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我问一个私人问题吗?”苏利文问哈洛威。
哈洛威回头看坐在飞船侧边座椅上的苏利文。飞船没有专门的载客设计,侧边座椅可以坐下两人,但不太舒服。苏利文没有抱怨。
“你不救我,我就被揍死了。”哈洛威回答,转回去留意前方无穷无尽的丛林,他的飞船穿行于丛林之上,飞向他的树屋,“这样可以换来好几个诚实的回答了。”
“你为什么被吊销律师资格?”苏利文问。
哈洛威有点吃惊。“好吧,我没预料到你要问这事,”他说,“我以为你想问我和伊莎贝尔之间怎么分手的。”
“这事我听伊莎贝尔说了,”苏利文说,“反正听了她的版本。但她说你不愿意谈为什么被吊销资格。”
“想查出来也不难,”哈洛威说,“新闻上都写了。我不愿意谈是因为那也是因为我犯傻。”
“你这么说的话,我肯定想听听看。”苏利文说。
哈洛威叹了口气,按下自动导航,转过座椅面对苏利文。“显然你知道我曾经是律师。”他说。
“显然知道。”苏利文说。
“其实我以前和你一样,”哈洛威说,“给大公司当法律顾问,在阿尔斯特拉。”
苏利文皱着眉,在脑里寻找这公司的信息。“制药公司。”他终于想到了。
“嗯。一群只会嚷嚷的人创立的,想通过植物制药来拯救亚马逊热带雨林,”哈洛威说,“但计划不成功,他们又用回老法子,在实验室里合成药物。大概十二年前,他们的药‘单多思’获批上市。”
苏利文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我记得那药。”他说。
哈洛威点点头,很少人不记得“单多思”。它作为一种安全的儿童用助眠减压药推出市场,专门针对儿童有别于成人的脑部神经化学物而设计。刚开始卖得很好,直到一个阿尔斯特拉的高层把生产外包给一家塔吉克斯坦的供应商,美其名曰降低成本,帮助发展中国家的经济,但事实是这个高层从供应商那里拿了很大一笔回扣。
塔吉克斯坦供应商为了降低自身的成本,将药物的三种有效成分中的两种换成了成本更低的催眠化学剂,改变了化学成分的组成,从而改变了药物的效用。200名儿童死亡,还有600名陷入了沉睡,他们的脑部再也无法醒来。
“你参与了集体诉讼案?”苏利文说。
哈洛威摇头:“我为高层的刑事指控辩护。乔纳斯·斯登,他被控刑事过失杀人,阿尔斯特拉公司被控企业过失致死。斯登自己找了律师为杀人指控辩护。我参与了企业过失致死罪名的辩护。两项指控合并审理,在同一批陪审团前过堂。”
“那你做了什么导致被撤销律师资格呢?”苏利文问,“你干预陪审团了?贿赂法官了?”
“我揍了斯登。”哈洛威说。
“哪儿?”苏利文说。
“正中脸颊。”哈洛威说。
“不,”苏利文说,“我想问的是,你是在法庭上揍他的吗?”
“对,”哈洛威说,“陪审团、法官、律师还有几个记者都看见了。”
苏利文凝视哈洛威好一会儿,满脸疑惑。“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他最后问出口了。
“呃,如果你问北卡罗来纳州律师公会,他们会说因为辩方走投无路了,于是我揍斯登,造成陪审团的偏见,目的是争取无效审判,这种做法不能容忍。”
“你成功了么?”
“后来审判是无效了,”哈洛威说,“想来也是。但不是我争取的,因为我不是为了无效审判才揍他的。”
“那你是为什么?”苏利文问。
“因为他是个混蛋,铁石心肠的人渣。”哈洛威说,“我们在庭上听着那些家长作证,他们的孩子服用了我们的产品,就因为斯登光顾着中饱私囊没空管产品线,他们的孩子没了。这些为人父母的在席上都要哭瞎了,我坐在斯登旁边,他一直笑个不停,好像在看家长们为了肥皂剧的角色试演,而他是评委,评判他们的表演到不到位,够不够格。我后来忍不了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转脸我一拳揍扁了他的鼻子。”
“蠢透了。”苏利文说。
“的确蠢,”哈洛威说,“但感觉好极了。”
“揍德里斯也一样蠢。”苏利文说。
“但那感觉也好极了。”哈洛威说。
“我给你个建议,无论如何,老揍人是过不好日子的,”苏利文说,“第一次你被吊销律师资格,第二次你差点送了命。经验表明,揍人对你以后没什么好处。”
“我接受你的建议。”哈洛威说,“最后,审判无效,我被炒了,还被吊销资格,北卡罗来纳州州律师公会告诉我,要么就干预陪审团这项控罪接受传讯,要么离开地球。所以我来这儿了。”
“斯登后来怎么样了。”苏利文说。
“重新审判时,他在法庭外的石阶上被枪杀了,”哈洛威说,“其中一个服药致死儿童的爷爷在审判前从医生那里得知他身患四期肺癌。他回家拿了枪,正中斯登双眼之间,然后向石阶上守着的警察投降。街坊邻居凑钱给他交了保释费,检察官能磨蹭多久就磨蹭多久,好让这位老人在家里安然去世。”
苏利文摇了摇头,“即便这样也不能算对。不比你做得对。”他说。
“我想是不对。”哈洛威转身回到飞船的控制系统,确保没有偏离航道。航道没有偏离,他又补了一句:“但有时候,做错了感觉才对。”
“在听证会上说伊莎贝尔撒谎,她说你教你的狗去搞爆破是个谎言,那感觉也对吗?”苏利文问。
“哦,那件事,”哈洛威说,“现在你倒是想谈我和伊莎贝尔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想把事情始末都弄清楚而已。”苏利文说。
“我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为那件事辩解,”哈洛威说,“如果听证裁定我不当行为属实,我的勘测合同会被撤销,而我不能被撤销合同。你还记得我不能回北卡罗来纳州吧。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知道一旦这么做我和伊莎贝尔之间就完了,但我别无选择。”
“她还喜欢你。”苏利文说。
“她只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她觉得我只配那么点儿好感。”哈洛威说,“她更喜欢我的狗。”
“狗又没有在听证会上撒谎。”苏利文说。
“他们没叫狗去作证。”哈洛威说。
“你这人很有意思,杰克。”苏利文说,“我要是能知道你在揍斯登和出卖伊莎贝尔的时候想什么就好了。”
“啊,我觉得问题就在这里,”哈洛威说,“显然有时候我什么都不想。”
“我觉得你想了,”苏利文说,“只不过你先想到自己。等面对后果的时候才轮到‘什么都不想’。”
哈洛威又回头扫了一眼。“你知道吗,马克,”他说,“如果你没什么意见的话,我真的希望你能换一个话题。”
他们一降落,哈洛威就把苏利文带到卡尔和毛毛们面前。他在飞行过程中已经和律师先生说起过毛毛了,以免吓着他。苏利文从容自若地和动物们见了面,迎向伊莎贝尔。苏利文和伊莎贝尔亲吻着问候彼此,哈洛威出于礼貌别过脸,却发现毛毛一家子可没这打算。它们光明正大地盯着这前所未见的人类互动方式看个没完。
苏利文也发现了。“在我被选上返校舞会国王以后,接吻还没碰上这么多观众呢。”他说。他弯下腰仔细观察小家伙们。它们也围着他,同样好奇地打量着。卡尔比毛毛们见过的人类多,不觉得苏利文很稀奇,于是径直冲着它的主人来了。
伊莎贝尔看了看哈洛威。“你活下来了。”她说。
“多亏了马克,”哈洛威说,拍了拍他的狗,“谢谢你帮我传信让他来。”
“你难道以为我不会帮你。”伊莎贝尔说。
“当然不是,”哈洛威说,“我们都分手那么久了。”
伊莎贝尔笑了。
这时候宝宝已经抱住了苏利文。“它们太可爱了!”他轻轻地拍着宝宝,“尤其是这只,这姑娘让我想起我以前养的猫。”
“事实上不是姑娘。”伊莎贝尔说。
“真的?”苏利文很吃惊。
“真的?”哈洛威也是。
“真的。”伊莎贝尔说,“这就是你先入为主的后果。”
“上次见面你也还把宝宝当成雌性呢。”哈洛威说。
“那是我以为你检查过了,杰克。”伊莎贝尔说,“我早该知道你不会。”
“多谢。”哈洛威说。
“不客气,但我不是那个意思。”伊莎贝尔说,“这个星球上的其他高等动物都是有性生殖的,但它们只有一种性别。这里所有生物都能生成含有单套染色体的生殖细胞,能使其他细胞受精,但同时也具有培育幼体的生殖腔,有卵生也有胎生,视品种而定。”
“这么说,它们是雌雄同体。”苏利文说。
“不。”伊莎贝尔说,只见苏利文一脸困惑,“如果在地球,你可以那么说,因为那里有两种性别。但这个星球的动物从来就没有发展出雌雄的差异。这里只有一种性别。生命在这里是单性的。”她的目光回到哈洛威身上,“这点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说我早该知道,杰克。”
“那么你确定我们的毛毛朋友不分公母全一样啦。”杰克说。
“相当确定。”伊莎贝尔说,“它们的性器官和其他大型生物是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哈洛威说。
“显然因为我检查过。”伊莎贝尔说。
“啊,好恶心。”哈洛威说。
“你当生物学家可绝顶糟糕,杰克。”伊莎贝尔说。
“我必须站在杰克这边。”苏利文说,“的确让人够别扭的。”
“谢了,马克。”哈洛威说。
伊莎贝尔气鼓鼓地看着他们:“你们俩有完没完?”
“所以它们就像克隆似的?”苏利文说着,放下宝宝,观察其余的毛毛。“可是它们看着不像啊。”
“它们不是克隆动物。”伊莎贝尔说,“如果它们和这里的其他生物一样,它们的生殖细胞外应有一层蛋白膜,每个个体的蛋白膜互有差异。具有相同蛋白膜的生殖细胞不能相互融合。只有当遭受环境压力,身体的化学物质改变,生成没有蛋白膜的生殖细胞,才有可能出现克隆。但这种情况非常罕见。”
“现在你是在炫耀你懂得多了。”哈洛威说。
伊莎贝尔吐了吐舌头。“我写了篇相关课题的论文。”伊莎贝尔说,“如果我没记错,杰克,你说你读过的。”
“我也许读过,”哈洛威说,“不代表我懂啊。”
伊莎贝尔不屑地喷了喷鼻子,然后指向毛毛们,而毛毛们已经听厌了,已经四散开去各自活动了。“这肯定了一件事——毛毛确定无疑属于这个星球。它们的总体生物特征和这个星球上的其他脊椎动物一致,也与周围环境适应良好。我基本可以判断它们是当地生物,但收集一些生物证据当然更好。我已经采集了一些基因样本,拿回实验室对照一下就能确认。一旦我确认好了,我就可以开始下一步工作了。”
“天啊,”哈洛威说着,“她又来了。”
“下一步什么?”苏利文说,看看伊莎贝尔,又看看哈洛威。
“你女朋友心意已决,非说我们的毛毛小朋友是人类。”哈洛威说。
“人类?”苏利文重复了一遍,转身看伊莎贝尔。
“对。”伊莎贝尔说。
“是智慧生物人类?不是‘我把我的宠物们当人看’那种人类?”苏利文问。
“这么难以置信吗?”伊莎贝尔说。
“有点。”苏利文说,“它们的确很可爱,很友好,似乎也很聪明,我已经想给我亚利桑那州的侄女带一只了。但这不代表它们是人类啊。”
“再次谢了,马克。”哈洛威说。
“显然你们俩之间有意见分歧。”苏利文眼睛还看着伊莎贝尔,但冲着哈洛威点了点头。
“嗯。”伊莎贝尔对他说,“但不像杰克,他只盼着毛毛别妨碍他发财,我有别的事可做。在他跑去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
“——差点被扎拉速龙吃掉的时候。”哈洛威补充道。
“——我花了很多时间观察毛毛们,观察它们怎么生活,录像还有记笔记。”伊莎贝尔说,“我来这里一礼拜了,不算很长时间,但我已经能确信这些动物不可能不是智慧生物。”她回头问哈洛威,“你差点被扎拉速龙吃了?”
“对啊。”哈洛威说。
“你怎么不说呢?”伊莎贝尔问。
“我给你留言的时候已经脱离了被消化的危险,”哈洛威说,“我需要你担忧我接下来要做的事,而不是我已经做了的事。”
“你也还是应该告诉我。”伊莎贝尔说。
“你已经不是我的女朋友了。”哈洛威说。
“我还是你的朋友。”伊莎贝尔说。
“这样下去有结果吗?”苏利文打断了他们,“虽然你们俩的人际关系很有趣,我还是想回到这些小家伙也许是智慧生物这个话题上。这就是你叫我来的原因对吗,伊莎贝尔?”
“抱歉,”伊莎贝尔说,“碰上杰克我就这样。”
“我发现很多人碰上他都这样。”苏利文说,“这点我知道了,先放在一边吧。”
“好的,没问题。”伊莎贝尔说,又瞥了哈洛威一眼。
虽说是站在前男友的尴尬立场,哈洛威相当佩服苏利文轻而易举地就把伊莎贝尔引回到正题上去了。这事哈洛威从来办不到。每次他惹毛伊莎贝尔,他越是试图平息她的怒火,最后越是不欢而散。他们总是争持不下,到头来两人之间总有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情绪。应该来说,哈洛威能巧妙地化解争端——他当过出庭律师,还是行家里手,直到他在斯登的鼻子上来了那么一下——但伊莎贝尔身上就是有种特质让他想吵架,这对谈恋爱可不好。
“等一下。”哈洛威开口,伊莎贝尔和苏利文一起偏头看着他,“伊莎贝尔,你说得对。”他说,“我应该告诉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对不起。”
哈洛威几乎能看见伊莎贝尔眼里闪过各种讥讽的回应,惊讶于他竟然真的道歉了,还是真心道歉。然后一切回应都消失了。
“谢谢你,杰克。”她最后平静地说。他点点头。
“继续说毛毛们?”苏利文期待地提议。
“不如我们进屋吧,”伊莎贝尔说,“我们都拿罐啤酒,坐下慢慢喝。我给你们看录像和笔记,你们可以自己判断我这些证据有没有说服力。”
“喝着酒看录像!”哈洛威说,“我乐意,让我付钱都行。”
伊莎贝尔给哈洛威和苏利文看了两个小时她拍的录像剪辑,里面记录了毛毛的各种活动,她认为这些能充分显示毛毛具有智慧生物的高级灵识,远超出一般动物的智力。他们看录像的时候,时不时会有一只毛毛爬上来一起看,看个几分钟又走了。小家伙们在信息板上看自己已经看腻了。
录像演示完之后,伊莎贝尔拿出她的笔记,将毛毛的行为与人类、乌拉族和泥疙瘩这些智慧生物交叉对照,她反复检查过她的数据和结论,注释和引用都列好了。等她全部展示完了之后,虽然不太愿意,哈洛威几乎都要相信毛毛们真是智慧生物了。
“不太靠谱。”然而伊莎贝尔一结束演示,苏利文就说了。
“什么?”伊莎贝尔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伊莎贝尔,”苏利文尽量温和地说,“我看不太靠谱。”
“那么,你对不靠谱的定义很奇怪。”伊莎贝尔说。
“事实上,现在这事正是我对不靠谱的定义,”苏利文说,“我认为不靠谱是因为这些小家伙不会说话。它们不互相交谈,也不和我们讲话,你很难说服别人。”
“我的天,你和杰克一模一样。”伊莎贝尔说。哈洛威抽动嘴角怪笑了一下。“语言只是判断智慧生物标准中的其中一项。‘程诉蓝天集团’的案子里还列了其他好多项。”
“我知道,”苏利文说,“但作为一名法律顾问,虽然我不是外星智慧生物法的专家,我也知道在外行人看来——包括审理此类案件的任何一位法官——说话的能力是最难达到的一项指标。不仅很难满足,语言往往还是决定性的指标。”
伊莎贝尔有些生气地瞪着苏利文说:“你的意思是即便毛毛符合列出来的其他每一项标准,但是它们不会说话都不算数。”
“我的意思是,”苏利文说,“现今为止,我们发现并确认的智慧生物中没有不会说话的。人类有些行为乌拉族没有,乌拉族有些行为泥疙瘩没有,泥疙瘩有些行为人类也没有,诸如此类。但我们都有的行为,伊莎贝尔,是语言。”
“这不能抹杀存在不会说话的智慧生物的可能性。”伊莎贝尔说。
“是不能,”苏利文说,“有这个可能。你的问题在于,伊莎贝尔,不是说你不好,但你的思维是生物学家的思维,不是律师的思维。”
伊莎贝尔冷笑:“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通常情况下不是,”苏利文说,“但这种事要由法庭决定,而不是实验室决定。你还要记得一点,如果你的毛茸茸小朋友们是智慧生物,扎拉集团就会失去这里的开采权,损失价值数十亿信用币的矿产,包括杰克刚刚找到的太阳石矿。扎拉集团的收入、利润和股价都会遭受重大冲击。这对你虽然没影响,对扎拉集团影响却很大。所以如果你提交疑似智慧生物报告,但手里没有小家伙们会说话的证据,而其他智慧生物都会说话,我保证扎拉集团的律师会抓着这点不放,大做文章。”
“换我就会。”哈洛威说。
“我也会。”苏利文说。
“你不会。”伊莎贝尔说。
“我不会吗?”苏利文说,“我代表扎拉集团,伊莎贝尔,不代表你或者这些毛毛。如果珍妮丝·梅耶让我接下这个案子,我就必须出庭。”
“好极了。”伊莎贝尔说着,转身背对她的男朋友。
“但这种事不会发生,”苏利文说,“你想想看啊,伊莎贝尔,无论代表哪一方,智慧生物的案子是任何律师的毕生追求。我肯定珍妮丝不想一辈子当扎拉23号星上的法律总顾问,如果我挡她路了,妨碍她接下这个案子,她会开飞船撞我。可你叫我来就是为了问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对吗?这就是我的看法。如果你现在提交疑似智慧生物报告,你会被全盘推翻。”
“这么说你觉得我应该对毛毛的事保持沉默,”伊莎贝尔说,“就像杰克一样。”
“我没让你保持沉默,”哈洛威说,“我希望你非常确定之后才报告。”
“我非常确定,”伊莎贝尔反驳道,“但现在听起来好像我非常确定还不够,等我找到足够证据说服别人的时候,扎拉集团已经把这个星球挖光了,我还不如闭嘴好了。”
“说实话,你现在也不能闭嘴了。”苏利文说。
“什么?”哈洛威抢在伊莎贝尔前面叫了出来。
“殖民星官方要求持有勘测开采权的公司一旦发现疑似智慧生物的证据必须上报,”苏利文说,“现在你告诉我了,我作为合法认证的扎拉集团法律代表,法律及公司章程规定我必须向上级报告。”
“你之前没告诉过我这些。”伊莎贝尔说。
“你也没告诉我让我来是为了什么,”苏利文指出,“再说了,你也稍微想想,你问我作为律师的意见。我一直是扎拉集团的律师,你也一直是扎拉集团的生物学家。”
“但你刚刚说了,我一旦提交报告,就会被驳回。”伊莎贝尔说,“毛毛们不会得到承认。”
“更别提这里一切挖掘活动都要被叫停。”哈洛威说。
苏利文微笑着举起手。“大家都深吸一口气,”他说,“伊莎贝尔,还有一个办法能促成一场有关毛毛智慧生物身份的聆讯,且你和毛毛们都不会因此遭殃。至于杰克,这个办法也暂时不会让你承受无法开采矿产的损失。”
伊莎贝尔和哈洛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呢?”哈洛威问苏利文,“你不打算告诉我们吗?”
“我在享受这一刻戏剧化的暂停效果。”苏利文说。
“别犯浑,马克。”伊莎贝尔说。
“好吧,”苏利文放下手说,“你还记得我说勘测开采公司有义务上报任何智慧生物的证据吧。这意味着是扎拉集团要上报,而不是我或者你。”
“知道了,”伊莎贝尔说,“那又怎么样?”
“这意味着法律允许扎拉集团在提交报告之前走一些程序,”苏利文说,“你可以直接提交SSR报告,但正如杰克急于指出的那样,直接提交会打乱很多事。所以我们该做的是提交调查智慧生物证据的请求。这种请求基本上来说是相关企业请求法官裁定现有证据是否足以支持提交SSR报告。裁定结果分三种:支持提交、不予提交或进一步研究。”
“最后一项是什么意思?”哈洛威问。
“意思是法官下令把证据交由殖民星官方的外星生物专家研究,而在他们研究的同时,具有勘测开采权的企业可以照常作业,”苏利文说,“这样对大家都好。”
“不是对大家都好,”伊莎贝尔说,“扎拉集团每从星球挖走一点资源,毛毛以后能用的就少一点。”
“殖民星官方要求企业存起一部分从星球所获的收入,等待最终研究结果,”苏利文说,“以备届时之需。”
“存多少?”伊莎贝尔问。
“一成。”苏利文说。
“一成!”伊莎贝尔叫道,“那也太少了。”
“总比没有好,如果你现在提交SSR报告,毛毛就什么都没有了。”苏利文说。
“我不是要挑刺儿,但由扎拉集团提交请求,调查扎拉集团要不要在星球上全面停工好像充满了利益冲突啊。”哈洛威说。
“因此调查会在殖民星官方法庭的主持下进行,”苏利文说,“最终裁定具有法定效力。如果法官裁定扎拉集团必须提交SSR报告,公司就得在两周之后提交,并且,提交后两周内要全面停工等待宣判。”
“所以我们的目标是‘进一步研究’。”哈洛威说。
“我们没有任何目标,”苏利文说,“决定权在法官身上。但正如我刚刚所说,我认为‘进一步研究’这个结果对大家都好,伊莎贝尔,比起提交正式SSR报告,这种情况下不能证明毛毛会说话后果没那么严重,所以对你好。至少会有外星智慧生物专家过来研究作出最终判断。杰克,无论最终判断如何,你都能拿到钱,所以对你也好。也许到头来你不能在太阳矿上赚个几十亿,但你也稳拿好几百万,我认为你该知足了。”
“也许吧。”哈洛威说。
“这样对扎拉集团也好,它完全依照法律规定行事,无可非议。”苏利文说,“即使到头来扎拉集团必须放弃扎拉23号,公司还有充分时间缓冲这个消息对股价的冲击。没有巨大的股价变动,没有剧烈阵痛,也没有大公司最痛恨的意外。而对毛毛来说——”
三个人类齐齐看向毛毛们,其中四只正躺在地板上小睡。剩下没睡的斑斑,爬到了书桌上,正攀着桌子边缘。突然,它欢快地叫了一声,甩开手跳下书桌,直直地落到了毛毛爷爷的头上。毛毛爷爷(现在哈洛威知道它不是爷爷了,但改名字也晚了)又惊又怒地吼了一声,追着斑斑到处跑,一下接一下扇向它的脑袋。卡尔唯恐天下不乱,也高兴地跟着跑起来了。三秒之后,所有毛毛都像傻子一样四处乱跑,你拍拍我,我捶捶你,活脱脱一场毛茸茸的闹剧。
“——至少它们得到证明它们是智慧生物的机会。”苏利文说完冲着毛毛们摆摆手,“但我得跟你直说,伊莎贝尔,这样看起来你找到的小家伙们不怎么机灵。”
“这个嘛,”伊莎贝尔温和地说,“我想你低估了演好喜剧要掌握的时机和技巧。”
“恕难苟同。”苏利文说。
“这次我支持伊莎贝尔,”哈洛威说,“这比‘三个臭皮匠’都好看。”
“那倒是。”苏利文说。
“三个什么?”伊莎贝尔问。
男士们用一种混杂了吃惊和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小屋的地板上,毛毛们和卡尔精疲力竭,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