣来往有诸多不便,政务繁忙,苻煌打算回宫,这一次他派了大批的金甲护卫留守行宫,甚至在行宫外驻扎了数百军士负责行宫安保,就这犹不放心,嘱咐了苻晔很多,见苻晔今夜总是看他,终于忍不住问他:“怎么?”

苻晔就把今天被太后认成他的事情说了。

苻煌听了沉默不语,却听苻晔说:“孙宫正也说像,我说不可能,皇兄怎么可能有我漂亮。”

苻煌嘴角微动,用手中奏折拨开他的头。

苻晔就一边整理案上的奏折一边笑。

其实他刚才探头看苻煌,有被苻煌的眉目漂亮到,他一双狭长高冷的眼,微微上挑,丹凤之姿天成,在他瘦削的脸颊和微微下压的唇角映衬下,反倒更为凌厉飞扬,带着君王的不可一世。

只是他伶牙俐齿,最会甜言蜜语,皇上没有的他能不重复的拍马屁,真有这么个值得夸赞的地方,他反倒一句都夸不出来,只是微垂着眼笑。

苻煌抬眼看他,觉得他烛光下笑容实在明媚,一个男子,怎么能笑成这样,比战场上的炮火都难招架。

好在太医来看秦内监,苻晔听到隔壁有人声,就过去了。

秦内监扭伤了脚,最近一直在卧床休息,他脚伤其实已经好个差不多了,但苻煌不许他走动。苻晔亲自蹲下来查看他的伤情,秦内监十分感动,但依旧不忘在这两兄弟之间为他们互刷好感,于是问:“陛下的伤怎么样了,敷药了吗?”

苻晔一愣:“皇兄受伤了?”

他果然不知道。

也是,苻煌怎么可能会主动说出来,哭天抢地是苻晔才有的风格。

他一边感慨这两人差异大到不像兄弟,一边替苻煌卖惨:“当时我们在宫里看到崇华寺失火,陛下想到王爷就在寺里,简直心急如焚,为了能尽快赶过去,命人卸了鞍鞯,一路纵马疾驰,山路颠簸,陛下下马的时候,马背上都是斑斑血迹。”

!!

他不知道这些!

秦内监补充说:“陛下素来能忍,大概也不觉得这点小伤算什么,毕竟陛下受过的伤实在太多了!”

苻晔素来好心肠,闻言果然颇为动容,出来看到苻煌披了大氅,正要去巡防。

苻煌把行宫安排的固若金汤,就这还不放心,还要亲自去巡防。

“皇兄!”

苻煌在夜色里扭头看他,道:“我去宫外看看,你不用等我。”

“皇兄腿受伤了?”

苻煌不以为然:“早好了。”

说完便随李盾等人下了玉阶。

他看穿着他衣袍的苻晔,看不出和自己哪里像。苻晔绝世容光,他不如他十分一二。

行宫很大,绕着走一圈就要一个多时辰。除了四个大门,许多地方灯火昏暗,加上山林寂静,几乎只有冷风。苻煌巡视的十分仔细。这一路脚下枯枝窸窣作响,冷风将他脸颊脖颈吹得冰凉。

走到南大门,看到一排灯火通明的营帐。

因为这几日他经常在行宫宣召大臣,行宫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谢相等人都上了年纪,为免于奔波之苦,都在宫外扎营暂住,金甲卫的营帐也在这里,此刻已是深夜,四下里只有风声,他从大帐外头穿行而过,忽然听见有不当值的金甲卫正在窃窃私语。

一人道:“今天刘家辉那厮又向我吹嘘,说桓王殿下今日又和他攀谈甚欢,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又做白日梦呢,说王爷喜欢男人,隔三差五就往王爷跟前凑。”

“他这也能看出来?我看是他自己喜欢。”

“也难怪他,桓王殿下实在美貌,何况又是王爷,要是能攀上桓王的恩顾,扶摇直上,指日可待!”

“都不说别人了,谢良璧那小子,向来眼高于顶,这两日还不是经常借巡防为名和桓王攀交?”

“萧逸尘最近也在走门路,想往黑甲卫调呢,说是想给桓王当亲卫。”

“还有韦司墨,多俊雅的一个人儿,我听老陈说,他就是当初在天街上遥遥一望桓王殿下,回去就害了相思病,他爹费了好大劲才把他送入金甲卫呢。每次他看到殿下都两眼发直,又不敢上前去,看得我都想替他引荐一把。”

“他可以啊,长这么好看,咱们王爷出了名的爱美!”

李盾等人悄无声息站在苻煌身后,只感觉皇帝陛下阴气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就走掉了。

皇帝幽幽穿过夜色,进入行宫大门,大门处灯火通明,金甲卫指挥使在门口恭迎。

苻煌停顿了一会,说:“把金甲卫的人都叫过来。”

金甲护卫战斗力远不如军中将士,几乎没有实战经验,更多的是皇权象征,偶尔也需要在行宫内担任巡防任务。苻煌看了一圈,指了几个人出来。

众人不知道皇帝将他们点出来是为如何,等点到四五个的时候,众人才发现,皇帝点出来的,似乎都是他们当中长的不错的几个。

皇帝素来威严,大家都不敢言语,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听皇帝对金甲卫指挥使说:“将他们几个换了。”

就连他们指挥使似乎都未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换了他们。

金甲卫负责皇宫外城,多随皇室出行,甄选的时候便有容貌身高要求,长的好看可以装点门面,难道皇帝觉得行宫不需要,所以要将好看的都带回宫?

要说男色,那皇帝肯定是不喜欢的。

以前皇帝久无后宫,也不是没有妄图攀附之辈意图邀宠,死的都很惨。

感觉陛下对男风恶心透了。

不过被点出来的人里头,也不全是美男子,有两个长相颇为一般,吃晚饭的时候还在吹嘘他们今日又在紫阳宫前和太后身边宫女并桓王殿下相谈甚欢之类的。

皇帝陛下点人标准,猜不透!

但皇帝阴沉沉的,无人敢多问。

皇帝走了以后,他们当中胆子比较大的谢良璧对指挥使说:“大人,属下想要留守行宫。”

指挥使看他:“……那你自己去跟陛下讲。”

谢良璧:“……”

苻煌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回来见苻晔已经睡着了。他摆手让随侍的人退下,自己则站在睡榻前,盯着苻晔的脸。

他真的很美。

而且是那种遮掩不住的招摇的美,头发浓密乌黑,皮肤光莹,有一种生机勃勃的艳丽灵动。

天已经没有那么冷了,正阳宫也显得暖和许多。苻晔睡觉不老实,大概有点热,所以被子横盖,露着脚。

苻煌将他的脚塞到被子里,塞进去以后,手却没收回来,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细长的脚踝。

苻晔生的很瘦弱,但和他的干瘦不一样,苻晔骨骼就细很多,皮肤也比他的有光泽,摸起来像上好的玉。

坐了一会,又掀开被子,仔细端详他的脚,垂着头,面无表情地一根一根摩挲过去。

秦内监最近不当值,守夜的是不常近身随侍的内官,隔着帘幕隐约瞥到这一幕,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一会看到皇帝出来,更是将头垂的低低的。

皇帝陛下冷眼看他。

皇帝以前从不来行宫,因此正阳宫没有伺候的宫人,他们都是不久前刚被指派到这里来的。初次见皇帝,倒觉得他并没有传言那样可怕,只是容貌瘦削,不苟言笑。

但此刻的皇帝在夜色里冷眼看他,真是叫他颤栗腿软。

那个活在传言里杀人如麻的皇帝陛下,终于有了具体的样貌。

皇帝慢悠悠地出去了,一夜都没有再回来。小内侍吁了一口气,隔着帘幕看到桓王殿下翻了个身,身上暖袍软薄,贴着细长起伏的曲线。

秦内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深夜来到他这里。

放着自己的寝殿不睡,睡他这里。

其实也不能算睡,只是躺在那里出了半夜的神。他见皇帝衣袍下身微隆,有些讶异。

陛下如今身体逐渐转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