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不搭理他,少年所有的委屈埋怨便显得毫无意义,自己闹腾一会儿就歇停了,娇嗔薄怒褪去后,又开始柔情小意地讨好她,“姐姐要吃点糕点吗?这是我自己做的,世间独一份,旁人想吃都吃不到。”
“不吃。”
“姐姐……你就不能为了我尝一点儿吗?这可是我天不亮就去小厨房做的,为此还把手烫红了,姐姐你看,可疼了。”细白的手伸到她面前,手背处薄薄一处红痕,瞧上去像被滚水烫的。本是无伤大雅的伤痕,但因他皮肤太白,缀得那薄红生艳,瞧上去尤为显眼。
“不饿,不想吃。”
若是旁人见他这般劳心费神,还因自己受伤,怕是要心疼死了。偏生林西不是旁人,内心不会轻易动容。她只记挂着自己,只记挂着初六初七那句:岂止不好,简直是死对头!
既然是死对头,那他在糕点里掺点毒要她性命,也是合情合理的。她本就对他有排斥之感,此时又危及自己性命,自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姐姐……”
“不吃。”
“姐姐……”
“不。”
林西的再三拒绝令他有些生气,忍不住咬牙怨声道:“你可真是狠心,一点儿也不在意我会不会伤心。旁人都不会对我这么坏的,就你对我最坏了。可我……可我就是下贱,不喜欢旁人,偏偏喜欢你!你到底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呜呜呜……”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你就只会欺负我!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你还是不喜欢我,呜呜呜……我也真是下贱,你都对我这么坏了,我还是不死心……”
“好了,别哭了。”林西受不得少年哭,觉得实在吵闹,“我吃还不成吗?”
“果真?”脸上泪痕还挂着,听到这话,忽而欣喜展颜,“姐姐可不许哄骗我,你说吃便一定要吃的。这糕点取材于姐姐平日里爱吃的谷物,甜咸浓淡也是依据姐姐惯来的口味,你应当会喜欢的。”
林西随手拈起一块,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他,“你做这糕点辛苦了,自己也吃吧。”
少年欢喜至极,唇角翘起,眉眼含春,就差冲上去蹭她亲她尾巴勾她了,“姐姐真好!姐姐最好了!姐姐刚才狠心的模样都是故意逗我的罢了,我心里清楚得很!姐姐还是喜欢我的。”也不伸手接过,就低下身子靠近,红唇微启,直接从她手上衔去。
对于他所言,林西未置可否。只是观察着吞下糕点的少年神情状态是否有所变化,待确认无虞后,她也轻轻尝了一口手中糕点。
糕点入口,不由微微有些讶异。
这糕点确实合她口味,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若非与她相识已久十分亲近之人,又怎么如此熟知她喜好?眼前这位少年,究竟是不是她道侣?到底谁在说谎?是初六初七还是他?
“方才在屋外听到了多少?”
“什么?”少年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没……没多少,除了说我是坏人的,旁的都没听到。”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声音低了许多,不似之前先声夺人的嚣张,反而显得有些心虚。
“是吗?”
“当然了,我又不是喜欢听墙角的人。姐姐觉得这糕点怎么样?若是觉得好吃便多吃点。若是喜欢,我下回还做给你吃。姐姐近来可有旁的喜欢吃的?下回我一齐带给你。”
他似乎有意转开话题,可林西偏不着他的道,清冷的语调缓缓将话头带了回来:“既然没听到,我便转述一下初六初七的话,顺便再问你几个问题。他们说:仙门之外,你我从未相识;救你护你,其实另有其人;长生门内,往来皆似陌路……”
“好了好了,姐姐不要再说了……”不待她说完,少年出声打断,慌忙捂住耳朵,似乎这样就可以躲掉这些咄咄逼人的词汇。
“你骗我,你我从不是双修道侣”
“我没骗你!”
“还在撒谎?你所说一切与他们见闻相左,作何解释?”
“我不否认他们说的是对的,难道我说的就一定是错的吗?”
“什么?”林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以为少年会极力否认初六初七所言,甚至将他们指控为说谎者,可是一切并非预想的那样。他没有否认初六初七的话,可也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同样的事情,怎会有两种状况?既然他们是对的,那你便是错的。”
“为什么没有?”
少年还在狡辩。
林西觉得他冥顽不灵的样子就是在做垂死挣扎,可怜又可笑。
“姐姐可曾听闻一个理论:把一只猫关在一个盒子里,盒子里有一瓶毒药,毒药散发着致命的气体,猫在里面待久了必然会死。但是在中间的某个时刻打开盒子,那只猫是活着还是死了?又或者是亦生亦死的状态?”
林西忽然愣住。这个理论……好熟悉,真的好熟悉的,好像很久以前听过,应当不仅仅是听过,就好像是自幼熟知的一样……可是这个理论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也不该是这群修仙者该知道的,可是少年却轻易地用它来举例。这说不通,这不应当,她不能理解……
“现在这个时刻,就像是中途打开盒子前进行的推测,初六初七说它是死的,我说它是活的。只要没打开盒子,他们说的是对的,我说的也是对的。至于最终结果如何……那只有打开盒子的人才知道。”
“我和你之间的事是已经发生的,大家都能见到的,那就说明盒子一直是开着的,也就不存在或生或死,亦生亦死这样的结论。”
“在他们看来盒子是开着的,猫是死的。在我看来,盒子开着,猫是活着。在姐姐看来,盒子一直是关着的……难道不是吗?你失忆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之前的事都是听旁人说的。我与初六初七各执一词,他们所说的是对的,但我所说不一定说错的。至于最终结果如何……那就要等姐姐恢复记忆打开盒子才能知道了。”
少年的话有些饶舌,但是林西却明白了,也想通了之前一些疑惑。为什么少年的佩剑会与她的产生清鸣?为什么少年知晓她腰间一粒红痣?为什么初六初七说他们向来不和?为什么初遇初见双方所言相差甚大?因为两个版本是并存的,他既是她道侣也非她道侣……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结果?这简直荒谬!同一件事情怎么会有两个版本?而且两个版本都是正确的。怎么会这样?这不正常,这不可能,这不应当。
林西突然有点头疼,像是一丝光线如针般扎入脑中,深入骨髓的痛苦但又能寻觅到一点点踪迹……那丝光线在牵引着她寻找答案,但是每靠近一步就是剥皮削骨的疼痛……
“姐姐你怎么了?”见她脸色苍白,少年顿时慌了神情,抓住她的手,大股灵气输送过来。
林西咬牙捱过这股疼痛,缓了很久,终于开口:“我没事。”声音虚浮,听上去并不像没事的样子。
“姐姐,你身体并无异样,我根本探不出什么……你方才是不是很疼?姐姐……”明明疼的是她,他却似遭受场病痛般红了眼,“我好没用,帮不了姐姐什么,真的好没用……要不……要不我把殿首找过来,他灵力醇厚,让他瞧瞧你身体状况,或许能瞧出来什么。”
“不用了,不必麻烦师尊。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没事的,现在已经好多了。”泛白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语气中的虚浮也褪去不少。
“姐姐,你方才真是吓坏我了……”他心有余悸地瞧着她,握着对方的手压在胸口。
林西能感受到手下的心脏跳动得是怎样的绪乱不止,他确实很担心她。刚经历过一番疼痛,便得到这样真心实意的关心,饶是再冷心冷肺,也不免有些动容,“我没事,不用过于担心。”
“姐姐,你是不是……快要想起什么了?”小心翼翼地开口,有一丝期待但又带着一些恐慌。
“我不知道……”努力想要抓住那点线索但是疼得要命。
“我既盼着姐姐想起来,又盼着姐姐永远想不起来……若是姐姐捡回的记忆是初六初七所说的,我该怎么办?明明我没有说谎,明明我就是你的双修道侣,你却不记得我了……我该怎么办?我等了你好久,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的,可你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我该怎么办?”
少年爱哭,她是知道的。
但是之前的哭多是假声假气博取她的关注的,唯有这回,没有装模作样,矫揉造作,红了眼看着她,一字一句皆透出悲伤……她能感受到,他是真心实意的难过。
“我不知道。”若是想起的真是初六初七那一版本的记忆,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或许又归于陌路,或许又针锋相对,她不知道是哪一种结果,但大抵不会成为道侣。
“姐姐,记忆就顺其自然吧,想不起来就不用费力去想。我们从头开始就好了,反正我会一直陪着姐姐的,就算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会更加努力,迟早会让姐姐喜欢上我的!”
“好,那你努力吧。”她觉得少年的话有几分可笑又有几分可爱。
“姐姐,我去找丹修讨几枚调息安神的丹药给你送过来,你用完休息一会儿,好吗?”
林西点点头。
她现在脑中似乎还残存着之前的余痛,确实是该休息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著名理论:薛定谔的猫