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球们都毛茸茸的,看上去是一家子。想不到更好的叫法,哈洛威只好管他的五位客人叫“毛毛家族”。几天以来,他和它们混熟了,因为毛毛一家决定搬进他家了。一家子总共五只毛毛,哈洛威根据它们的行为和互相之间的相处模式给它们起了代号。
最早来他家的是毛毛爸爸,因为很明显它是这小家族的头儿。最初是它出来找食物,来查探环境,它还给这家子发出了“安全”信号,让大伙儿从树丛里出来会见人类和狗。
哈洛威知道要是伊莎贝尔来了,她会温和地批评他如此武断的猜测,首先毛毛爸爸就不一定是公的。哈洛威承认毛毛爸爸也可能是母的,或者别的什么性别。不是所有生命形式都严格对应人类习惯的性别区分。啧,连在地球上也不是那么回事。哈洛威记得伊莎贝尔给他讲过海马,雄性长着育儿袋,雌性海马往那里面产卵,然后雄性受孕怀胎直至生产。
虽然挺长知识的,但说到底哈洛威不太关心海马啊育儿袋啊什么的。他假装感兴趣是因为那时他刚开始和伊莎贝尔交往,他盼望着上完课之后,也许能有什么别的收获。到后来伊莎贝尔认出了他“左耳进右耳出”的表情。这问题他们刚交往不久就出现了,最后也没有完全解决。哈洛威想,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现在孑然一身。
好吧,身边好歹还有一条狗和五只小家伙——他不管不顾地都给它们乱安了性别和角色。哈洛威想肯定有办法确定小家伙们的性别,但他觉得那不归他管。过几天,生物学家就来了,他等等没关系。如果他猜错了,他还能改。问问卡尔就知道了,它最开始叫卡拉,和哈洛威的姨妈一个名字,直到有人细看之后指出他家小狗显然带把儿。卡尔是哈洛威养的第一条狗。别人指指点点笑话他的时候,哈洛威就用这借口堵回去。
所以,毛毛爸爸(暂名)是领头的和一家之长。哈洛威观察他和其他毛毛互动,再次好奇这生物的智慧程度。对于动物来说,它非常聪明。绝对比卡尔要强,卡尔现在对它俯首称臣,跟着它绕着树屋摇着尾巴到处走。只有少数特别的狗才会自觉自愿不当领头犬,卡尔不巧就是。哈洛威打算晚点跟它谈谈,这样没啥好处,无利于卡尔好好做狗,对别的方面也不好。
哈洛威绞尽脑汁去想还有什么动物有这么聪明。如果非要他猜,他估计毛毛爸爸大概和僧帽猴差不多。哈洛威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他刚来扎拉23号星时遇见过一只,另一个勘测员山姆·汉密顿养了一只“小帽儿”,他们俩的勘测营地挨着。据说那猴子可能比汉密顿都聪明,传闻他在信息板里装了儿童启蒙读物,不然这辈子都得是目不识丁的文盲。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那猴子聪明得吓人,而且还是个小偷。山姆总要抱歉地把钱包和钥匙还给别人,不过钱包里的扎拉集团信用币总是不翼而飞,勘测员们靠那玩意儿买生活必需品和赌博。信用卡余额偶尔也会少点。没人相信这是猴子干的。哈洛威一度不得不为这事和山姆掰开来谈。
现在山姆和猴子都没了。山姆没有好好维护他的飞船,船上一个驱动器意外爆炸,飞船硬着陆摔在了丛林地上。山姆也从不费神去装应急围栏,等附近一个勘测员到达他所在位置时,山姆和他的猴子只剩下一条延伸至丛林深处的血迹。接下来的一周,应急围栏的销量翻了一番。
哈洛威越想越觉得毛毛爸爸应该比那猴子更聪明。首先,它和它那一家子都在丛林里好好活着,而那猴子被丛林生吞活剥了。其次,它也聪明地意识到跟着哈洛威讨生活,比四处躲树上和地上的掠食动物要容易多了。
毛毛家族里排第二位的毛毛,是第一个从树上下来和毛毛爸爸打招呼的那只。这只毛毛比爸爸个头小点,也更亮眼——它的毛发是金色的,比毛毛爸爸的暗玳瑁色要浅,但脸上的毛色又深些。它(哈洛威又一次猜测这只是雌性)在哈洛威眼里有点像暹罗猫或喜马拉雅猫。这只毛毛是毛毛爸爸的伴儿,它们俩老黏在一块,看着就像一对儿,经常互相摸摸蹭蹭。哈洛威开始有点担心照这样发展下去,他也许要被迫旁观毛毛性行为或者别的什么。但这俩没啥出格的行为,至少他在旁边的时候没啥动静。
无论如何,这只毛毛似乎对哈洛威和卡尔很友好,也很信任他们,哈洛威估计是因为毛毛爸爸信任他们,把他们当朋友。哈洛威完全放弃发挥创造力了,就管这只叫毛毛妈妈。
毛毛家族的第三号毛毛是一只灰色的,和毛毛爸爸差不多大的毛毛,但比毛毛爸爸胖些,动作好像也有点迟缓,哈洛威觉得它脑子转得也慢点。这只毛毛也和毛毛妈妈很亲密,但和毛毛爸爸那种亲密又不一样。如果非要哈洛威猜,从它们的互动来看,他猜这只毛毛是毛毛妈妈自己的爸爸。又来了,这完全是哈洛威单方面的想法。也许他是毛毛妈妈遇见毛毛爸爸之前的伴儿,现在他接受了某种第二顺位的角色。实话实说,哈洛威对毛毛的世界一无所知。无论如何,他管第三号小家伙叫毛毛爷爷。
哈洛威给它起名毛毛爷爷的部分原因来自于爷爷的主要职责——看好剩下两只小毛毛,别让它们淘气。两只毛毛个头更小,行为也像小孩儿似的毛毛躁躁随心所欲。举例来说,其中一只小毛毛爬上卡尔的背,企图像骑马那样骑狗。卡尔可不高兴,一度想灭了毛毛。这毛毛打了狗鼻子一下,接着尖叫逃窜,卡尔想吃了它,它反而更兴奋。哈洛威想这只大概就是毛毛中的青春期少年了。它的毛发是白色的,上面叠着些或黑或灰的斑纹。哈洛威叫它斑斑。
最后一只毛毛,像毛毛妈妈那样毛发金黄,像斑斑一样活力充沛,但没那么讨人厌。它没打算骑上卡尔,它只是拍拍它,给它顺毛,一有机会就抱抱它。卡尔对此还算配合,但觉着这比被骑也只好那么一点儿。似乎再粘人的狗也需要一点独处空间。于是,卡尔会轻轻地甩开最后这只毛毛,溜回小屋。狗门还连接着它肩上的无线电发射器,没有它的允许毛毛们不能跟进去。它会钻进门里,躲上一两个小时。
最小的毛毛被抛下了也不会生气或者不高兴。它只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哈洛威身上,好奇他在做什么。它对哈洛威没有对卡尔那么热乎,但它会跟在他后面,捡起他在摆弄的任何东西。哈洛威心里暗暗记下:千万别在这小家伙身边玩拼图。总体来说,他觉得有它做伴挺愉快,而且老实说,这小毛球可爱极了。他开始管它叫毛毛宝宝。
爸爸、妈妈、爷爷、斑斑、宝宝——它们是温暖的一家子。哈洛威不确定是他收养了它们,还是反过来。实际上他怀疑这家子收养了卡尔,他只是某种附属品——毛毛家族的最佳管家。不知怎的,哈洛威被这想法逗乐了,大概也因为这样,他立刻就接纳了入侵他房子和生活的小家伙们。
但还是有些要磨合的地方。
毛毛们从树丛里爬下来的第二天早上,哈洛威经历了第一次小冲突。哈洛威一起来,背疼得要命,几秒钟后他明白过来,背疼是因为他像拧麻花似的蜷在床上。
罪魁祸首是五只毛毛中的其中四只,东一只西一只地赖在他的毯子上,包括毛毛爷爷,抱着他的枕头,冲着他的脸轻轻打着呼,可把他吓得够呛。在他还处于睡梦中时,卡尔把毛毛们放进屋里,它们爬上了床和他一起睡,而哈洛威在梦中侧身给它们腾地方,结果就扭成了如此纠结的姿势。
哈洛威从枕头上抬起头,看见卡尔趴在吊床旁边的地板上。毛毛宝宝睡在它腹侧,一边揉它肚子,一边在梦中轻叹出声。卡尔看着也不怎么自在。它发现哈洛威在看它,于是用眉毛做了个表情向他示意:抱歉,伙计。我不知道会这样。
“白痴。”哈洛威说了它一句,脑袋又沉到枕头上。
后来,哈洛威在屋里的小盥洗室洗热水澡,希望背疼能好点,结果毛毛宝宝拉开了浴帘,第一次看到光秃秃身上都是肥皂泡的人类。
“能回避么?”哈洛威温和地请求。他不是什么暴露狂,不过洗澡被毛毛看见了他也不怎么害臊,这就和换衣服的时候你家猫在旁边看着差不多。
宝宝转过脸叫了一声。五秒之后,其余四只毛毛也过来偷看,围观滑稽的无毛生物莫名其妙往身上淋水。现在哈洛威有点不自在了。
“你们好好听着,”哈洛威对他的观众说,“你们都应该像这样洗个澡,知道不。你们身上的味道一点都不可爱,特别是你。”他示意毛毛爷爷。“我一起来就闻到你那毛屁股了。你需要强制洗澡,朋友。”
卡尔的脑袋也探进浴室里,瞧瞧它错过了什么热闹。哈洛威把淋浴头对准它们一顿猛冲,冷笑着看着它们四散逃窜。
早餐也经历了一些变化。坐在厨房餐桌上的毛毛们似乎吃厌了它们的槟迪,眼睛又瞄上了哈洛威做给自己吃的超大三明治。
“想都别想。”哈洛威对它们说,同时给面包抹上了蛋黄酱和芥末。他举起一片给它们看:“瞧见没?一礼拜就吃光了。我就没面包吃了,要等下个月去镇里才有。所以呢,我的面包,没你们的份。”
它们都盯着面包,盯得入了神,卡尔也不例外。
“再说了,这是纯地球出品三明治,”哈洛威继续说,根本不在乎它们懂不懂,就像他也不在乎卡尔懂不懂,“全麦面包、蛋黄酱、芥末、熏火鸡肉。”说着他把熏火鸡肉铺在面包上,接着去拿芝士,“还有瑞士芝士。这些可能会毒死你,腐蚀你的肠子,或者造成其他可怕的后果。相信我,为了你们好我才自己吃的。我可真是个好人。”他叠好三明治,转身把配料放回到冷冻柜里。
他转过身时,斑斑站在他面前,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
“演得不错。”哈洛威表示肯定,“但你不是最可爱的那只。”他拿起三明治。
宝宝也站起来了,凑到斑斑身边,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他。
“哦,拜托。”哈洛威说,“这样不公平。”
宝宝走到哈洛威跟前,轻轻地碰碰他的手臂,睁大了眼睛,渴望地看着他。
“停下!”哈洛威说,“你神秘又邪恶的可爱攻势对我无效。”
宝宝用它毛茸茸的小胳膊搂着哈洛威的手臂,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
两分钟后那份三明治分成了六块,每只毛毛都第一次尝到了烟熏火鸡芝士全麦三明治,每啃一口都满意地哼哼两下。哈洛威沮丧地看着他大幅缩水的那六分之一块三明治。
“糟透了。”过了一会儿,他咕哝了一句。
嗅到了示弱的味道,卡尔挪到它的主人跟前,眼里满是希冀。
“老天!”哈洛威叫道,“好吧,给你。”他递上微缩版的早餐,卡尔嗷呜一口吞进肚子里。“我希望你噎着,你这浑身长毛的刺头儿!你自己明白。”
卡尔抬眼瞅着他,甩着尾巴,高兴地舔了舔嘴巴。
三天后,一艘眼熟的小飞船停在了哈洛威那艘大家伙的旁边,一个同样眼熟的人走了出来,抱着装满水果的编织袋。
“嗨。”伊莎贝尔冲着哈洛威打招呼。
“嗨。”哈洛威说,“那是一大袋槟迪,还是你见到我太高兴了?”
“显而易见,这是一大袋槟迪,”伊莎贝尔回答,放下袋子,“你让我多带点。”
“的确。”哈洛威说,接过袋子。
“我还带了够一星期用的个人生活用品和一个帐篷。”伊莎贝尔说,“我信守承诺,你不会感觉到我的存在。”
“你可以睡在小屋里。”哈洛威说,“这里的雨季快开始了。”
“现代帐篷能防水。”伊莎贝尔说。
“我知道。”哈洛威说,“你改变主意的话,随时进来睡。”
伊莎贝尔直直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在和别人约会。”
“我听说了。”哈洛威说,“一个律师什么的。”
“嗯。”伊莎贝尔说,“只要我们说清楚了就好。”
“我说你可以睡在屋里,没说让你睡我床上。”哈洛威说,“说到底,我们可以让卡尔看门。你会很安全的。”
伊莎贝尔看了看四周。“卡尔在哪儿?”她问。
“它在屋里。”哈洛威说。
“你把它关里面免得把那些小动物吓跑吗?”伊莎贝尔又问。
哈洛威笑了。“不是那么回事。”他说,“快进来。”
他把她领到小屋的窗户前。“往里看。”他说,“但尽量动作小点,别出声。”
伊莎贝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朝窗户里面看去,毛毛一家坐在地板上,看着用书柜底层的书支起来的信息板。卡尔趴在宝宝旁边打瞌睡。
她猛地退回来,手捂着嘴巴,掩住了抽气声,然后转过脸对哈洛威惊叹:“老天,那儿有整整一家子。”
“嗯。”哈洛威说。
“话说回来,可能是一家子。”伊莎贝尔说,“也可能是别的社会结构……你笑什么?”
“没什么。”哈洛威说。
伊莎贝尔小心翼翼地又凑到窗户边上看,皱起了眉头。“它们在干什么?”她问。
“我放了一部电影好让它们有点事做。”哈洛威说。
“我想知道你放了什么。”伊莎贝尔问。
“一部科幻老电影《绝地归来》。”哈洛威耸了耸肩,说,“那里面有些毛茸茸的小东西。伊沃克。我想管他呢,让它们看去。”
“啊哈。”伊莎贝尔回应。
小屋传来一阵小骚动,毛毛们兴高采烈地上蹦下跳。
“那是在干吗?”伊莎贝尔问。
“它们喜欢看伊沃克拿石头砸坏人那场戏。”哈洛威说。
“你还真一点不担心教坏它们,是吧?”伊莎贝尔又问。
“它们是动物,伊莎贝尔。”哈洛威说,“虽然真的很聪明,但还是动物。我想它们不会智商突飞猛进,在信息板上看了电影接下来就往我脑袋上砸石头。”
“你把它们这样放在家里养着也不太好。”伊莎贝尔说,“你不会在这里待一辈子,杰克。你走的时候又不能带上它们。”
“你说得好像我有别的选择似的。”哈洛威说,“我其实也不想家养它们。那样我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它们睡床上?”伊莎贝尔问。
“知道为什么我没邀请你睡床上了吧?”哈洛威说,“已经够挤了。昨晚我都半夜起来躲船上睡去了。不管怎么说,它们擅自就留下来了,至少你不用等着它们出现才能认识。”
“顺便问一下,你觉得我们怎么办好?”伊莎贝尔说,“我的意思是我该怎么跟它们认识。我不想吓着它们。”
“换我就不担心。”哈洛威说,“它们友好得吓人。”
“那也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伊莎贝尔说,“完全不怕人的动物不幸更有可能灭绝。看渡渡鸟就知道了。”
“我明白。”哈洛威说,“可又不是我让它们那么友好的。”
“可你做的事对它们也不好,杰克。”伊莎贝尔说,“这就是我想说的。”
“跟它们说去。”哈洛威边说边指向窗户。宝宝正从里面朝外面看。
“天啊,真可爱!”伊莎贝尔惊叹。
宝宝转过它的小脑袋,张开了嘴。几秒后毛毛一家子都看向小屋的窗户了。
“它们好像进化成这样就是为了扮可爱,对吧?”哈洛威说。
“说的是。”伊莎贝尔说。
狗门顶开了,卡尔半身探出来,伊莎贝尔叫它,但它没动。
“它卡住了吗?”伊莎贝尔疑惑地问。
“等等。”哈洛威说。
毛毛们结成一队从狗门里钻出来。最后一只出来了以后,卡尔才把后半身挪出来,朝伊莎贝尔走来,尾巴使劲地晃着。
伊莎贝尔转过身,用眼神问哈洛威。哈洛威耸了耸肩:“不是我教它的。”卡尔和毛毛走到伊莎贝尔跟前,小家伙们那么可爱,她着迷了。
哈洛威笑了,趁这机会走进小屋去拿啤酒。他进去之后,发现信息板还在放电影。毛毛们虽然聪明,但显然还没学会怎么关掉这东西。哈洛威捡起信息板,暂停电影,最小化界面,把信息板切换到初始界面。上面显示查德·伯恩给他来了封语音信息。哈洛威打开了。
“嗨,杰克。”信息这么说,“在我说任何话之前,我想申明这不是我的主意。我们是不太合得来,但你知道我不会扣着你应得的东西不给你。对吗?”
搞什么鬼?哈洛威心里问了一句。
“话说好了,我接到命令要推迟你承包商账户的付款,”信息还在继续播放着,“来自威顿·奥布里七世本人。我告诉他推迟给你付款违反公司和你之间的合同,但他说在你收到太阳石矿的任何款项之前,他想先和你谈谈。他说他有桩生意要亲自和你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