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康,寄宿在导师家中的奥古斯都年仅十四岁。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爱上了旅游,而且从未感觉到厌烦和疲劳。他经常会步行二十五英里之远,目的仅仅是为了参观一处华丽的教堂或者是游览一座沧桑的古宅。在奥古斯都被送回导师家中的时候,玛丽亚为了防止他误入歧途,给了他五个先令,但是这仍旧不能构成阻碍他远游的障碍,即便是口袋里连买一个面包的钱都没有,他也未曾放弃。有很多次,他饿得发昏,最后倒在了路边,对于那些路过的“普通工人”所施舍的食物,他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然而,他想要进入社交圈的心思要比一切曾引以为生活的东西更加重要,哪怕是对旅游的热情以及画风景画的喜好也不能够与之相比。在社交方面,他的优势得天独厚。首先,他的亲生父母就和许多乡绅家庭以及很多贵族有着血缘关系;其次,他的那生来就是贵妇命的养母更是在上流社会有着繁杂的关系。对他而言,不管这些亲缘关系是远是近,终究都与自己有着堂表亲的关系。
很多年来,玛丽亚·海尔一直体格孱弱,按照医生的建议,她应该搬到一个气候温润的地方修养——一个比霍斯特姆赛克斯的气候还要温润的地方。在此之前,她曾到欧洲大陆做过短途旅行,是奥古斯都陪同她一起去的。从剑桥毕业不久,奥古斯都他们便确定了长期旅行、居住海外的想法。为了在旅途中避免疏于照料,使自己过得体面些,玛丽亚还带上了自己的侍女和男仆。两年之前,朱里斯·海尔就已经过世了,不同于他亲属那般难以抑制的悲痛心情,他的教民们显得格外高兴。“莱姆”在玛丽亚·海尔出国后便被租给了朱里斯的遗孀。他们在游历大陆的时候速度非常缓慢,慢悠悠地穿过瑞士、意大利;当然,象征他们身份的马车是必须有的。他们一边游历,一边画了许多素描。马车里非常宽敞,里面装满了书籍;在旅途中,他们阅读了好几部整套的著作,有阿诺德的、吉本的、兰克的以及米尔曼的等。这在我看来真是一大壮举,非常了不起。奥古斯都两人抵达罗马不久,就立即在波波洛克广场租了一套公寓。几年前,奥古斯都的生父就已经去世,他的遗孀和女儿艾丝美拉达住在一起,奥古斯都称这位遗孀为“意妈”,很明显,就是意大利妈妈的简称。而奥古斯都的两个亲哥哥——弗朗西斯和罗伯特,一个在近卫军中服兵役,一个是在当警察。对于奥古斯都的这两个哥哥,奥古斯都并没有跟他们有过什么密切来往,所以这里我也仅仅是简单地介绍一下。与他们的父亲一样,这两兄弟在生活上大手大脚,但是他们却没有像他父亲那样有很多财产可以继承,最后死的时候身上也没留下几个子儿。还有一件事情,弗朗西斯做的一件事让其家人非常震怒——娶了一个他相识多年的女人。这个女人应该是弗朗西斯的情妇,只是奥古斯都在文章中表达得比较委婉罢了。在奥古斯都的自传中,仅仅是用了个脚注对这个女人进行了阐述:“和她出现的时候一样,在弗朗西斯生命即将结束的几个月里,他娶回的这个女人又归于一片混沌。”
之前,奥古斯都与他的生母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很少相见,他的生母也对他不怎么上心。但是现在两人的关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在罗马的顶级社交圈里,经常会出现她和她女儿的身影,倘若玛丽亚·海尔允许的话,她也会带着奥古斯都一同出席。因此,奥古斯都所结识的王子、公主、公爵和公爵夫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然而,“意妈”见奥古斯都的频率显然超出了玛丽亚所容许的范围。因此,有时候玛丽亚会让奥古斯都陪着自己,来破坏掉他早已与“意妈”约好了的会面。由此可以看出,哪怕是如同圣徒般的女人也难以抵御嫉妒的侵袭。
在国外,奥古斯图陪同玛丽亚·海尔游历了十八个月之久。由于玛丽亚开始怀疑奥古斯都有倒向罗马天主教的倾向,所以她不得不提前准备返程,不敢再多逗留。哪怕当时的奥古斯都身患病症,而且医生也警告她说他很难忍受英国冬季的严寒,但这仍旧没能阻止玛丽亚带奥古斯都回到那个新教国度(有着坚定信仰的国度)的决心。因为在玛丽亚看来,奥古斯都身体上所面临的危险远远比不上他灵魂所即将遭受的危险。奥古斯都对于不时穿过罗马街道的宗教队伍有多渴望,对大主教们身着红袍端坐在马车的威仪有多欣赏,对那些华美的天主教仪式有多羡慕,对这座仍旧视教皇为尘世君主的“永恒之城”有多敬仰,玛丽亚再清楚不过。她非常了解奥古斯都那轻浮的性格,所以她不能不担心。“在所有我见过的安于享乐的人中,你算是最会享受的了。”有一天玛丽亚对奥古斯都这样说道。在这句没有训斥和责骂的话语中,无不透露着玛丽亚那为之担忧的心情,因为安于享乐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生活状态。
当时,正是天主教在英国再度兴起的时候,最为大家所共知的例子就是纽曼和曼宁。许多人开始追随他们的身影,其中有声名不敌他们的人,也有地位远高于他们的人。许多家庭都因为这股风气的袭来而布满创痕。不幸的是,“意妈”和她的女儿艾丝美拉达也成了天主教的教徒。需要澄清的是,对于女儿想投入天主教,“意妈”曾极力阻拦过,因为对于这个孙女,她的祖母安妮·辛普森夫人还是抱着很大的期望的,倘若有一天她知道了艾丝美拉达改投其他教廷,必然会愤怒地将她的继承权剥夺。约翰·保罗爵士——奥古斯都的外祖父,在得知自己女儿加入罗马天主教后也是毫不留情地将她逐出了家门,并发誓再不与其相见。玛丽·斯坦利是主教诺威奇的女儿,也是玛丽亚的侄女,当她也抛开了新教祖辈的信仰投入天主教的时候,玛丽亚更加担心她亲爱的奥古斯都的处境了。
让奥古斯都成为一名教士,是玛丽亚自他小时候起就为他树立的目标,我想亲爱的读者们一定都还记得。玛丽亚之所以对他严格培养,没收他的玩具,教育他为他人舍弃自我,这一切都是基于这个原因——这个早已树立的目标;后来埃瑟婶婶的出现也对奥古斯都进行了非人般的痛苦磨砺,然而这一切都旨在让他能够习惯贫穷、困苦,让他明白快乐犹如魔鬼一般诱惑着他,应该时刻远离。丧失了领地及大部分财富的海尔家族并没有因此而衰落,因为丰厚的霍斯特姆赛克斯圣俸还掌握在他们手中。奥古斯都作为弗朗西斯·海尔的小儿子,有权将这一圣职继承下来。但是非常不幸,奥古斯都的长兄因为经济原因将这一圣职变卖了出去。玛丽亚·海尔想要让奥古斯都重新住回教长府的想法也破灭了,即便那里满载了他美好的回忆。但是她想让奥古斯都成为一名优秀的牧师的想法却从未因此而动摇。他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早已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他注定应该成为一名出身名门的神职人员,这与他的亲缘关系以及家族传统是密不可分的,而且选择这条路对他来说是既有利又有益的决定。在家族中,生产财富的人拥有两个主教的职位,不但如此,还担任着圣保罗的教堂主持;奥古斯都的两个爷爷,一个是圣亚萨主教,一个是温彻斯特的教士;他两个叔叔也是圣职者;他养母的姐夫——爱德华·斯坦利也曾经担任过诺威奇的主教,同时,爱德华的儿子亚瑟·斯坦利也已经成为坎特伯雷的一名教士。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必将拥有更加尊崇的位置。最后,这一切也的确都成为了事实,奥古斯都当上了威斯敏斯特主教,并且娶了奥古斯都·布鲁斯小姐为妻,与此同时,他还得到了维多利亚女王的青睐,彼此成为密友。其中,雷文华斯家族、斯特拉斯摩尔家族以及埃尔德利的斯坦利家族等,都是这条道路上的同行者。在如此有利、如此丰富的社会关系下,奥古斯都如若不能取得先机倒有些说不过去了。这个时代,虽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身兼数职的时代,但是,无论是其自身的能力还是他那些位高权重的亲戚,都足以让奥古斯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高、越走越远。
在意大利,当玛丽亚·海尔得知奥古斯都不希望被授予神职的时候,这是多么让她感到震惊呀!我们也可以想象,奥古斯都当时的心里也是充满了紧张和歉疚吧?不管是从世俗的角度,还是从宗教的角度,奥古斯都这样的做法都显得有些好坏不分,而且很愚蠢。玛丽亚对此也是充满了难言的苦涩,全部化作了泪水流淌而下。作为一个真诚的基督教徒,面临奥古斯都不想担任神职的想法,她显得有些无能为力了。最后,她还是尊重了奥古斯都的决定,因为她是爱他的,尽管这样的决定让她感觉心碎。回到英国后,这一决定被他的家族成员知晓,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因此很激动、很愤怒。面对家人们的质问,奥古斯都既找不出一个很好的拒绝担任神职的理由,又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说法,只能以“这个不是他的志向”作为借口。但这样的借口却引起了埃瑟婶婶的不满,她认为,如果是这样的话,玛丽亚应该更加坚持最初的决定。不管他是在去意大利之前,还是在他从意大利回来之后,他都是一个忠实的新教徒,所以,他的新教信念未曾受到过冲击。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他这样坚持放弃神职只是为了使自己的人生得到放纵,变得碌碌无为。
而产生这一决定的根本原因,就是奥古斯都太过厌烦宗教了,仅此而已。每个礼拜,他都要被迫参加两个礼拜式;每一次,他都要忍受朱里斯叔叔的长篇累牍和布道,犹如听天书一般;此外,他还要忍受玛丽亚·海尔同她的亲友间的有关信仰的高谈阔论,这一切,无不让他厌烦透顶。奥古斯都从小就经历着以灵魂救赎为名的严苛生活,对此亲身经历的痛楚,他恨透了毛瑞斯的女眷们,恨透了她们对于宗教的狂热。在我结识奥古斯都的时候,他已经摆脱了星期天进教堂的习惯。但是对于家庭祷告的习惯,他还是保留着的,当然,这对于他来说只是对社交的一个态度罢了,这能够让他看起来更符合一个古老世家的绅士风度。
奥古斯都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便成了主要的问题。在大英博物馆,他曾试图求得一份书记的职位,但未能得偿所愿。最后,他接到约翰·穆雷的委托写一部《伯克郡、巴克郡和牛津郡旅游指南》,当然,这都是在亚瑟·斯坦利的全力相助下才得到的机会。很显然,这份工作就像给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对于一个喜欢四处周游且喜欢结交自己感兴趣的人的年轻人来说,这份工作再适合不过。后来,他也真的因此碰到并结交了许多他中意的人物,以及一些新的“远房表亲”,并且常常被招待进豪宅中做客。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玛丽亚住进了“霍姆霍斯特”并且卖掉了原来的“莱姆”。因此,“霍姆霍斯特”也便成了奥古斯都终身的住所。那本旅游指南奥古斯都写得很成功,也深受广大读者的欢迎,因此,他再次接到了约翰·穆雷的邀请,写一部与此类型相同的书,并且给了他选定主题的权利。最后,诺森伯兰和达勒姆成了奥古斯都的最终选择,并由此开始了他的创作之路。很快,一系列的旅游指南便出自于他手,奥古斯都·海尔的大名也开始为观光者所熟悉,并影响到至少两代欧洲观光者。在他编排的著作之中,有着全面而实用的旅游信息,其间大量引经据典,这使得他的著作极具创意。其中,教会的神父、艺术评论家、诗人和历史学家以及《新约圣经》便成了他引文的主要来源。他的自尊心会在一位诚心的游客看到他的引文时而得到非常大的满足,这段引文可能来自于贺拉斯、维吉尔、苏埃托尼乌斯、奥维德,抑或是来自于一部不起眼的生僻著作。
然而,就是这种旁征博引的习惯,后来给奥古斯都带来了一些麻烦。在他所写的指南中,有一部叫作《中北意大利城市》,在没有征得史学家弗里曼同意的情况下,大量引用了他的著作作为引文。很快,奥古斯都就遭到了弗里曼的指责,说他的行为是从头至尾的剽窃,是让人不齿的行为。对此,奥古斯都伤心至极。奥古斯都认为,弗里曼的行文风格极其古板、啰唆,这使得他文章本身的价值极易遭到人们的忽视,他摘录弗里曼的文章是为了帮他,使他得到人们的关注。在对此事的评述中,奥古斯都加了一个注解:“无须多言,在此事发生以后,我以极快的速度将弗里曼先生作品的引用部分全部删除了。”他的这一举动直接将刚刚被他从默默无闻中拯救出来的历史学家又重新打回了默默无闻的状态之中。出现这样的效果,非常合他的心意。
对于这本指南,还曾有一篇指责他的文章被刊登上了《阅览》杂志。奥古斯都对此曾言:“这是极为恶毒且有侮辱性的行为”。这篇文章明确地指出了奥古斯都在没有注明出处的情况下抄袭了莫雷《旅游指南》的证据——两本书出现了同样象征性的错误。事实上,奥古斯都也的确是这样做的。然而这则事件却未曾对奥古斯都造成任何影响,他的旅游指南依旧深受广大读者的欢迎。奥古斯都的《漫步罗马》到了19世纪末期已经出了十五版,《漫步伦敦》和《漫游西班牙》出了六版,《佛罗伦萨和威尼斯》也已出了五版。虽然他也曾写过有关西班牙、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以及荷兰的书,但是限于他对这些地方的了解,写出的东西都比较肤浅。不过,对于意大利和法国就不一样了,哪怕是在今天,他对这两个地方的了解仍旧是无人能及的。
玛丽亚和奥古斯都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大多数时光都在意大利和法国度过。玛丽亚经常疾病缠身,奥古斯都也常常衣不解带,照顾得非常细心周全。在玛丽亚身体条件还允许的情况下,奥古斯都常常在上流社会中进行交际,并举行聚会邀约一些出身良好的女士一起画水彩画;此外,他还带领她们游览罗马,一一点评出各个参观对象的历史渊源以及艺术价值。此时的他,站在一群充满仰慕的女士中间,俨然是众人的焦点。
由于父亲的银行破产,“意妈”的经济状况遭到了严重的损失。而她余下的财产也被她的私人律师侵吞一空。1864年,“意妈”去世。四年后,她的女儿艾丝美拉达也随她而去。1870年,玛丽亚·海尔也去世了。在玛丽亚去世的一段时间里,奥古斯都的经济状况一度十分紧张。他和玛丽亚的关系是如此亲密,使得玛丽亚根本没有预期到她死后奥古斯都独自在人世间徘徊的场景;也正如奥古斯都所说,她对于奥古斯都将来靠什么生活没有做任何安排。在这段时期,奥古斯都仅仅依靠“霍姆霍斯特”以及一年六十英镑的生活费维持生计。至于后来事情是如何安排的,他没有给出详细的解释,总之,他最后还是继承了玛丽亚的遗产。然而他却不得不为每份遗产上缴百分之十的遗产税,出现这一状况是因为他不是法定继承人,对此,他常怀气愤和抱怨。对于自己的收入,奥古斯都的口风很严,因此我也毫不知情;但是他现有的经济状况却足以让他经常向家中呼朋引客,游览一些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并且将霍姆霍斯特装饰得更加气派一些。除了这些,他还能剩下一些钱进行投资,而投资的对象常常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投资黑洞。他常常以绅士自居,并不认为自己是一名职业作家,而他最初的写作动机也很纯粹、很简单——无私地帮助游客更好地欣赏自然与艺术之美。他自己的作品全是依靠自费出版的,但是在财富上,他所出版的这些书也给他带来了一笔极为可观的回报。
奥古斯都的生活在玛丽亚·海尔死后开始遵循着某种规律,并一直得以保持。奥古斯都经常会出国,这只是为了写旅游手册的需要。回到英国后,在“霍姆霍斯特”他经常会接待接连不断的宾客,有的时候,他也会去一些乡村宅地拜访、做客。在伦敦的哲曼大街,他有一间房。他经常去雅典娜俱乐部吃早餐,而且每次都是坐同一张桌子;在俱乐部的图书馆里,他会工作一整个上午,直到中午需要外出午餐时才停止。下午,他会去拜访朋友,或出席一些茶会、酒会;到了晚上,他会出门赶赴晚宴。在他的日记中,有一天记录着这样一句话,充满了不祥的气息:“五月十五,在圣巴塞罗缪举办绘画聚会,这里是那样的肮脏却又非常亮丽。这还是今年第一次没有人邀请我参加晚宴。对此,我感到无聊至极。”奥古斯都终生未娶。但从他的自传中我们得知,他曾一度考虑过婚姻,这都要归结于这句神秘的话:“今年(1864年),我一度有着非常强烈的愿望去做一件事,但这与我对母亲的心无旁骛完全不符,因此,这个念头和随之而来的希望也就被打消了。”倘若我理解得没错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中意于一位家境殷实、社会关系良好的年轻女子。但是在经济上,奥古斯都却不得不依附玛丽亚·海尔而生存。奥古斯都所讲的打消他结婚念头原因的真实度我们没理由怀疑,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婚姻如果没有得到玛丽亚的首肯,他的经济来源就会被断掉。他的家族传统也的确如此。而且在我的印象中,奥古斯都并不是一个满怀激情的人。他曾跟我坦言,他直到三十五岁才有了第一次性经历。他是以黑色的十字标记在当天的日记里记录这种事情的,大约每三个月会出现一次。在这种事情上,大多数男人会言过其实。因此我也严重怀疑奥古斯都在这种事的频率上夸大其词,以达到在我面前炫耀的目的。
奥古斯都曾在玛丽亚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里与她谈及一件事——为她写一本书,叫《纪念平静的一生》。最初,玛丽亚对这个想法付之一笑。但是经过一两天的考虑之后,玛丽亚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认为,在上帝的指引下,自己这简单的一生倘若能够在他的记录中给予其他人更多的帮助,那她就同意。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一些日记和信件,给予奥古斯都尽可能的帮助,并且在材料的编排上也给了奥古斯都很多指点。奥古斯都也不再拖延,直接动笔写作,并且能够有幸将最初的几章在玛丽亚去世前读给她听。在玛丽亚去世后的那个冬天,奥古斯都闭门谢客,一直到这部书完成为止。发现了他的举动之后,他的表亲们表现出了极度的愤怒,其中以斯坦利家族为甚。他们甚至发出了这样的威胁——一旦奥古斯都发表了有关玛丽亚的姐妹斯坦利太太的信件,他们将不惜采取法律措施予以制止。而已经成为威斯敏斯特主教的亚瑟·斯坦利则说服了约翰·穆雷,使其向奥古斯都的出版商施加压力,试图阻止奥古斯都出版这部书。然而这部书终究还是出版了,而且再版仅仅是在出版的三天之后。毋庸置疑,这部书在美国和英国所获得的巨大成功是公认的。“朝圣者”为了观摩奥古斯都笔下的各个场景亲自从美国赶来。在一次午宴中,奥古斯都遇到了卡莱尔。卡莱尔对他说道:“我很少会因为某件事哭泣或者落泪。但是您写的这部书当真让我泪如雨下。当我看到亲爱的奥古斯都抓住机会,一举获得玛丽亚的芳心的时候,我的心顿时犹如顿悟般变得明朗起来。”
当初的那个世界已经离我们而去,现在能够很动情地读完奥古斯都那两大卷传记的人已经很少了。单就我自身而言,就感觉这本书很枯燥、乏味。在这本书里,有关海尔家族以及莱彻斯特家族的叙述必然是少不了的,而且数量很多。互相通信似乎是这两个家族成员的一大爱好,而且每次通信的长度都让人惊叹。同时,对于他们读信的耐心也不得不感叹。当遇到有亲友去世的时候,这些人的信件中会遍布由衷的慰问以及一些极为赤诚的劝解,但是在这些信件中,文字上的善用辞藻却让人感觉那些应有的诚意是如此的不真实。当然,对于上一代人感情抒发的方法,我们这一代人也不应妄下评断。上帝在他们的脑海中是始终与之同在的,“来世”是他们的话题中经常出现的词语。有时候,奥古斯都会不怀好意地这样写:随着他们年龄的越来越大,他们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大谈期待“天国的圣临”,而是对此变得心事寥寥的样子,“知道天国终究会有一天降临就已经足矣”。
奥古斯都在《纪念平静的一生》这本书上取得了巨大成功,这使得他备受鼓舞,在同类作品的创作上也是信心满满。随后,《本生伯爵夫人》《弗兰斯家族的生活与书信》《厄尔汉姆的戈涅家族》《两个高贵人的故事》以及几部其他作品都由奥古斯都创作并出版。坎宁夫人夏洛蒂和沃特福德夫人路易萨是《两个高贵人的故事》一书中的两个主人公。这本书的可读性哪怕到了今天也未曾变淡。其中有几个章节非常有趣,即在1815-1830年,斯图亚特·德·罗塞勋爵(两位女士的父亲)出任巴黎大使的那个桥段。
奥古斯都结识沃特福德夫人是在为莫雷编写《达勒姆及诺森伯兰旅游指南》收集资料的过程中。从那以后,他每年都会去拜访一次沃特福德夫人,从一开始的福德,到后来的海-克里夫,从未间断。当然,对于奥古斯都这样有许多豪宅敞开门欢迎的人来说,像沃特福德夫人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每年,他都会接到很多地方的邀请,于是,他得以游览一幢幢城堡,观赏一处处花园,拜访一座座厅堂。对于垂钓、狩猎及射击,奥古斯都一窍不通,因此,他不是什么男中骄子。在他的人际关系中,相处融洽的大多数是老人,只有几个是同龄的男性朋友,而这几个男性朋友也大多是他在牛津时的旧识,或者是和他的宗教观相近的人。在面对他们的豪宅及陈设的时候,奥古斯都独有的热忱表现让他们十分受用。然而,有些时候他的这种热忱表现也会遭受到严峻的考验,而且远超其承受的限度。例如,有一次他去参加艾略特港的拜会。在车站受到迎接后立即被主人家带去参观房里的画作,花园里的花卉及每一条林间小道。奥古斯都在日记中这样尖刻地记录:“在向客人展示的时候,应该有个度。显然艾略特勋爵不具备这方面的常识。”
奥古斯都最为如鱼得水的时候是在女士们面前。她们乐于和奥古斯都一起画素描,自豪于他对当地名胜古迹的热忱,因此,每天驾驶马车带着他去造访附近的豪宅、精美的教堂以及罗马的遗迹便成了她们乐此不疲的快事。那时,距离留声机和录音机的问世还很远。绅士们在活动了一天后都会回家;而女士们在午茶过后也各自回房休息,到了正餐的时候,她们再重新整理装束下楼。此时的奥古斯都也会回到他的房中记录日记。在晚餐后到就寝前的这段时间,音乐和交谈成了众人的主题。奥古斯都会在此时向人们展示他素描的技艺,和他趣味相投的人也不吝展示自己的作品。而所有在嗓子上有特殊才艺的人都会被要求演上一段。作为一个出了名的故事大师,奥古斯都在此时便展现出他耀眼的一面。在哈罗,当奥古斯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因此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开始搜集一些故事素材,并全部记录在他的日记里。基于他游历的经历,他的段子中大多讲的是鬼故事,因为所有他访问过的古宅中都会有一只鬼住着。这些鬼或是吓唬那些不幸住宿在此地的客人,或是与家族中某个成员的死期息息相关。这些鬼的行为方式大多乏味而缺少创意,但是奥古斯都却能有声有色地讲起这些故事来。每当有人问起他是否怀疑过这些故事的真实性的时候,他的回答都是对这些故事的真实性确信无疑。这使得所有的听众都不禁打起了冷战。当然,鬼故事只是奥古斯都所有故事中的一种,除此之外,他对于心灵感应,超能感知,预知未来以及一些有关意大利和西班牙贵族的让人震惊的传说也稍有涉猎。在这一特长上,他很下功夫磨炼自己,因此在营造惊悚气氛上也独具所长。当然,这其实也是他所拥有的很重要的社交财富。
谈及在“拉比”做客的时候,奥古斯都说他每次逃回房间的时候都会有仆人来敲房门,说楼下的客人都希望他能下楼接着讲故事。“这一直都是人们对于故事的无穷无尽的渴求。”奥古斯都这样说道。在讲故事方面,他的名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有人在荷兰宫特意安排了一场聚会,目的就是为了请他给公主殿下讲故事,原因很简单——路易萨公主愿意屈尊聆听他的故事。
能够让奥古斯都与之往来的大多都是一些高雅且志趣相投的人。有关宗教的一些话题是他们交谈中经常涉及的。由于奥古斯都出身的关系,他对这些问题自然是见多了,甚至还可以详细地叙述出来。但有些时候,在他看来主人家的宗教态度有些太过僵硬、古板了。例如,有一次他在乔治·莱德尔的家中做客,发现星期天是非常庄重的一天——上教堂、读祷文、在家中听取布道(这些布道词往往都是些长篇大论),这一切几乎占用了整个星期天。哪怕是在平常的日子里,这家人在早祷结束后也还要将当日旧约《经书》和《诗篇》一篇篇地读完才允许出门。
与文人交往是奥古斯都不太擅长的。在我看来,文人在他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个可以为他提供素材的资料源罢了,也或者是他在午宴或晚宴上娱乐众人的噱头而已。有一次,在玛丽亚·海尔的带领下,他们拜访了华兹华斯,华兹华斯为他们献上了生动的诗朗诵,当然,这些诗都是他自己写的。同时,华兹华斯也对自己和自己的诗侃侃而谈。奥古斯都这样评价他:“虽然他并不虚荣,但是自负却很严重。”这两者之间有着很微妙的差别。我想奥古斯都的大意是在说华兹华斯丝毫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而是一直沉浸在对自我的过高评价中。对于虚荣和自负这两种情况,人们更愿意去接受虚荣的情况。因为虚荣的人往往会很在意别人的看法,而且我们的评论也会得到他的高度重视,使得我们的自尊心得到满足;而自负则起到了相反的效果,自负的人对于周围的评论丝毫不在意,这就使得我们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和挫败。
还有一次,奥古斯都在格利维尔太太的带领下访问了丁尼先生。丁尼先生给了奥古斯都这样的第一印象:“虽然外表上丁尼先生有些不修边幅,但是他过分苍老的面容却有效淡化了这一点。在行动上,他表现得粗鲁而僵硬,没有丝毫诗意可言,仿佛生活中一切乏味、平凡的东西都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身体之中。”和其他人一样,丁尼先生也要求奥古斯都能再多讲几个故事,但是他却是个很特别的听众。“他总是在我讲故事的过程中问一些问题,使我的故事中断,这可真是个讨厌的听众。”奥古斯都回忆时这样说道,“但总体上,这位诗人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因为他能够在如此多的赞誉面前一直表现得很谦逊。”在卡塞顿夫人家里,他还遇到了“勃朗宁先生”,但是奥古斯都对他并没有一个很深的认识,只是在后来评价他时引用了一段洛克哈特的话:“因为他为人不是很死板,所以我还是很喜欢他的为人的。”这也算是对他的赞许吧。奥古斯都年幼时,卡莱尔曾经到霍斯特姆赛克斯的教长府做过客。“那里的人不是很欢迎他。”奥古斯都回忆道。奥古斯都曾在伦敦见过卡莱尔,但是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艾申波顿夫人有一次带着奥古斯都到谢内罗探望了一下这位所谓的“切尔西智者”。“当时的他为着自己的健康状况抱怨连连,并且坐立难安。从他的话语中,我能够听出他想给予魔鬼最残酷的惩罚就是将自己的胃永生永世替换给他。”卡莱尔有一次在艾申波顿夫人家中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话语中的形容词冗长得不见边际,让人们根本不能够与他对话,甚至有些时候就连他自己也完全迷失在自己的话语之中。在德坤尼夫人家中,奥古斯都还曾见过奥斯卡·王尔德。奥古斯都这样描述:“德坤尼夫人一句‘你这可怜的孩子在胡乱说些什么?’使得想要语出惊人的王尔德顿时无言以对。在一座乡间的宅地里,他的一位朋友曾遇见过王尔德,此时的王尔德看上去脸色苍白。一位客人关心地问道:‘王尔德先生,你怕是生病了吧?’‘我没有病!昨天,我在森林里采了一株报春花。它病得那样严重使得我不得不花费整晚的时间来照看它。所以,我只是累了。’王尔德这样答道。”
与文人之间的交往奥古斯都的经历也就仅限于此。他年轻时曾对众议院发言人丹尼森景仰有加。在温顿城堡,他们曾一同做客,奥古斯都对于他那“连绵不断且让人轻松愉快的闲谈”本事煞是钦佩。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这项社交能力的重要性。根据我的回忆,奥古斯都在这方面曾有意识地去着重培养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能够体现奥古斯都所做出的贡献的价值就是他所接受的晚宴邀请,倘若他的出席能够抵得上这顿饭钱,那他每晚都会接到邀请也就不足为奇了。不管是在聆听上,还是在交谈上,奥古斯都都能够把握得很好。当时人们最为推崇哪种类型的口才,我们可以通过奥古斯都所讲的一个例子窥得其中奥秘。罗杰斯,当时的银行家诗人,很善于交谈。还有一个被人们称之为“酷夜”的年轻人,叫莫可顿·弥尔尼斯,脸皮厚,也很善于交谈。“罗杰斯每次在弥尔尼斯即将开口的时候都会恶狠狠地对他说:‘你也想来一手是吗?’然后便以找自己的帽子为理由将接下来的场子让给弥尔尼斯。”在奥古斯都与这位厚脸皮的年轻人结识的时候,这位年轻人已成了霍顿勋爵。虽然这位勋爵有些过分的虚荣,但是奥古斯都仍旧与之交往甚密。霍顿勋爵喜欢招待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或者无足轻重的客人,奥古斯都不得不报以一声哀叹。有一次,奥古斯都应邀参加他组织的一次聚会,“参加的客人几乎全是作家,有诗人弗朗西斯·道尔爵士以及史文明;有小说家布莱克、詹姆斯和耶茨;有浑身金光闪闪、充满异国情调的女诗人辛莱顿太太——维奥莱·费恩;有朱利亚·沃德·豪太太以及她的女儿;还有一个是刚刚写了一篇名为《新共和国》的俏皮杂文的马洛克(他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成了勇士)。这可谓一个非常奇怪的组合。”而且这些人都不是奥古斯都平时所习惯并经常交往的那类人。
在讲故事上,霍顿勋爵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此外,他在“轻谈”上也是妙趣横生、题材丰富。我想奥古斯都最聪明的举动就是没有和他在这方面有所比试了。但是面对其他人,奥古斯都就不会丝毫手软,例如那些在宴会上无足轻重却又时时想在重要人物面前抢风头的人。在社交圈中,奥古斯都极其不愿意遇见亚伯拉罕·海沃。奥古斯都用两个注解对这个人进行了简单描述:“在聚会上,他一直致力于让人们乐于聆听他的讲演,而且他说的一些话也颇有些水平和道理,因此他也经常能够接到敬仰他的人的邀请。”当然,奥古斯都这样写已经显得他并不是很出众了。另一个注解中是这样记述的:“据档案记载,海沃早年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乡村律师。他所认为的最高价值就是以文化人的身份在贵族圈子内与人交往,他也的确在这方面取得了应有的成功。他的语言中充满机智、幽默,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但有时候语言却非常刺耳,甚至粗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